?第13章 迎新会（上）
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正坐在书桌前，手中捻着《山海经》中介绍“蜚”的那一页，又拿起《圣经·启示录》，查阅其中介绍“天启四骑士”的章节，颔首沉思。夕阳透过纱窗，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地面上。他本该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了，可那对金丝框老花眼镜却映射出精明的光。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来了吗？” 窗外风光正好，盈盈草地上，郁金香丛袅娜盛开，幽香扑鼻，几只光明女神蝶随风轻舞，多姿多彩。本该是最让人放松的场景，却让他忧思忧虑。毕竟在地下一千多米深的地方，怎么会有如此美景呢，全是环境优化部搞出来的假象。稍微把空气湿度调一调，这一切都会成为泡影。人为的生态如此脆弱，就像他运营的复灵学院，一旦有些细节出错，就会七颠八倒。即使是自然的生态，也会被强大的复灵干涉。若是像蜚这样的复灵出现，那么所过之处，草木皆枯，鸟兽尽亡，世界便会陷入一场灾难。 正思索着，门外响起了清脆的门铃声。老人摁了下桌上的按钮，自动门缓缓打开。来者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面容清秀白净，至多不过30岁，身穿蓝色工作服，眼戴一幅无镜片的黑色镜框，左手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右手提着一包龙井茶叶，正笑意盈盈地走来。 “相校长，我来看望您了，顺便给您带了些茶叶。”女人把茶叶放在一边，又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校长面前，屏幕上显现出一张老妪的脸。这老妪可比校长看起来苍老得多，校长虽然七十多岁，但足够精神，看着也就五十来岁的模样，除了白发稀疏了点，其余都好。可那老妪双眼凹陷，皮肤皱得就像泡水的卫生纸，她正咧嘴笑着，几颗残缺不齐的黄牙，头发早已掉得精光，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对眼睛，眼珠灰白又长满了疙瘩。很显然，她是一位盲人。 “严督事怎么有时间光临寒舍呢？先来坐坐吧。我知道，您是想说老预言家——巴巴·万加的最后一位血缘继承者，也已经去世了，对吗？”相校长缓缓开口。 巴巴·万加是一位传奇的预言者，她出生在保加利亚的诺瓦塞洛，因一次意外导致双目失明，却觉醒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曾成功预言了00年库尔斯克号沉没、04年的东南亚大海啸……她甚至准确预言了自己的死亡时间。 “不愧是相校长呢，一眼就能看出来，”女人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校长的办公桌前方，两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看向校长，艳丽的口红带着玫瑰的香味，她说：“巴巴·保加是巴巴·万加的唯一直属血缘继承者，虽然她的预言准确率远不如其祖母，但是她在临死前，给出了一份比她祖母更详细的预言。” “她是怎么死的？化疗吗？”相校长打断了女人的话。 “她在接触复灵的过程中发生细胞癌变，后期只能通过化疗来延长寿命，昨天在洛杉矶SPA医疗部突然晕厥，最终抢救无效而死。”严督事闭眼停顿一秒，接着说：“您应该也知道巴巴·万加曾经预言：今年，世界将会患上一种怪病。但巴巴·保加在临死前说，今年会出现奇异的致病原，其毒体对每个人都会产生特化，即症状各不相同。最终她还留下了一首短诗。” 严女士在屏幕中调出一条手写的纸张，这是典型的保加利亚语，但是校长却读懂了。 “地狱的毒会来到人间，那时的人们将生不如死；恐怖的恶魔散播瘟疫，勇敢的龙骑将拔剑抗争；秘密不再是秘密，世界不再是世界。” 相校长望着屏幕遥想了很久，最终把电脑合上了。他无奈地轻笑：“都已经是死人了，还给我留这么大一个麻烦，以后下地狱了，我非得找她牢sao几句。” “相校长说笑了，她的预言只是一种提醒，或许并不会发生，但我们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知道您最近是否关注SPA的地铁线路运输情况？” “您是说，22号线被堵和8号线防护层失效的事情？这件事我也在勘察。22号线被堵住的原因也找到了，是因为近期的地质活动导致巨人族苏醒了。其中一人离开了生态区第18层，来到了地道中，直接把地铁口堵住，不过现在已经送回去了。至于8号线……我猜是有人搞恶意破坏。” 严女士点了点头，推了推没有镜片的眼镜框，说：“没错。这一届的新人有两百多人，人口流动比较大，我怀疑是有其他组织的卧底潜入了SPA内部，这件事如果不慎重考虑，可能会引发一场大危机。” “你为何总喜欢推眼镜框，不是没戴镜片吗？”校长吐槽。 “因为这样显得比较专业。”严女士笑着挑了挑柳叶眉。 “在这里，严督事您的权力最大，用不着这样。” “好吧，其实是因为比较酷。”