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尽头
妖兽们幻化成的光带尽头站着个莫约八岁的小男孩,光带在他身旁萦绕了两圈,光带落入他背着的几乎等身的葫芦之中。 小男孩咧着嘴发出诡异的笑声:“小家伙们很久没有包餐一顿了呢,嘻嘻嘻。” “是吗,口味不错吧。”伴随着低沉的男声,一阵猛烈的轰击直中小男孩的头,震的白桦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小男孩身后的葫芦瞬时腾到空中,从葫口处喷出一阵白光,方才的妖兽群将其团团围住。 待硝烟散去,刚刚那化为白骨的那人正完好地站在那里,小男孩从雪地里捡起被打落的头颅,放在颈脖上安好。 “你是何人?你不该被我的宠物们吃净了吗。”小男孩满脸惊诧地问道。 男人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霜雪,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小男孩,微微歪着脑袋:“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小家伙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小男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嗯哼,算是吧。” 那男人浑身脏兮兮的,衣服满是斑斑血迹,脸上和头发上也都是血污,至少在一天多以前有过激烈的搏杀,但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丝毫的灵气,感觉就像是个普通的罗格族。 男人眯着眼睛凑近小男孩,妖兽们发出低吼、拱起背,准备随时来护住主人的安危,小男孩摆了摆手示意它们没事。 “我不知道我来这里要做什么,有个感觉一直指引着我。”男人虽然看起来很是狰狞,但声音却柔和了很多,“你可以叫我心泽。” “哦?是吗,真是有意思。”小男孩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叫木恩,北方森林的守护者。” 那个自称心泽的男人不再看小男孩,他直起身,向着北方望去:“那里,我要去那里,你带我去。”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又如同命令,不容置疑。 木恩又一挥手,他的妖兽们融合成了一只半人高的巨大白狐,他一跃而上,说道:“嗯哼,我为何要带你去。” “我觉得你不会拒绝我的。”心泽的语气并没有变化。 小男孩笑得更加开心了:“哈哈,真是有趣极了,你要上来吗?” 心泽摇了摇头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木恩骑着白狐在厚厚的雪地上行走着,白狐看似体型巨大,但在雪地上行走竟如水上漂一般,甚至连脚印也没留下,白狐不安分的扫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这里离‘尽头’还有四十里地。”木恩转过身,倒骑在白狐背上望着他,“话说,你就不能把你的脸洗洗吗。” 心泽伸出手蹭了蹭脸上的血污:“这样?” 这一蹭不要紧,反倒使本已经凝固在脸上的血污晕染了开来,变得更加狰狞恐怖。 木恩的眉毛几乎都要拧成一团了:“真是丑,喂,大个子,你是不是脑子不太清醒呀。 “我清醒得很。”心泽的眼睛里闪烁着神采。 “哼,可我看你连洗脸也不会,像个弱智。”木恩虽这么说,但其实对他是否真的整洁干净并不在意,甚至觉得这人身上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熟悉感使他内心中并不希望窥探到这个男人的真实容貌。 二人冰雪中行径的很快,不出一会儿就离开了白桦林的地界,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冰原,暴风雪也在树林与冰原交界的地方戛然而止了,正午的烈阳映着雪后初晴般澄明的天空,可以感受到前方是无风无雪可寒冷无比,那是个清晰无比的分界线。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前面不是我的地盘了。”白狐停下脚步,仰天长啸。 心泽对木恩表示了谢意,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他的心里有个感觉,要在子时前赶往最北方的地方,那里有他想要的追寻。 冰原的路比之前的雪地要好走了很多,心泽的脚步显然轻快了很多,澄净的冰面就如同镜子一般倒映着天上的白云和蓝天,但四周的气温却是刺骨的寒冷,这种寒冷是再多的衣服也难以抵挡的,但他似乎丝毫感受不到。 “你就这么放他走了?”木恩身后的空气中浮现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女孩双手交叉在胸前,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 “嗯哼~对呀。”木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你说这事情要告诉那个人吗?” “没必要吧,这只是咱俩的猜测而已。”木恩摆了摆手,“况且前面除了妖怪大叔外,什么也没有呀,我的好meimei。” “你说谁是meimei,叫jiejie!”这女孩是他的双胞胎姐妹木玲,但具体他两人谁年长些,这他们也不清楚。显然对于那神秘男人的行踪,她更在乎她与木恩之间的小纠葛而已。 “meimei,你就是meimei!”木恩对着女孩做了个鬼脸,随即白狐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雪地里轻轻一挥,木玲被劈头盖脸糊里一脸雪。 穹星帝国的王都千连城内,巨大的宫殿威严雄伟,下了一冬的积雪在屋檐上留下厚厚的一层,将整个皇宫装饰的晶莹透亮。 整个帝国的统治者沧梦皇帝独自一人走在幽深的走廊上,微弱的光透过窗上的花纹将他黑色的斗篷装点的斑斑驳驳。他推开走廊尽头的厚重的铜制宫门,四周静得出奇,只有雪花和风的声音,随着宫门合上的震动,沧梦被一片深沉的漆黑所包裹起来。 “你来了……”一个空灵的女声从黑暗深处飘来,随之传来的还有夜来香的淡淡花香。 “吾爱,是我来了。”沧梦显然对这片黑暗已经很是熟悉,他向那女声走去,他的脚步很轻,轻到整个房间内只有方才他们话语的回响。 “你别再往前走了,我伟大的陛下。”女子喝止住了他,“这次的祭礼需我独自完成。” 沧梦停住了脚步:“今天是腊月十八,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黑暗中传来女子长长的叹息声:“夫君,你是预感到他要回来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沧梦此生唯一的珍爱,穹星帝国的皇后桑秋。 “我和他本不该闹到这个地步的。”沧梦的话语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寂寥,随即话锋一转,“秋儿,黄泉海的大阵没什么问题吧?” “陛下放心,今夜子时就能加固完成。”桑秋淡淡地说道。 此时的北国冰原上,心泽正迎着午后的阳光向前行径,只觉厚厚的冰层下传来阵阵躁动,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为剧烈的颤动,一个黑色的巨大身影在冰层下显露出来。 心泽抬起腿向前奔跑起来,在他的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冰层骤然裂开了个巨大的口子,男人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个追赶着他的裂口也随之越张越大,整个冰原大地仿佛被撕裂了开来,就在此时一个蛇尾从裂缝中扫了出来,巨大的蛇尾足足有两人高那么宽,但速度却快如闪电,蛇尾扫过的冰面如同被犁了一遍的土地一般,而心泽在这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依然跃至半空,他单脚下落,不偏不倚正踩在那蛇尾尖上,反身后跳飘然落地。 可落脚点还未站稳,就碎裂开来,伴随着雷鸣般的声响,那巨兽已从冰层下钻了出来,它身形遮天蔽日,通体黑色的鳞片闪着黑夜才有的光泽,七个蛇头在阳光下吐着长长的信子,这正是北方大地的守卫者阿难陀龙族的伽难。 心泽的眼里并未有多余的感情,依旧是闪着光的冷漠,随即他与伽难扭打在了一起。七头巨蛇的口中喷射出致命的毒气,毒气在空气中凝聚起来,本来碧蓝的天空被一层毒云笼罩,并伴随着不断下坠的天火,心泽身手敏捷的躲避着天火的轰击,毒雾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时溃烂开来,又迅速地愈合。远处的白桦林中渗出的暴风雪形成了巨大的球型屏障,将整个冰原包裹了起来。 心泽与伽难的打斗持续了三个时辰,从正午直至黄昏,随着冲击的不断升级,风雪组成的屏障随时都要破碎开来,木恩的眉头几乎都要拧成一团了,他与白狐化成一道光影向着冰原飞驰而去。 “木恩,你小心点,等等我!”木玲也不甘示弱的追了出去。 “心泽,妖怪哥哥,你们两住手!”木恩大声呼喊着,他和木玲未曾想过那二人的打斗会如此激烈,他们营造的保护罩已经快承受不住,若是阿难陀龙族的毒雾飘散出去,那遭殃的就将是整个北方大地了。 “妖怪哥哥,伽难!我和木玲要撑不住了!” 这一声呼喊,伽难的动作迟疑了下来,而就在这迟疑的瞬间,心泽一个飞踢,直逼巨蛇的一只眼睛,就在将要踢上之时,他侧身一转落在了地上。
