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千连城
两个时辰后,一艘白船、一艘黑船相继驶入港口。 “哇,今年又是两艘船耶。” “今年听说陛下宴请了两族的大人物,所以额外从东边入海口又开了一艘船。” “我也听说了。” 岸边的小鬼们叽叽喳喳聊着,随着黑白两艘船的靠岸,他们欢欢喜喜迎走了自己的亲眷,也迎到了更多的商贾货物,还有比往年更多的美丽天人们。 待码头上的鬼魂和人们散去后,南柯随着日游神走下漆黑的渡船,他身后的风白玉打着哈欠边走边将自己的长发随意挽成马尾,又黑又长的辫子展现着女子健康的身体,发丝在黄泉海风中微微飘荡。 她踏上码头,四周的建筑样式颇为复古,房子普遍只有一两层高,在这一大片低矮的房屋簇拥下,远处的洁白皇宫显得格外恢宏壮丽。 “小公主,快点。”南柯转头唤着四下张望的女子,红衣公主应了声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同方向走来的还有从白色船上漂浮下来的殳禾,他手上提着个剑夹,脚尖点地,身后那对大翅膀微微扇动,满脸都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糊劲。 日夜游神二位鬼君并肩站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位贵客陆续走到码头中央。 “那是殳禾。”风白玉小声在南柯耳边说道。 “嗯,我们在云际城见过,他和高崇关系不好。”南柯补充着。 女子的凤眼流转,心里嘟囔着:‘你果然都记得。’ 蓝色锦衣的青年男子在二人身边站定,他用眼睛余光扫视着他们,看样子并不想搭理。 “恭迎三位尊者莅临,陛下等候多时了,请随我等来。”日夜游神异口同声道。 三个人应了声“请”,跟着两位鬼君向前码头边的一处二层小茶楼走去。倒也不是逆来顺受,风白玉和殳禾因在别人的地盘不敢造次,不远的距离里两人通过眼神达成了某种约定。 南柯走的很快甚至一度超过了日夜游神,但当快到茶楼门口时,他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身后慢吞吞的风白玉,往回挪了两步,待红衣女子掠过他的肩头,才继续向前走。 “陛下在二楼等候各位。”日夜游神说着拉开门,摆出‘请’的姿势。 木质的门缓缓拉开,发出轻微的“吱哑”声,屋内nongnong的檀香味如同游走的蛇直至钻入鼻腔,这浓厚中香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茶叶清香,让人不觉得腻味上头,甚至忍不住深吸两口。 半年前在云际城短暂的相处,风白玉对殳禾的印象并不好,这个人话虽不多但帮着文政院首座柳长甫处处和高崇做对,在刑场上还对着心泽痛下杀手,但此刻她还是将头转向了这个天人,蓝衣殳禾同样也看着她,想从这位罗格暂代君主身上寻求一份勇气。 “请。”日夜游神再次说道,这一声是紧迫的敦促。 殳禾收回看着风白玉的目光,他大步走进屋内,风白玉紧随其后,待二人已经上了三四级台阶后,南柯才挪进屋,他按住正要关上的门:“二位鬼君,我能不上去吗?” “您也在邀请之列,陛下在楼上等您。”日游神说道。 “你们知道我谁吗?”南柯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地问着,他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您是神君,陛下也是神君。”夜游神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不卑不亢的意味。 南柯抿着嘴连连点头,正要继续说话,日游神忽然说道:“罗格女君在等您。” 南柯回头望向台阶,风白玉和殳禾站在四五级台阶的位置正盯着自己,特别是一袭红衣的风白玉眉头微蹙,神色中带着深深的不安,他看在眼中,心中生出一丝疼爱。那双漂亮的莲花眼眨了眨表示马上过来,缓缓放下按住门的手,径直走上台阶,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走过风白玉的时候侧过脸来给她留下一个‘放心没问题’的微笑。 二楼靠窗的榻上放着一个竹编茶桌,上面一份青团,一壶竹叶青,茶温正好,身着黑色长衣的男人倚着窗棱半卧着,他手里握着盏温度正好的清茶,小酌一口触感温润,回味悠长。 步荒站在沧梦的身侧小声说道:“陛下,他们进来了。” 楼下传来响动,还有木质楼梯被踩的咯吱声,沧梦放下茶盏,下意识理了理衣襟,脸上难以察觉的紧张一闪而过。 当他抬起头看向楼梯口那边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已出现在转角处,莫约只有七八步距离的二楼,这一瞬间仿佛变得很长,沧梦站起身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白衣男子,他身形提拔,剑眉下一双莲花眼不染凡尘,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在脑后梳成马尾,清爽而又英气勃发。 