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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晚宴

    道人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他取出一颗【辟谷丹】,以解腹中饥饿。

    据道书所言,只有三花圆满的化神真人才能彻底远离这类俗事,即便是元婴大修士都要时不时睡觉休息与进食饮水。

    不能免俗的洛良走出马车,开始像往常一样打水洗漱,心情闲适。

    此刻天边霞光浮动,渐渐将东方天际染红,洛良看着近处蓬头垢面的凡人们,心想他们相比遥远的天光,同蝼蚁无异,而不凡的自己除了会些术法,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夜过后,他突然想明白了。

    自六岁上山束发起,他所执所念皆深受师门影响,似乎修行修行,非得成为大神通修士证个什么大道不成,否则知闻道法、立身处世便全无意义。

    然而,大玄界亿万生灵,万载以来,还未听说有谁根据道书所写成仙问道,既然上个万载无有得道真仙,又为何下个万载需有?

    南行半月,此间风物别致,之前黑风寨张牛舍丹药求白骨一事,已令洛良心生异样。他一朝受挫,行事cao切本属正常之理,可全副心神为之摇曳,昼忧夜愁,又哪有道门清静逍遥可言。

    洛良回想着山上时光,给了自己答案……心意顺,修行顺。

    思绪大约换了一遍,要做的事仍是那些事,他却莫名轻松许多。

    不再急切的少年人,《澜州风物志》也不去看了,趁着时候还早,纵身跃上山崖,将快要散去的朝霞尽收眼底,红云彤彤,美不胜收。

    片刻后,意犹未尽的灰衣道人眼珠一转,又将白玉碟拿了出来,没有见到灵引踪迹,顿时大失所望。

    寻宝,人间乐事也。

    口是心非的家伙开始埋怨这玉碟忒不识趣,无奈之下,只好转而取出那本《妙微星君符箓集纂》,挑出数张生僻灵符,练了起来。

    刷符的乐趣足以忘记时间,火红日头缓缓升起,将道人逼去林间躲避,随后日头悄然落下,直至晚风阵阵,林中暮色掩映,他才回过神来,拊掌喃喃道:

    “坏了,之前答应他们赴宴,该不会误了时辰。”

    火光闪过,一道流萤向前追去。

    ……

    黑风谷前宽后窄,山壁平直,越往后走越令人沉闷,出谷以后,没有期待之中的豁然开朗,而是一座如巨龟横卧的山岭横亘眼前,这便是李书文口中的玄龟岭。

    岭前左右山道各奔东西,旅者要想继续南下,最方便快捷的方式无疑是翻山而过,洛良出谷不远,远远瞧见大批车马停在“龟壳”一角,炊烟缭绕,人声鼎沸。

    营地唯一一顶帐篷内,席面已摆了许久,陆柏元是晚宴置办人,这顶大帐篷也是他的,行商途中不合适用,今晚恰巧派上用场。他来得最早,如今久候不至,忍不住开口道:

    “会不会道长临时有事,要不我们边吃边聊?”

    这时,一个步履轻快的中年人被护卫领进来,正来回踱步的李管事张口便问:

    “李达,道长去哪了,有没有言语交待?”

    那车夫李达是个记性好的伶俐人,简明扼要地道:

    “道长卯时便起,洗漱后,一字未说就跃上西侧山崖,不知所踪,中途未曾归返。”

    “神色如何?”

    “神色轻松,”稍稍停顿,车夫又补了句:“近日少有。”

    李书文若有所思,挥手让其下去,转向其余三位管事:

    “道长神通广大,本用不着我们担心,可其绝不似轻易失约之人,万一是叫什么困住……”

    齐全闻言哭丧着脸:“这一路就没太平过!”

    也怪不得他抱怨,如果是摘星崖道人都应付不了的麻烦,他们只怕也要凶多吉少,本以为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现在又成妄想了。

    陆柏元也愁容满面,张嘴欲言,左右看了几眼后,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宋悦儿搭李书文的话茬:

    “万一道长被困,我们救还是不救?”

