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好友
我认为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依赖别人，特别是对亲近的人。 我必须一直克制自己，才能让自己不去依赖别人。 但凡有任何一个人给了我微如尘埃的一点善意，我都会如飞蛾扑火般靠近那个人，然后带着烧焦的血rou回来。 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因为那会给我他会一直对我这么好的错觉，等到失去的时候我会更加难受。 我不喜欢漂亮、完美、人人都喜欢的东西，我不敢去拥有，因为我怕总有一天我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从我面前消失。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在他消失之前就把他丢弃，宁愿在他离开之前就先离开他。 我以为伊城会是一个例外。 时隔一个月，我终于第一次接到了朋友的电话，刘静笑着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刘静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也算是君子之交，从高中到现在将近二十年没有断过联系，彼此有重要的事的时候也会相互告知。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她女儿的满岁酒上，那个时候，伊城已经离开了，她见我的状态不好还特意多和我聊了几句。 她的丈夫是一名老实本分的公务员，而她在一家私企工作。二人的工资都不是很高，她喜欢阅读和思考，她的丈夫则对书籍完全不感兴趣，但他们仍然能生活在一起，我想这其中的大部分要归功于她的娴静和温柔。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一定会娶她做妻子。 我说：“还不错。最近在旅游，看到了好的风景。只要不上班我就过得很好。” 刘静说：“你不上班了？真好啊，我也不想上班，可是还要养孩子。” 我说：“你女儿多可爱，要是我有一个你那样的女儿，让我回家上班我也愿意。可是我又没有。静静，我找不到我上班的理由了。” 我知道自己依赖人的坏毛病又复发了。 刘静说：“上班的理由？你这么一说，我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不愧是大哲学家，总能想到我没有想到的问题。让我想想，我上班的理由是什么，嗯……因为要生活下去。这个理由会不会太现实了，对你来说。” “还好啦。”我说：“的确上班就是为了生活嘛，要不是为了活下去，谁会愿意上班呢？” “可是如果只是为了生活下去就上班，感觉上班也太辛苦了，感觉上班的背后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的吧。” 我说：“是呀，那个东西是什么呢？” “如果是我的话。”刘静说：“大概就是思考吗？上班能让我思考很多东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啊，数据与数据的配合啊，很多不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上班是遇不到的，我觉得上班带给我的可能就是这样一种思考的东西。但是对于你来说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会思考的好吗？”我抱怨道。 “是，你会思考，但是你是让书里面的人帮你思考。每次和你对话的时候对于尼采、叔本华还有卢梭的思想你都侃侃而谈，可是问你自己想的是什么，你又说不出来，你很少自己思考，因为你觉得自己想的可能是错的，而且你觉得你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的思考，但是思考这种东西只存在你的脑子里，谁管它对错呢？” “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我觉得上班就是上班，是一件一定痛苦的事情，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就是不用上班。” “大家不去上班的话，每天都要干什么呢？那样世界上的犯罪会大大增加吧，因为没有钱又闲得发慌。” “像我这种人是懒得去犯罪的啦。” “我知道啦。” 我说：“那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离婚了。” 刘静的声音忽然变小了：“孩子归我。他那边什么也不要，据说他准备再婚了，新娘是他同单位的一个小姑娘。” “别问。”她大概是猜到我想要说什么： “什么都不要问，你想问的那些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叶乔，我可以来找你吗？我已经把孩子送到我的父母家去了，面对着孩子，我没有办法好好思考我的婚姻。” 我把疑问咽下喉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离婚呢？她那么好的人竟然会有人要和她离婚？我震惊地想，我从没有想过刘静会离婚，我认为她可能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会和自己的伴侣白头偕老的人。 