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绛芸轩添人问天心
正要停笔时,锦月进来,问起文花的月钱如何安排。 贾府的丫头月钱皆有成例,共分四等。 一等大丫头月钱一两银子,专门伺候长辈。如贾母房中原有八个,鸳鸯琥珀珍珠翡翠等人就是。 琥珀外放到夏尊宝屋里,珍珠改名袭人,给了贾宝玉。 王夫人身边一等丫头有四个,金钏玉钏彩霞彩云皆是。 这些大丫头平时在主子屋里各管一块,诸如首饰衣物,读书写字,庭院清扫,端茶烧水,喂鸟浇花等等,称得上体面人。 就算贾琏见了鸳鸯,也得称呼一声jiejie,可见一等大丫头的风光。 二等大丫头月钱一吊,在年轻一辈主子身边伺候。如黛玉屋里的紫鹃,宝玉屋里的晴雯,职责差不多,区别在主子的身份地位不同。 到了三等丫头月例只剩五百钱,用来干粗活的。 四等小丫头月例三百钱,年纪小,跟着大丫头学规矩。不过其中出挑的,也可能守得云开见日出,一朝被主子看中选进房中。 现今夏尊宝这边比较特殊,锦月拿一两银子,按理说对应贾府一等大丫头,但月钱从夏家出,与宁府无涉。 琥珀也是一等,月钱贾母那边支。 不知不觉两个一等,这件事上超过了贾宝玉,夏尊宝老怀寥慰。 他也明白,锦月来问文花的月钱,其实问的是待遇。 文花的身份说来尴尬,原本是贾珍买来做妾的,待遇不便给得太低。 倘若定成一两,不说锦月和琥珀心中不平,玄真观修道的贾敬还在,贾珍和夏尊宝仍属年轻一辈,身边三个一等大丫头实在说不过去,都盖过嫂子尤氏的位份了。 略作权衡,夏尊宝道:“一吊钱吧,往后你费心多教教。” 锦月应下,打发琥珀说与赖二媳妇,并到官中公账上交接清楚,再报主母尤氏知晓。 夏尊宝随手收好刚写完的消息,让锦月取来外衣出门。 到前院将消息递与徐贤,却听他说老爷回来了。 这个老爷,自然指的六宫都总管夏守忠。 夏尊宝心中一喜,忙让唤富贵牵马回夏家。 此时夏守忠正在上房和夏夫人吃饭。 夏尊宝进屋便拜:“爹啊,想死我了!” 见到儿子,夏总管中途放下碗筷,起身扶他起来后笑道:“你这孩子,大了一岁仍不着调。” 正好桌上有只烧鹅,夏尊宝上前撕下一条腿,爬上炕动嘴。 夏夫人一根手指戳在儿子额头,笑骂道:“宁国府没给你吃食,你爹在,愈发没个规矩。” 夏尊宝抬头瞅见锦月她娘,还有茜雪等几个丫头在,挥手让她们出去,这才空出嘴来道:“宁国府银子是多,饭却不好吃。” 夏守忠听出其中意味,问:“怎么,那些人待你不善?”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夏尊宝道。 夏老父便笑。 夏夫人尚不明了,涉及宝贝儿子又颇为关切,忙问丈夫详情。 夏守忠骄傲道:“别看宝儿过去没多久,开头艰难些,但有几件事情却深得帝心。” 当下便细细说起秦业和贾元春两事。 夏尊宝听得认真,满心期待他老子会如何评价他的所作所为。等窥得全貌,才对何为君心似海深有体会。 比如御史弹劾秦业延误皇陵之事,夏尊宝的初心只想维护可卿。 他知道贾珍挑起此事的用意。一来借此敲打秦业,最好能让秦家识趣,断了和荣府的联系,往后进账皆归宁府。二来顺手胁迫可卿就范,行那平常不能行之事,可谓一箭双雕。 至于那道弹劾奏折,本就不会当真递到御前,贾珍再傻,也不会糊涂至此。 谁料反被夏尊宝横插一杠,另外生出许多波折来。 