他身后风白玉和殳禾也走上了楼梯,见到面露凝重的沧梦,他二人纷纷行礼:“参加陛下。” 这声问候并没有将沧梦从恍惚中拉回来,他依旧盯着南柯,像是在看一个不真切的幻影,甚至忘了回复问候。 南柯同样也看着他,眉毛微微挑动,白色的身影走了过去,当与步荒擦肩而过时,带着面具的偏宫护卫握紧了拳头,指节轻微作响。 白衣青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方才沧梦坐的主位上,他自觉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小酌一口。 “好茶。” 这声音听在沧梦耳中仿佛一声惊雷,也好似利箭击碎石壁,他眉头紧锁,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来:“师兄。” “师兄二字这么难说?”南柯望向沧梦,他看似正定实则强压着内心的波澜。 “师兄,虽然你回来了,但这天下是我说了算,今天找你来,只是希望你能和我共同见证罢了。”沧梦严肃的说道,他的表情极其认真,换作平时看到的人肯定都已经吓得跪地求饶,不过面对这个被他称为师兄的男人,这番话语反而有种争强好胜的意味。 “我知道了,你也坐,别站着。”南柯毫不见外指了指竹编茶桌另一侧的位置。 这一通cao作让风白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紧紧捏住那串奇丑无比的千眼菩提,汗水从手心渗了出来,表情努力保持着冷静,她从未想过南柯和沧梦的重逢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半年前在灿烂花海的短暂相遇明明还是那么的正常,终究南柯和心泽不是变了名字这样简单。
沧梦在南柯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了一案茶桌,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怎么了?”被盯的浑身不自在的南柯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你变丑了。” “!!”南柯剑眉一横,从嘴里吐出一个长长的“嚯——” “肯定是这十三年颠沛流离累坏了身子,又缺少仙气充盈的洞府修养身心,师兄你憔悴了不少。”自从南柯来后,沧梦的眼睛没有离开过他分毫,语气中有着难以察觉的愧疚,“千连城地处大陆中心,有黄泉萦绕,聚集天地灵气,你可以留下来好生休养。” 南柯摇了摇头,他没有接沧梦的话茬,而是从茶桌上拿了颗青团递给风白玉:“小公主尝尝这个,沧梦吃的都是好东西,你也来一个。” 这风白玉哪里敢接,她连连摆手。 站在那里的蓝衣殳禾从刚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观察了会,发现这两神君的话题只围绕着家长里短的见闻,壮着胆子插嘴道:“陛下,您让尔等来此是有何要事吩咐?” 沧梦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嘴角攀上丝戏谑:“高崇怎么没来?” 这话一出,犹如重锤砸在殳禾的心上,自己明明比高崇年长四百岁有余,可自从那小崽子降生之后处处与自己作对,又处处压自己一头。特别在八百年前东北方长老蛇女千秋率众攻打天人之国,当时的枢密院首座被千秋重创,殳禾凭借一己之力击退了蛇女。 那次回到了云际城,漫天的白幡宣告着原枢密院首座的离去,他抬着头,阳光是如此的耀眼,可他依旧睁大了眼睛,那个时候是殳禾生命里最灿烂的时光,他的同僚开始向他庆贺,好友让他请客,就连文政院首座柳长甫都亲自来拜访他,殳禾真的相信自己就是下一任的枢密院元老。 可做梦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七天后的元老大会上竟一致通过了刚刚年满四百岁的高崇执掌枢密院,那样的年岁是如此年轻,相当于罗格人的十八岁的青春少年,他那双金色的翅膀在阳光下灼伤了殳禾的眼睛,也狠狠刺痛了殳禾的心灵。 殳禾察觉到沧梦嘴角的戏谑,他强忍着心中对高崇的怨恨,淡淡说道:“回禀陛下,高崇触犯了天人的条例,已经不再担任要职,顾无权来此面见陛下。” “此事怎么无人向我通报?”沧梦望向步荒。 步荒的脸上戴着面具,黑色的底色上面画满了诡异的云纹,眼睛的位置留有两个孔洞,隐约可以看见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平淡如水,他的喉头微微颤动正准备说话,南柯竟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