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婚

    郑经是一小小的刑狱官，为人正派，为官清廉，宦囊羞涩，家境清寒，家风清肃，五旬之上才生了一女，给她起名叫轻白。

    郑轻白十六岁这年，安国公府上门提亲。

    郑经只是个小官，安国公府又怎么知道郑轻白的？

    原来是清虚观张道士向安国公府二老爷顾候道：“涧哥儿今年有一劫数，只怕要娶亲才能消了此灾。前日看见郑经郑老爷家的小姐，今年已十六岁了，生的好个模样儿。若论这个小姐根基家当虽配不过涧哥儿，但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生辰八字也是大吉。”

    顾家先祖顾钰是开国功臣，受朝廷优待重用，封安国公，顾钰四十多岁因病过世，独子顾棱继承了爵位。

    顾棱之妻金陵世族傅家的小姐，温柔知礼，精通棋琴书画，十六岁嫁给了二十岁的顾棱，与顾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婚后第二年她怀孕了，生下长子顾伦，后又生有次子顾候和小女儿顾伊。顾棱四十岁为国征战，不幸遇难，留下傅老太君独自抚养儿女们长大成人。

    顾伦成年后结识了一些江湖道士，一味好道，迷上烧丹炼汞，其它事一概不管，后因吃丹药而死，留有一子顾洛，娶了傅老太君侄孙女傅杪夏。

    顾候娶妻杜氏，生有一女一子，嫡长女名婉柔，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嫡长子名叫顾润，容貌俊秀，十三岁时一篇文章，上达天听，冠盖满京华，世人皆言道“润郎才貌世应稀”，谁人不识顾家大公子，都言他前程似锦，十五岁高中探花，也曾赴过琼林宴，也曾打马御街前，一时间多少羡慕多少嫉妒，天妒英才，那一年马匹失控，将他摔落，毁了的何止翩翩少年郎的一双腿，还有那原本属于他的锦绣前程。

    杜氏早些年因病离世，顾候扶正穆氏，穆氏生有两子，顾涧和顾溪。郑轻白曾听人说过穆夫人的两个儿子，二爷顾涧不求上进，只一味高乐。三爷顾溪，秉性乖张，用情怪谲，淘气异常，傅老太君和穆夫人却视他如珠如宝，宠溺至极。

    郑轻白想，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又出了顾润这等人物，总不至于过于不堪吧。婚姻之事，父亲作主。郑经年迈体衰，恐独女日后无所依靠，左思右想，还是应下这门婚事，郑轻白也只能自我安慰着，把事情往好处去想。

    在郑轻白十六岁这年，嫁入了安国公府。

    婚礼壮观到了极点。在彩衣侍女舞衣翩飞之下，迎亲队伍跨越了几条街，花轿上扎满了彩球珠花，她凤冠霞帔，珠围翠绕，前呼后拥的上了花轿。一片吹吹打打，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聋，无比风光的进入了安国公府。但，在内心深处，她忐忑不安。

    拜完天地，拜完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晚上，红烛高烧。

    顾涧刚喝了很多酒，但是，绝对没有醉。他今年才十七岁，比郑轻白大一岁！订婚前，傅老太君身边的李嬷嬷特地去郑家探视了一番，回来就夸不绝口：“那郑家小姐，长得袅娜纤巧，活脱一个美人胎子！见了人也不藏头藏尾，又大方又文雅，有问有答。虽然是小户人家的闺女，教养得可是真好呢！”

    于是，他更加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的新娘子。在喜娘们的簇拥下，他挑开了盖在郑轻白头上的喜帕。

    郑轻白垂着眼端坐着，看着自己膝头裙上艳丽的纹样，嘴唇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

    好美！顾涧心里怦然而跳。李嬷嬷没有骗他，鲜艳妩媚，风流袅娜，真的是瑶池不二，紫府无双，如斯之美也！顾涧心中欢快极了，脑子里已经晕陶陶得不知东南西北。

    顾涧喜孜孜的笑着，坐到她身边，喜娘们不停地说着吉祥话，像念经一样把那套说熟的吉祥话说了又说，直到塞了交杯酒给她。

    喜娘笑嘻嘻嚷喊着：“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说着就扶着她的手，与顾涧交杯对饮。

    “奴婢们告退了！”喜娘们请安告退。

    室内红烛高照，剩下了一对新人。

    郑轻白心里怦怦跳着，手心里沁出了汗珠。她偷眼看顾涧，面目清秀，身材俊俏，兴冲冲的，带着微笑，也带着紧张和窘迫。这就是她的新郎。

    她再悄眼看喜床，红缎被单下，隐隐透出一段白色，顺着床单往下看，那段白缎子的下角，绣着鸳鸳戏水图。这片垫在床被下的白色喜带，将要检验一个新娘的贞节！

    红烛爆了一下喜花，房间静了下去，但仍能看见门外侍立丫鬟的影子倒影在窗纸上。顾涧就坐在她身边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轻抚她的肩头，郑轻白的心猛烈地收缩了一下。