除非，那个男人出轨了。 我不由得想到唯一的理由。刘静虽然能够包容这个男人的大多数缺点，但是她还是有原则的，如果她发现这个男人出轨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和他离婚的。而且她刚才说这个男人准备再婚了，难道新娘就是他的出轨对象吗？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充满了混乱有黑暗的想法，我思考了十几种破坏他的婚礼的方法。 大概是我的沉默让刘静误以为我不愿意收留她，她安慰我说：“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的，我可以想想自己一个人能去什么地方。没关系，我知道你比较喜欢一个人，不喜欢被打扰，拒绝我也没关系的。”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一向是这样，为他人周到地考虑，总是怕打扰了其他人。她不愿意为别人带来麻烦。可是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在她向我寻求安慰的时候，我不可能会拒绝她。 我急忙说：“不麻烦不麻烦，因为你说让我不要问问题，所以我努力地把那些问题憋回去了，就没有来得及回答你的问题。你来找我吧。” 我把自己的位置报给刘静，然后告诉她从她的城市来的具体的方式： “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你就来陪陪我吧。” 她被我逗笑了，说：“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请求我了。那我就来陪陪你吧。” 刘静坐着公共汽车来到了漉水，她带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穿着紫色的连衣裙，头上还有遮阳帽。她看上去精神不错，橘色的唇釉自然又显得有气色，我注意到她还画了眉毛。 她以前是不化妆的。 刘静一看见我就想飞奔过来，但是介于庞大的行李箱和小高跟鞋，她只能慢慢走过来。我笑着上前接她。 她毫不客气的把大行李箱的把手塞进我的手里：“你就帮我拉这个吧，今天我是客人，你要来照顾我。” 她理直气壮的说。 我乐于照顾她，装作没有发现她身上的疲惫气质： “好啊，公主，请问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嗯……”她撅着嘴做作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放好行李之后你就带我去吃饭吧，本公主饿了。” 即使是在角色扮演，她依旧不忘记照顾人：“行李太重就交给我吧，你这个小身板也不知道怎么当上我的侍卫的。” “是是，”我附和道：“都是公主调教得好。不重，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做，拉这个绰绰有余。” 她比我高一点，所以总是觉得我的力气不够大。 我们嘻嘻哈哈地把行李放进旅馆，又嘻嘻哈哈的去吃东西。在漉水生活了这么久，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的油条和拌粉，于是我带着刘静去吃了拌粉。 刘静装作不开心地说：“我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你就带我来吃这个吗？” 我说：“这可是我发现的最好吃的东西。” 我们站在一边等炸油条的老奶奶炸好油条，她刚炸好一条，刘静就跳起来说：“我要这个刚炸好的！” 我说：“可是刚炸好的很烫，你真的要吗？” 刘静坚持说：“我要！” 炸油条的奶奶说：“你要，你要得了吗？刚炸好的油条你知道多烫吗？你就要。” 刘静说：“啊？有多烫？” 奶奶说：“别说刚炸好的了，就是上一批炸好你都觉得烫。”她夹起一根油条，让刘静拿着塑料袋感受一下油条的温度。 刘静轻轻摸了一下，然后“啊”了一声：“哈哈哈哈哈，真的好烫啊。没想到这么烫。” 奶奶说：“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我就要刚好可以吃的吧。”刘静说。 我看着刘静和奶奶说话，感觉她好像比以前开朗了一点，可是这种开朗是真的开朗吗？还是装出来的？ 刘静拿到了自己的油条，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吃，因为她的油条还是太烫了。 她只能不停地找话题。 她说：“哎？我上次听说叶朗回来了？” 我故意吧唧嘴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不以为意的说：“是，前段时间回来过一次，不过又走了。” “这次你不伤心吗？” 我和刘静之间不存在什么秘密，所以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 “伤心啊。”我说：“可是人迟早是要走的，你留都留不住，伤心有什么用。” 刘静说：“其实我倒是觉得那个孩子迟早是要留下来的。” “哼。”我冷哼一声：“他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刘静忽然停住脚步，说：“这次不会是他想留下来但是你不让吧？” 所以说好朋友真的很烦，你在想什么一眼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