    李书文心中大骂【四奇丹楼】用的什么废物,尽管他们干的是辛苦活,可再怎么样都算出来独当一面,遇着事怎么比女人还不如。

    咒了对头几句,他立马将腹稿托出:“我们在明处,现在大半战力都仰仗道长,不救的话,假如是冲我们来的,被动挨打完全是死路一条,所以……”

    话说到一半,之前那个护卫跑进来,通报道:“李执事,道长回来了,就在外头!”

    李书文也顾不得这名亲近护卫的冒失,当即话锋一转:“快请!”

    嘴上这么说,他却前后脚走出帐篷,往灰衣道人迎去,余下三人便也跟着鱼贯而出。

    一段老套的行礼问候,洛良绝口不提自己练符忘事,只推说因道路不识才不慎走远,望诸位谅解。

    松了一口气的众人哪能出言怪罪,连说无妨,五人先后步入帐内,围着一张圆桌落座,这是南方的风俗。

    “道长尝尝这青桃酿,是我们天水城特产,别处可难得一见。”

    陆柏元执壶斟酒,对他来说,吃喝玩乐的事可用不着旁人指点,一一为道人分说灵酒灵食来历,场间气氛也逐渐活跃起来。

    酒过三巡,晚宴的正事也要开始商谈,李书文先为洛良介绍道:

    “过了玄龟岭,再往南的地界便都有主了,至少是名义上有主,或挂靠在天水城某位前辈名下,或具备正经文碟开宗立派。

    按理说这些体面人不至于像张秃子那样拦路打劫,天水城主也不会允许自家城池附近住着一群盗匪。可谁叫财帛动人心,冒充盗匪,临时作案,只要首尾干净,这偏远之地可没有谁会来伸张正义。”

    “哦~,意思后面这段路比黑风谷还难走?”

    “不好说。”

    李书文挪动餐具腾出地方,将一张地图摆了上去,地图上布满各种蝇头小字与线条,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区域,信息量庞大。

    他指着一个圆点道:

    “这是玄龟岭,我们现在修整的地方。”

    手指沿着地图往斜下方划动,移动到一个红点:

    “这儿是天水城。两者中间这一大块平原与沼泽居多的地界,叫做荥原。

    过荥原的道路很多,我们准备沿齐河到贺家堡,再过曲县到天水城远郊,那儿已有天水城卫队巡逻,不用担心贼人了。”

    看着这个侧躺着的“人”字路线,洛良晓得这是在特意知会自己,尽管他不懂其中深意,但料想四人定然磋商许久,用不着他这个外地人质疑,可他有个疑惑盘桓心头良久,不吐不快:

    “李管事,你们身后都是声名赫赫的商擘,为何之前要与黑风寨让利过境,之后还要惧怕这类不成气候的流寇?”

    四人面面相觑,似乎这个问题很出人意料,其中宋悦儿反应快,立马回道:

    “道长久居仙山,不知我等俗事委实正常。

    “众所周知,仙城与大小宗派都要围绕灵脉、灵眼而建,那是修士修行的根本所在。

    “可有修士踪迹却不意味着此地必然要依法度行事,无有金丹高修镇压,【云梦山】与【沧浪书院】给澜州定的规矩便没有执法者,因此地头蛇们表面恭敬有加,转头又是另一副面孔。

    “要说两大势力没有整治想法也不尽然,首先澜州地广人稀人手不足,其次像荥原这等地方,灵脉灵眼多归多,可都品质低劣,结丹高修如何愿来此长期荒废时日。”

    李书文接着道:

    “然而,这些地方总归有些奇特灵物与大宗产出,那便有利可图。

    “像我们这样的商队,每家不说一千也有五百,往北去崀山,往西去大玄洲,往南去云洲,甚至遥远南疆都是有的。好处是风险与收益并存,我们这些管事有极大自主权,东家只认货物;坏处便是得自行解决沿途困难。”

    洛良恍然,崀山灵脉富集,又是战略要地,很久以前就是地少人多的局面,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不满,就要起冲突,掀起一阵风波。

    而澜州更似太玄界整体样貌……天地广阔之于修士如无边瀚海之于沙粒,有灵脉灵眼的地方便是修士的绿洲,有结丹期修士镇守的绿洲便是法度森然的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