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思
天上的云层里裹着闷雷,滚动着,从空中席卷而过。 屋檐上齐整的白线倾泻而下,浇在青石的地砖上。 郑轻白坐在傅老太君后院的穿堂里煎药,药吊子里的药“咕咚咕咚”沸腾,蒸汽顶动盖子,咔嚓作响,和着雨声,组成一个热闹的画面。 顾润的丫头映真诚惶诚恐,不住的哀告着:“二奶奶,这种事让奴婢们做吧,您上屋里歇着,等药煎好了奴婢叫您。” 郑轻白手里的扇子打得不慌不忙,说:“今儿新开的方子,又换了几味药,大公子再吃两剂,且看看疗效。我煎这一次,你记下要注意的地方,日后就这样煎药。”她又吩咐边上的南枝取药碗和食盒来。 映真见南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提着食盒过来,立刻道:“仔细烫了奶奶的手,奴婢来吧。” 郑轻白说:“好。”那么重的药吊子,她端起来的确吃力。 映真缚起袖子倒了一碗,热气顺着碗壁升腾上来,苦香熏了她满脸。 食盒里另放着一只手掌大的珐琅盒子,郑轻白揭开看了看,是她腌制的青梅。她重又盖回去,说道:“这药又苦又涩……”喝起来像是这不如意的人生般,“大公子喝完药给大公子吃颗青梅。”她希望这青梅,可以用它的清甜抚平他口中的苦涩。 映真忙应着,“奴婢记下了。”她笑道:“还是二奶奶细心,奴婢们这些年都未曾想到这个。” 郑轻白又问:“教你的按摩方法都记住了吗?” 映真连连点头,“奴婢记住了,每日早晚给大公子按摩。” 郑轻白道:“行,你去吧。” 映真提着食盒走了,郑轻白洗了手,然后往江禾茉屋里来,正值顾溪也来瞧江禾茉,二人正在屋里说笑玩闹,郑轻白走进来笑道:“三弟说什么典故呢,我也听听。”江禾茉和顾溪忙起身让坐,江禾茉笑道:“二嫂子来评理,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呢。” 郑轻白笑道:“三弟肚子里的故典是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欺负meimei时就记得,老爷考你时也该记得才是。” 江禾茉听了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嫂子,说话就是公道。” 江禾茉近日犯了嗽疾,形体比往日更娇弱,郑轻白看她,心疼的拉着她的手,说道:“meimei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江禾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嫂子,我不明白你这话。” 郑轻白转头看了一眼,屋里只有江禾茉的贴身丫头希瑶,希瑶丫头机灵,见郑轻白看她,忙拿了线到门外的廊下去打络子。 郑轻白这才又看着江禾茉,说道:“meimei是千金小姐,人品端正,脸皮又薄,我有一些心里话与你说,你可千万不要恼我。” 江禾茉道:“嫂子平日里细心关照于我,真心实意的待我,我是知道好歹的。” 郑轻白笑了一下,说道:“你和三弟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常言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只是meimei无父母无兄弟,无人能替meimei作主,只有老太君疼你,我们心知肚明老太君也是有那么个意思,可是到如今老太君还未作定了这件大事,老话说‘老健春寒秋后热’,说句不好听的,倘或老太君一时有个好歹,meimei该怎么办?meimei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不放心,这病才总不见好吗?” 江禾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她瞟了一眼含情脉脉望着她的顾溪,顿时涨红了脸,只得低头抹泪。
郑轻白又转眼看向顾溪,说道:“三弟,你若心疼meimei这病,就该上进一些才是。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凡事皆要依靠父母,依靠家里,日后你要如何给自己拿主张?就算是老太君现在作了主,老太君她老人家还能护着你和meimei一辈子不成?到时候谁来护你?你又要拿什么来护meimei?你也是个读书人,《孔雀东南飞》读过吧?陆游与唐婉的故事听过吗?” 顾溪心头猛得一跳,郑轻白的话似当头一棒,将他敲醒。他一脸严肃,起身施礼,郑重的一躬到底,说道:“好jiejie,我的亲jiejie!jiejie说的都是好话,我和meimei年轻不懂事,只求jiejie教导我们!” 郑轻白说道:“你若能考取功名,外放出京当官,带着meimei远离安国公府,山高皇帝远,谁还能管得着你?也好让meimei少在这里受些委曲,心宽了她这一身的病自然就能好了。你们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江禾茉先怔怔的听着,然后转眸看顾溪,二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 顾溪一咬牙,似壮士断腕一般的说道:“jiejie所言极是!我定要早日考取功名!” 江禾茉心中宽慰,不觉神魂驰荡,他竟然肯为了她做自己不爱做的事,他果然没有辜负她素日待他之意。她望着顾溪微笑不语,眼中又流下泪,只是这泪不再苦涩。 郑轻白笑道:“找个机会还是得给老太君提个醒,定亲一事早拿定主意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