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漫长的夜晚
“长甫、殳禾,这事不能全凭你们两说了算。阿崇去了子午岭抵御女妖的进攻,若是他在也会相信罗格人是无辜的,现在我们得看雪螟的意见,若她也觉得罗格人无辜,这事必须要从长计议。” 敬宁生知道继续和固执的柳长甫是争辩不出个所以然,不如按照他们一贯的作风,投票进行决定,而在场的六院元老只有雪螟没有发话。 听到他们提到自己,蜷坐在地板上的雪螟木讷地转过头,她的脸上长满了可怕的脓疱,像是数十只白色的大rou虫杂乱堆砌在面庞上,因为过度的肿胀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鼻子却肿的又红又大,因为红肿鼻头上的毛孔也显得格外扎眼,嘴巴那块到有着全脸唯一完好的皮肤,那张殷红小嘴在这恐怖的脸上美的是那样的突兀。 雪螟伸出纤细的小手指向风白玉,她朱唇轻启,雌雄莫辨的声音从喉咙中翻涌而出:“她,有罪。” 随着这位冬官府大司空的论断落下,风白玉被拘禁在了大理寺的一间厢房内,而小陈被下了天牢,显然他们是打算趁高崇不知清的时候将脏水泼下而绝了与罗格结盟之事。 大理寺简陋的厢房内,风白玉总算可以一个人清净会了,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迅速过滤着,这些事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先前一进屋,敬宁生就已去查探过死者的伤口,是因颈部血管被利刃割开,血液沁入气管而造成的窒息性死亡,这是种很原始的刺杀方式,在他们云际城可能有一百年没有出现过,而当送膳女官进来时屋内只有已经死去的璠珠和拿着血刃痴痴望着尸首的小陈。这也就是为啥柳长甫和殳禾一口咬定罗格人有罪的原因。 而小陈出现在那里也很是奇怪,昨天在子午岭其实她曾暗中下令他去趟北国调查张落的身份,算来今日能赶到云际城已是勉强,并且方才也未曾瞧见飞行用的银翼飞甲,再者从时间上他也不该出现在星宫,杀死璠珠则更没有理由。 念及此处风白玉更加笃信是有人陷害,想来柳长甫他们也定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但如此草草结案看来天人内部对与罗格结盟这件事分歧很大,风白玉明白若不妥善处理定会为罗格族惹来巨大的麻烦。 当然最大的困惑还是在璠珠的尸身上,天人一族是由天空树孕育而生,成年后便不会衰老也没有年岁的限制,但若是死于非命,则会rou身化为齑粉,灵魂重新回到天空树的孕囊之中,等待着下次再以果实的形式将生于世。 女子托着腮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何时陷入了梦乡。 睡意朦胧中一个人影出现在风白玉的身旁,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女子睁开睡眼,那是个美丽温柔的天人女子,周身散发着天女般圣洁的光芒。 “璠珠……”这个名字本能的从她的嘴里跳出。 “是我。” “你不是已经……”风白玉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并非虚幻,而是冰冷的实体,“你真的是被小陈杀死的吗?” “没错,是那具罗格躯体杀死了我。” “为什么……小陈没有理由杀你。”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具躯体没有理由杀我,但这些对于长甫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风白玉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她开口又问道:“在典籍中记载,天人死后都会化为星星的碎屑,可是你的rou身为何完好。” 璠珠温柔地笑着,像是慈爱的母亲凝视自己的孩子:“我是星官,自然可以算出自己的终时。我答应了雪螟要将自己的rou身留给她,所以早就有所准备,这不是难事。” 风白玉张口还要问,却被冰冷的食指轻点嘴唇,璠珠继续说道:“孩子,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件事我必须问个清楚。你愿不愿意用自己的身心来回应阿崇的爱情。” “高崇?” “阿崇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很久之前我就为他推演过星命,你是他命中注定的爱情,但我推算不出你的一切。”璠珠捧起风白玉的脸,依然温柔地笑着,“如果你也愿意爱他,你们会长久的幸福,若你无意接受他的爱情,还望你不要伤害他的心灵。” “我……我和他还不熟悉……” “我的时间要到了,可爱的女孩这件事还望你考虑清楚,这也是我这生最放不下的事情……阿崇是个好孩子,他的命太苦了……” 璠珠的躯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星星的碎屑般在空气中化成团暖暖的光晕,这团光晕向着天空树的树冠飞去,向着只属于天人的永恒归宿飞去。 风白玉痴痴望着,这样的景象是她从未见过的圣洁之景,她的心灵也如同被荡涤了个透彻。 当灵魂归于天际,生命消失无尽,风白玉悠悠睁开眼睛,她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可这个梦是如此的真实,她转头望向窗外,此时已经月上梢头,天空树将天空切割的支离破碎。 “怎么都过了这般久了。”她喃喃自语道。 