严督事无奈地耸了耸肩，她走到角落的热饮机前，拿起杯子接了一杯咖啡，继续说：“所以这次举办的迎新会，需要来一点下马威。至少得筛选出一批潜在的嫌疑人，或者震慑一下有着歪心思的小鬼。” 校长无声地点头，最后自嘲地叹息道：“我已经老了，这种尔虞我诈的事情已经处理不来咯！” “怎么会呢？当初学院设置双S级已经是破格，正是因为您的存在，学院才强行设置了三S级。如果连您都处理不好这件事，我想没人可以处理好的。”严督事奉承了几句，而后饮了口咖啡，皱起眉头。 “这咖啡味道怎么这么咸？” 校长无奈地笑道：“您拿的杯子，平时是给我家小凤凰用的，他们喝水时，总会留点口水在里面，所以……” 严督事朝着墙一口喷了出来，赶紧拿手帕擦了擦嘴。 “抱歉抱歉，有点激动。” 校长恬淡地笑道：“还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有活力啊，未来可是属于年轻人的。近期这一批新生，人才辈出。这可能是十年来生源最好的一次，涌现出了许多S级，不仅如此，甚至出现了新的SS级。” “哦？双S级？”严督事的表情变得肃穆。 “对，好像是叫做……胡绍辉。” “胡绍辉？” …… “阿嚏。”胡绍辉打了个喷嚏。 此时的他正在学院的食堂进餐，对面则坐着那位略胖的络腮胡男人。整个食堂堪比三星级米其林餐厅，整体氛围有过之而无不及。餐厅建立在小型海洋生态库下方，圆弧的穹顶上是碧蓝的海水，抬头就能看见五颜六色的鱼群，潋滟的日光映射出浅浅的斑驳，古色古香的檀木桌椅鳞次栉比的摆放着，略显幽暗的灯光配合空灵的轻音乐，让人有一种踏入梦境的虚幻感。 但当胡绍辉看到菜单上的定价时，立马明白这就是现实。这份菜单上中西餐都有，只显示了一部分。餐厅提供免费的WiFi，当他连接网络扫码之后才发现，这里支持全世界各种饮食风格，还能根据自己的喜好定制，只是价格动辄几千美元。胡绍辉翻找了许久，终于淘到了最便宜的中式套餐：一杯豆浆、一碗杂酱面、一个煎鸡蛋、一盘水煮白菜，合计250元。看到这价格胡绍辉感觉自己又被嘲讽了一番。 这么收费纯属打劫吧！可他一想到如果时薪五百，一天工作八小时就是四千元，也不是不可接受。可现在他还没开始工作呢，出门时都没带这么多钱。最终是琼斯看出了他的窘迫：琼斯本来正手持高脚杯和几个漂亮女孩搭讪，但看到胡绍辉在餐馆走来走去，最后直接把胡绍辉拉来一起吃，他来买单。胡绍辉本就没钱，无奈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接受了。 胡绍辉感觉琼斯真是个自来熟，那自爆门户的功夫，恐怕他一辈子都学不来。和他聊天五分钟不到，他能把自己的性癖都给抖出来，什么细腰长腿，丰乳肥臀如滔滔江水涌来，直接冲击胡绍辉的精神世界。想来也可能是文化的问题，琼斯在美国长大，被调到中国SPA分部工作，来此已经三年了，中文说得地道又利索。胡绍辉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只能拍着胸脯摇头说：“天赋异禀没办法啊。好吧其实是看新闻联播学的。” 看到胡绍辉打喷嚏，琼斯打趣道：“据说打一次喷嚏表示有人骂你，打两次表示有人在想你，打三次表示有人爱上你了，打四次表示你感冒了。兄弟，看样子有人觊觎你的双S级哦。” 胡绍辉心说这人不是索尔就是你了吧。因为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动机可以如此纯粹而直接，当胡绍辉问琼斯“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时，琼斯大方表示“你是双S级啊，三年来唯一的双S级，现在消息还没传开，等到真传开了，你就是名人了。到时候无数人都会来讨好你，我只是请你吃顿饭，想早点抱大腿而已。”对于这种情况，胡绍辉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上午测定出双S级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下午参观学院也只是走个过场，介绍一些基础知识，苏瑶学姐说她在这学了两年都还没走完整个区域。至于住宿据说要到夜晚十点才能安排好，现在是已经晚间六点，吃完晚饭后还要参加迎新会，结束后就能前往各自的宿舍。 胡绍辉低头吃饭时，忽然感觉有人在看着他。这种直觉是没来由的，那是一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胡绍辉抬头望去，发现一个穿着象牙黄短裙的女孩正在看他，在他与之对视的一瞬，女孩低下了头，然后又在大厅内徘徊踱步。 等等，那个女孩不就是许语琴吗？胡绍辉看着许语琴，此时她漫无目的地在大厅内走走停停，时不时别扭地抬头看看。目睹这场景，胡绍辉立马就明白了：许语琴和他一样，身上没带够钱，想蹭一顿饭却不好意思开口。他又在手机上点了一份250套餐，几分钟后菜盘送上来，胡绍辉忽然起身，走向许语琴，许语琴疑惑地看向他。胡绍辉来到许语琴身边小声说：“你愿意和我们共进晚餐吗？”许语琴支支吾吾回答：“唔……可以，但是我没带多少钱。” 胡绍辉一笑，果然猜对了。 “不用付钱的。我请客。”胡绍辉果断把后半句“琼斯买单”省略了。 等到胡绍辉带许语琴来到餐桌时，胡绍辉发现餐桌上多了三份菲力牛排、鲑鱼和玫瑰茶。