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离经叛道之人
经过多日的耳濡目染，神念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眼前的是多么灰暗的世界。至少以海鹰的视角来看是这样。 身为学生的他几乎没有自由的时间，每时每刻都在被各种事情压榨。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二点才能睡觉。就连老师都觉得这种作息再正常不过，直言上了高中后睡眠就是奢侈品。 可即便是这样，海鹰还是像挤海绵一样挤出稀少的时间，努力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 他做出的努力，为梦想和爱好承受的痛苦，神念全部看在眼里，而且是以第一人称视角真真切切地「经历」了一遍。 然而，他的爱好却引来了自己的灾难。 某天上午，海鹰被学校的校长叫到了办公室。 海鹰不安地走进办公室，见一穿着西装，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静静坐在桌前。 “校长好～” “你是海鹰吧，你们动漫社的宣传是你负责的吧？” 校长看门见山地问道，长辈的气势让海鹰不寒而栗。 “没错。我是后期部的部长。” “那这张海报也是你做的吧。” “是。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你自己看！” 海鹰诧异地检查自己亲手设计的海报，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校长看海鹰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冷冷地质问道： “你们是要招霓虹人吗？” 明明是一句平淡的话，却字字充满了威慑力。 “不，不是这样的……” 海鹰下意识地想要辩解，但他心里明知道这样没什么错，他只是在每句话的下面加上了几句霓虹语的翻译，大家看的动漫也都是霓虹出品的。 “那就赶紧改掉。你们是高中生了，要有这种意识，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该接受什么宣传什么……” 校长一本正经地训话着，海鹰有很多话想要反驳，脑子却一瞬间变得空白，只能卑微地连连点头称是，然后悻悻地离开了。 语文课上，海鹰一直回忆着和校长的对话，想到了很多可以反驳的话，懊悔为什么没有那么回答。 “「终必不蒙见察」……这里的「见」怎么翻译？海鹰！” “啊？是！” 海鹰慌乱地站起来，瞟了一眼课本注释，犹豫地答道：“考虑？……欸，不是……”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现在的上课状态。”老师指着海鹰嘲讽道。 “我看你十二点了还发那个朋友圈。我跟你说，少看小日子拍的那些动画片，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看书呢！” 语文老师抽搐着年迈苍老的脸庞，用那瘪瘦的手指使劲戳着手里的书本，仿佛他戳着的不是书，而是海鹰单纯天真的心灵。 海鹰攥紧了拳头，用牙齿咬住了颤抖的嘴唇，胸腔里憋满了气，泪腺跳动着涌出源源不断的悲愤。 他不光因为被羞辱而委屈，气愤自己热爱的事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侮辱，被歧视。 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他们根本连看都没看过。他们只是揪着祖辈传下来的仇恨不放，还惯性地歧视那些自己根本素不相识的人，并且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对的。 海鹰在他热爱的动漫里，已经见过太多故事了。 他见过十岁的少年浩浩荡荡地旅行世界，只为实现成为大师的梦想；他见过戴着草帽的海贼小子，在凶险的大航海时代一步步成为王者；他见过手持日轮刀的剑士，前赴后继地猎杀恶鬼…… 除了波澜壮阔的故事外，同样不乏温馨美好的日常：擅长被捉弄的西片同学总是令海鹰捧腹大笑；互相掩藏身份的间谍一家总是闹出不少笑话；灰之魔女骑着她的扫帚飞过了大半个大陆…… 而这一切值得歌颂的故事，此刻全都化作了海鹰毫无条件的隐忍。 ………………………………………… 深夜十点，海鹰照常下了晚自习回家，今晚的月亮显得异常清冷。 轻轻关上门，将父母互相吵骂的声音抛至脑后，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海鹰惯性地打开了那款名叫Arknights的游戏，然而手机却弹出了一块弹窗。 “因响应国家政策，即日起实行健康系统，未成年人每周游玩时长不得超过三小时，工作日期间不得上线……”海鹰呆滞地念出了弹窗上的字，还没有反应过来，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这不是做梦。 “骗人的吧……” 还没等他细看，游戏就自动退了出去。 海鹰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空，连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光芒。 难以接受的他点开了视频网站，准备看一集番剧冷静一下。然而他却翻遍了网站也找不到自己正在追的番剧。 “欸？英雄学院呢？……” 海鹰滑动屏幕，上下翻找，却不见番剧踪影。不仅如此，连关于这部动漫的同人作品也都消失不见，凭空蒸发。 上网搜索了一下后，另一个噩耗传来。 “英雄学院垮台，原作漫画辱国……” “价值观崩塌，前作早有体现……” 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报道，海鹰继续搜查着事情起因，竟是漫画中的一个新角色的名字和国家战争历史有牵连。而这个名字又理所当然地勾起了这个国家不好的回忆。 “怎么这样……” 海鹰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短时间内的大量信息将这个少年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崩个粉碎。一直以来他所生活所信仰的祖国，把他精神世界的乐园给毁了，像处刑一样挂在十字架上狠狠地鞭尸。 从窗户反射的镜像中，神念看到了一张精神恍惚的脸，仿佛一下子从天堂跌到地狱。不，应该说是从第一层的等活地狱被打入了最深层的阿鼻地狱。 海鹰保持后仰的坐姿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若不是胸脯仍然起伏，神念肯定会以为这个少年已经大脑宕机死亡。 如死灰一样发白的手有气无力地关上了桌上的台灯，海鹰连滚带爬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抱枕，狠狠地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从嗓子里发出的难听的呜呜咽咽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叮～”手机铃声响起，海鹰知道那是LINE的消息，也正是他那个大洋彼岸的女友的消息。 “海鹰君，今天怎么没上线呀～是发生了什么吗？(⊙x⊙;)” “没什么……只是有点忙。” 海鹰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他和沙耶最初的交集，也只是游戏而已。现在游戏已经变相被封，他们的关系是否也会支离破碎？…… 不光是游戏，那个被封的番剧，是他最喜欢的动漫。海鹰一直把里面的角色当成真实人物来对待，甚至比真人更加看重。 真人……呵。海鹰自嘲地想着，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周围的任何人。从老家乡下到学校，每个三次元的人都是长着一张现实风尘的脸。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恨自己的平庸出身，恨自己的下贱外貌，恨自己的生活不像许多动漫里那么单纯美好。 现实里的人太立体了，让人爱之不愿，恨之不忍。 海鹰盯着手机屏幕上他和沙耶的头像——为了凑成一对特意换的博士和凯尔希的情头。 盯了好一阵，他觉得越发讽刺，随后退出了LINE，打开了便签。 粗硬的手指仿佛要将屏幕戳出洞来，少年内心千言万语的怨言恶意都只凝练成一句话： “我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