起身走到门边将脸贴到门框上,她偷过门缝对着外面说道:“外面的小哥,能带我去见那个被关起来的罗格人吗?” 门口看守的天人回应道:“不可。” “求求你啦,我在屋内都闷了半日,明天我的族人都要被你们处理了,还不能让我去给他送个断头饭吗。” “不可。” “不可,不可,不可,你只会这一句话吗。”风白玉挤眉弄眼,硬是想从门缝里看看这个小哥究竟是何人,用何种表情与自己对话,可看了半天只能瞧见洁白的大翅膀。 “喂,小哥,高崇和我关系好得很,你就帮帮我呗。”她已经放弃挣扎,拿着高崇当枪使,“你听说没,高崇今天早上给我送了顶金色羽冠,他亲自用他的羽毛给我做的。” “……” “求求你了。”风白玉知道自己全身而退很容易,但是要让小陈得救并化解两族矛盾则非易事。 “你太轻浮了,高崇大人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我们天人都比你大上千岁有余,你这口口声声哥哥喊的难受不难受。”门外的看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那……大叔?爷爷?”红衣女子依旧贴在门缝上锲而不舍的嘀咕着,可无论怎么叫嚷门外不再有回应。 风白玉再次凑在门缝上向外张望,外面白色的翅膀已经瞧不见了,她皱起眉头反倒向屋内退了两步,心中暗想着着帮天人到底又在打怎样的算盘。 随着“吱呀”声响门被打开了,皎洁的月光下殳禾依旧是身简洁的蓝色官服,他身侧毕恭毕敬站着个同样一身蓝衣的护卫,想来之前和自己对话的就是这个人了。 风白玉细细打量着二人,都是一副臭脸,于是自己也摆出同样的臭脸予以回应。 殳禾说道:“你要见你的手下了?” “是不是我的下属,得见了才知道。”风白玉正色道。 “嘴硬。”殳禾示意风白玉跟上,一边问着,“你为什么不逃走,明明对你的看管并不严密。” “我又不傻,要是走了,不就等于认了自己有罪。” 不多会,他们就穿过了居住的区域,进入了监狱的范围。借着月光和幽暗的灯光,风白玉发现在这条冗长的巷道两侧的牢笼内,关押的犯人屈指可数,而在这本就为数不多的犯人内也多是罗格人。
“你们天人都这般高尚不犯罪的吗?” “并不,天人的刑罚不是你们罗格人能受得了的。”殳禾说道,“比起关押,直接就地正法更适合我们。” “毫无人性。” “不需要……” 随着走得来越深,看守的严密程度也远超外面,除了守卫着的蓝衣人外还有机关和阵法的残留。 行至深处,在片略显空旷的广场中央赫然立着一座牢笼,而小陈正关在里面。 风白玉停下了脚步,远远望去那坚固的钢铁牢笼上还拴着数条断裂的铁链,里面关着小小的人,在月光的照拂下哪怕是小陈那样呆呆的青年也有了十恶不赦的骇人气质。 “这里曾是为了关一个叛徒而建。这个罗格人很荣幸能享受这样的规格,除了千年前的那个叛徒,只关过这个罗格人了。”殳禾同样也在欣赏着这幅诡异的画面,“多少觉得这个囚笼关这小孩浪费了。” “我也觉得……” “想说什么就去说吧。”殳禾挥挥手,严防在牢笼周围的蓝衣人集体向后退了十步,给风白玉和小陈的谈话留下了相对私密的空间。 见自己的少主迎面走来,小陈瘫坐在地上,紧握铁笼的双手不住颤抖,眼里透着欣喜但又夹杂着恐惧。 他依旧是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很快又咽了回去,这些都被风白玉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 她面带微笑在小陈面前蹲下,将双目保持着一致高度,短暂的对视后风白玉开口说道:“你是小陈吗?” 男人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说话呢,不记得我了吗?” 小陈依旧不愿开口说话,风白玉安慰道:“不要怕连累我……告诉我,你在北国都看到了些什么。” “我……”小陈试探性的张了张嘴,“我什么也没看见。”他握在栏杆上的手垂了下去,头深深低下埋进胸里,“我来到了张落所在的村子,那里一切如常,和他所说并无二至。” “……” “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等我清醒过来,我就拿着刀坐在星宫的地上,那个叫璠珠的天人已经死了……”他的眼里没有光,悲伤地陈述着发生的一切。 “仅此而已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小陈摇了摇头,在他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几乎找不到一丝破绽,自己就那样顺其自然的出现在了星宫,拿着杀人的刀。 “好,我了解情况了。” 风白玉嘴上说着了解情况,实际心里尚未有主意,她很想回到鸿胪寺躲在大家身后,但她知道不可以这样做,如果在明日小陈被行刑前还未有转圜余地,罗格和天人的结盟要就宣告失败。 她安慰着满心自责的小陈,脸上写满了交给我放心,一定没问题。小陈看着自己的少主,也破涕为笑:“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我解决不了的事情还没有诞生呢。”风白玉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转身快步离开,她不愿回头,只要稍有迟疑她的无能和脆弱就将暴露无遗。这一切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殳禾看在眼里,舌头下意思的舔了舔上唇掩饰着若有似无的笑容,风白玉的脆弱就是他扳倒高崇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