    天色渐明，窗帘米色的底上，淡金色的暗纹渐渐清晰，可以依稀看出花朵的形状。淡薄的朝阳投射过来，那淡金色的图案便映成了明媚的橘黄，在人眼里渐次绽放出花来。

    郑轻白的两个丫鬟南枝和木樨正在替她梳妆，郑轻白偷偷瞄着一旁两个中年仆妇正在取那块染了血的白缎，表情像是很满意。

    换好衣裳，顾涧进来对她说：“只是见长辈请安，认得一些人而已，没有什么，你不用紧张。”

    郑轻白听得父亲说过，顾家不同他们那样小门小户人家。她所见的这几个仆妇丫鬟，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因此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惟恐被人耻笑了、轻视了。

    顾涧带了她先去见傅老太君。

    她这才知道，大公子顾润因为身有残疾，需静养，独自住在安国公府东北角上的浮翠院，那院子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远离众人，倒是清静。

    郑轻白随顾涧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扶着南枝和木樨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廊下站着几个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君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子，一面听得人回话：“二爷携新媳妇儿进来了。”

    她随顾涧进入房时，只见一位慈祥、高贵的老太太居中歪坐着，前前后后起码六七个大小丫头围绕着服侍着。一看到顾涧他们就慈祥的笑了，顾涧对郑轻白说：“这是老祖宗，快磕头。”她忙行了大礼，展拜起来。

    傅老太君让丫头扶她起来，郑轻白垂头站在旁边，傅老太君上下瞧了一遍，又戴了眼镜，命丫头：“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她上去。傅老太君细瞧了一遍，摘下眼镜来，笑说道：“这孩子模样看着就是个温柔和平的人。”对站在旁边的女子，笑道：“你被比下去喽。”

    郑轻白抬眼看那女子，打扮得彩绣辉煌，恍若仙子，粉面含春，丹唇含笑。她正不知如何称呼，顾涧告诉她道：“这是洛大嫂子。”过来的路上，顾涧告诉她，如今府里料理家务的是顾洛的媳妇，姓傅，闺名杪夏。府中上下无一人不称颂：说她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

    郑轻白忙陪笑见礼，以“嫂子”呼之。傅杪夏携着她的手，上下细细打谅了一回，仍送至傅老太君面前，因笑道：“这样标致的人物，甭说我啦，就是貂婵玉环在世也得给比下去喽！”众人都笑了。

    当下顾涧介绍屋里众人与郑轻白认识。

    顾候之妻穆夫人，并不是顾候的原配，对郑轻白是一幅和善的样子，她拉着郑轻白的手，说：“在这里即同家里一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告诉我。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你洛大嫂子。”

    还有安国公府在室的两位小姐——

    二姑娘顾婉柠，削肩细腰，眉清目秀，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三姑娘顾婉棠，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间神采飞扬。

    两位小姐皆是顾候的妾室所生。

    还有顾伊之女江禾茉。

    傅老太君的小女儿顾伊嫁给了巡盐御史江深，夫妻感情深厚，生下一女，名禾茉，此女从小聪敏过人，父母对她爱如珍宝，可惜顾伊与江深因意外早亡，傅老太君向来疼爱小女儿顾伊，爱屋及乌更是疼爱江禾茉，接她到身边抚养教育，寝食起居。这江禾茉生得容貌美丽，年纪虽不大，但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她亲昵的倚在傅老太君身边，傅老太君十分疼爱她，亲孙女都要靠后。

    郑轻白没有见到顾润，听说他自腿残之后，将自己关在浮翠院里看书作画，因他不喜见人，别人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怕惹他不愉快。

    郑轻白听说，穆夫人还有一位公子，顾溪。

    正想着，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三爷来了！”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小公子，打眼一瞧粉团团玉嫩嫩，如宝似玉。

    她再细看，见他色若春花，眉如墨画，目若秋波，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郑轻白料定这便是顾溪，忙起身。

    傅老太君因笑道：“还不去见你二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