琼斯竖起大拇指说：“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嫌不够吃所以又点了一份，原来是带着女朋友来吃啊。” “不是女朋友啦。”胡绍辉扶额。他这么帮许语琴纯粹是因为曾经他把许语琴的玉佩搞碎了，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补偿。那种传家宝级别的东西，说不定报价就是几十上百万的，许语琴没把他告到警察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现在人家饿肚子了，自己就算没钱也要装出慷慨解囊的模样，能偿还多少不知道，至少要打好印象。许语琴腼腆地笑笑。 三人开始正式吃晚餐，许语琴和胡绍辉坐在一排，琼斯坐在对面。许语琴吃得又细又慢，当琼斯吃完牛排时，许语琴才吃了三分之一。胡绍辉吃得也慢，这纯属是因为他用不惯西式的刀叉，一块牛排切到天荒地老。于是琼斯只能尴尬地看着这一男一女吃，并评价道：“感觉你俩真有夫妻相啊，让我想起曾经最喜欢的电影《美女与野兽》。” 胡绍辉差点噎住，许语琴略微有些脸红。胡绍辉反抗道：“这牛排太生了，切不断。腥味太重，吃起来味道不好。” “也是啊，但是放心。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可上床。味道不好是因为你没有蘸汁，先要用让汁液浸透牛排，让舌苔与细rou完美贴合，咀嚼时满嘴都是汁，吃起来才能爽滑肥美。”琼斯边说边点头。 胡绍辉哑口无言：他是怎么做到把吃牛排说得这么猥琐而且头头是道的？ 许语琴斜眼睥睨着胡绍辉，眼神在这两男人之间游走。胡绍辉决心不再管这个络腮胡胡男人，主动与许语琴对话：“对不起啊，上次是我太急了，把你撞倒，玉佩也碎了。我回家之后看了几家金镶玉的店铺，看能不能补救一下……”胡绍辉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看到许语琴头也没抬。可能那玉佩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吧。 “没关系的，这玉佩价格并不贵，几百元就能买到，用不着花大价钱去补修。”许语琴又切了一块rou嘬嘴里。 “但是还是要试试嘛。那块玉佩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曾经也说过，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佩戴了十几年的东西。就算不贵也很有纪念价值。”胡绍辉反驳。 许语琴有些惊讶，她没料到曾经说的一句话，胡绍辉竟然会记得如此牢固。她抬头嫣然一笑，道：“说得也是，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胡绍辉属于那种很容易自责的人，一旦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会在心中想方设法地责问自己，愧疚感油然而生。对方谅解后，他感觉心中的一道石头终于落地。 此时许语琴差不多吃完了。琼斯看了看手表说：“咱们该去参加迎新晚会了，学院每次招新都会举办，次次都有新节目，这也是脑洞组的一些创意。虽然没有强制要求，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参加，挺涨见识的。” 胡绍辉心想当然得参加，要不然几个小时都赖在这餐厅里面吗？而许语琴也表示赞同。三人本来打算前往会议大厅，却在半途中遇到了苏瑶学姐。 此时的她正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短裙，蓝色的长袜和红色领巾，这是一套纯纯的日本水手服，看着颇有学生样。对于胡绍辉来说，苏瑶穿什么都能自成一体，或许这就是气质吧。 苏瑶笑着说：“没想到你们居然聊上了。大胡子，现在院方找你有事情要处理，剩下的就带给我来引路吧。” 琼斯骂骂咧咧一阵后，还是离开了。苏瑶领着两人边走边介绍：“其实整个SPA基地分为三层。第一层也就是我们最常待的地方，在这里有着住宅、学校、训练场、市场，还有禁止普通人入内的行政区。向下一层主要是办公区和科研场所，能源和陆地生态场所，最下面一层则是冷却塔、工业设备生产区和海洋生态区。我们需要到第二层的中央会议厅去参加迎新晚会。” 三人走到一处六边形柱体的建筑，进入大门后，苏瑶摁下了按钮。胡绍辉发现地板开始下降，就像是高速移动电梯。 “这叫蜂巢通道，其实就是电梯啦，不过同时允许六个电梯运行，还能在半路交换位置。学院很多地方都有蜂巢通道。等你们习惯了，就会觉得这样其实也挺方便的。”随着电梯下沉，胡绍辉这才注意到原来电梯门和通道是透明材质，而层级之间有着一百米的垂直落差，对于他这种恐高症来说，腿都吓软了。 “对了，因为你等级的特殊性，这次迎新会你必定会上台演讲，到时候的人数接近千人，要做好准备哦。”苏瑶拍了拍胡绍辉的肩膀，笑着道：“知道你很兴奋，但也用不着抖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恐高会不会很丢人？社恐不敢公众讲话怎么办？胡绍辉看着下面密密麻麻如蚂蚁大小的人群，后背贴着墙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