伽难那七个脑袋中最大的一只长大了嘴,空气中弥散的毒雾尽数被吸了回来,天空再次显露在视野之中。 伽难吐着信子:“年轻人,你怎么停止了动作。” “伤你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好处,况且之前这小朋友帮过我,他让我们停下打斗,应该对我也并没坏处。”心泽说道。 伽难挪动着巨大的身躯,将最大的那只蛇头凑向他:“旅行者,我的使命是不让任何人接近北方尽头,你我已斗三个时辰并未分出胜负,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心泽凝视着巨蛇,他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感情,但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伽难大叔,放他过去吧。”这个小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这一声,伽难的七个蛇头齐刷刷的转了方向,一齐望着漂浮在半空的女孩,木玲继续说道:“大叔你是睡得太久了,这旅行者身上那股感觉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阿难陀龙巨大的身躯在冰原上缓缓移动着,心泽站在蛇身包裹着的中心一动不动,他身着邋遢,因长久疏于打理脸上长满了茂密的胡须,胡须和乱糟糟的头发也因出油而纠缠在一起,他浑身都是泥和血的混合物,但也因时间而变成了斑斑污渍侵在身上,阿难陀龙的十四只眼睛打量着他,这个邋遢狼狈的旅行者,在他储存了漫天鬼神英雄的脑海中并未有此一人,但不可否认木玲所说的话,这人身上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和难以言喻的陌生,这两种感觉以一种极其微妙的形态在这旅行者的身上纠缠着。 伽难吐了吐信子,其中的一个蛇头向着兄妹俩望了眼,兄妹两用眼神给予了肯定的回复,巨蛇的身体缓缓地从破碎的冰面上挪动着,给心泽让开了一条通路,心泽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心泽!”木恩唤着他的名字,“你真的还要往前走吗,北方的尽头只有虚无之海和永恒的死亡。” “谢谢你的忠告。”心泽并未回过头,也未曾停下脚步,他那莲花般美丽的眼睛里只有坚定。 北方的尽头,是冰原与虚无之海的相交,澄净透明到空无一物的虚无之海,是永恒宁静与死亡的象征,这片海域就像重未出生也未曾死去,时轮在这里也停止了运动,冰原伸出的长长的冰舌,是陆地对虚无之海最后的试探。心泽向着冰舌的尽头走去,那里是真正的北方尽头,是伽难和双胞胎守卫了千万年的地方。 邋遢的旅行者,他整个人沐浴在昏黄温暖的阳光之中,在冰舌的尽头,他张开了双臂,将头高高地扬起望向天空,他的口中吟诵着古老的诗歌,吟诵着伟大皇帝沧梦的圣名,永恒宁静的虚无之海上竟然吹起了涟漪,一座金色的大门从海面上缓缓升起,这是座如同宫门般巍峨华美的纯金之门,这一切都被夕阳的余晖轻抚笼罩,冰原和心泽都披上了层金色的剪影。这一景象是伽难和双胞胎未曾见过的,双胞胎双手合十,伽难的七个蛇头吟唱起赞美造物主的颂歌。 心泽凝视着眼前的金色大门,他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抚摸着金色的门,那细腻微凉的触感绝非是幻象。 “带我走向自己的命运吧。”他轻声说道,随着这一声呼唤,门应声而开,一股从悠远星空弥散出来的力量瞬间铺满了整片大地,所有拥有灵识的人都为之颤栗和倾倒,伽难的七颗头颅唱起了赞美天神的颂歌,双胞胎也拜服与这股原始而强大的力量之前。 金色大门内是浩瀚的星空,心泽伫立在广袤的宇宙图景之前,他的背影竟也变得伟岸如同天神,他回过头,望着伽难和双胞胎,但这双美丽的莲花眼似乎又穿透了他们,望尽了整个尘世,哪怕他忘记了很多,哪怕他没有来处也未有归途。 随着他步入门内,这金色的大门轰然关上,北方尽头的虚无之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木恩呆立着望着前方的死寂,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了出来:“木玲,方才那门内的力量竟让我如此难以平静。” 同样热泪盈眶的木玲深吸了口气,冰原上的两人一兽依然沉浸在那股如同母亲般温暖又如死亡般深邃的力量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