无论那位故交御史流放海南,还是当众折损颜面,贾珍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这些都是夏尊宝能够想见的表里。 但老父说天子圣心欢喜,那么今上从中得了什么好处? 一时不太确定,夏尊宝就不耻下问,反正问的是他老子,不丢人。 夏守忠御前老人,跟着天子自上而下俯视万方,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与儿子不同。 他笑道:“堂堂国公府当真一代不如一代了,既然贾珍这番手腕使出来,可见他没想过宁荣两府休戚与共,干的都是相互拆台的把戏。圣上自然乐见种上一根刺,发配御史过了明面,同在工部的贾政岂会不知?” 夏尊宝闻言忽觉一片通透,钦佩皇帝老儿见微知著,只一件事便知贾珍品性为人,并且应对手尾更为高明。 由此他联想到可卿之弟秦钟上学一事。 身为宁府蓉大奶奶,芝麻大点小事,她求助的不是贾蓉,也非贾珍,不惜费尽心思绕了一大圈,在贾宝玉身上落子成行。 既是攀附,又何尝不是选边站队? 看来可卿原本就未屈从于贾珍yin威,否则一身心病哪里来的? 红楼啊红楼,所有未曾写明的缘故,都在书本之外。 笔端一字,纸外千言,不愧鸿篇巨著。 想罢夏尊宝笑问:“爹,宁府两代人执掌京营,前后数十年根基,今上不可能完全忽视,那我不成了另外一根刺?”
夏守忠点头道是,目光多少有些不满。 夏夫人忙问:“如此说来,宝儿岂不以身试险?若我是宁国府当家人,必拔了这根刺。” “正是如此,所以你得问问你的好儿子,他的脑袋怎么长的,通过贾元春拿捏住荣府,使之不敢轻举妄动”,夏守忠脸上颇有得色。 “呀,原来宝儿这般了不得?”老母亲惊喜非常。 夏尊宝只觉得好笑。 谁会知道,他在背后做的这些好事,原本只为捞银子。 搞那么多钱干嘛?有钱就有人,做起事来那叫一个便利。 只是如今似到瓶颈,连哄带骗不过万千银子,根本不够看的。 贾府修个园子都要二三百万,万把来两银子能做什么? “爹,既然龙颜大悦,给我弄个正经官儿当当?那个劳什zigong外行走,见不得光,也施展不开呀!”夏尊宝厚起脸皮求道。 老父心中记下,笑道:“也算正理,是该有个门脸掩护。说起来,荣府贾琏都有五品同知在身,就不说贾赦贾珍那些人了,回宫后我就替你cao办。” 夏尊宝异想天开道:“能给个吏部天官?我把贾家人的官都罢了,回宁府看他们出丑。” 夏夫人也知绝无可能,扬手一帕子打在儿子脸上,笑骂道:“你这个猴儿,一口气想吃天鹅rou呢!” 惹得夏总管哈哈大笑。 一家子其乐融融,之后抛开正事不谈,絮叨了半日家长里短。 茜雪在廊下听到笑声,才在窗外请示道:“厨房那边饭好了,请老爷太太示下。” 夏尊宝因而问老母亲:“这丫头如何?” 想必夏夫人极为满意,对丈夫笑道:“宝儿如今知道孝顺,买了个丫头进来,凡事条理分明,我见了无不喜欢。” 夏守忠点头,并未多言,这等小事他也就听听。 “开饭吧,就在这屋吃”,夏尊宝回了茜雪的话。 到了晚间,老父要回宫中,夏小爷不好多留。 横竖无事,他就在夏宅留宿一晚。 茜雪在夏夫人授意下过来照看,也不见多少差错,夏尊宝便好生勉励一番。 御下,不外乎恩威并重,他两世耳濡目染,岂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