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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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奉应眼前一黑。 所有的困惑与怀疑在这一刻骤然得解,他终于明白为何裴云今日非要多此一举来巡铺屋亲自过问这桩案子,原来如此! 指使行凶者的背后之人,竟然是文郡王府的孟侧妃! 孟侧妃啊,申奉应头大如斗。 他自做这个巡铺屋首领以来,有一个专门的小册子,上头记录着盛京各官家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就怕无意间得罪了人。因此这贼人说出“文郡王府”“孟侧妃”二词时,申奉应脑子里立刻就想起文郡王府与昭宁公府间的姻亲关系,裴云的jiejie嫁了文郡王做了王妃,而孟惜颜,自然就是侧妃! 裴云抓的刺客刚好供出背后之人是孟侧妃,这其中没点猫腻,打死他也不相信! 然而戏台子都搭到巡铺屋里了,他这个巡铺首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唱。 申奉应一脸麻木地开口,“胡说,孟侧妃与陆大夫无冤无仇,为何指使你去行凶?” 地上人道:“我不知道。” 裴云转而看向陆瞳,陆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便笑问:“陆大夫有何见解?” 陆瞳面露难色。 “说吧,不用怕。” 陆瞳点头:“我与孟侧妃不过一面之缘,当日郡王妃急产,我替王妃接生,但其实若按时间,王妃孕期还未至。不过好在王妃与小小姐吉人天相,一切顺利。” “王妃曾与我说过急产一事事发突然,有些蹊跷……”陆瞳蹙眉,“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申奉应很想翻个白眼。 陆瞳就差没把“孟侧妃迁怒且杀人灭口”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他试探地看向裴云:“大人,这……” 裴云叹了口气:“事关王妃,也算我半桩家事,如此我便不好插手。”他指尖拂过腰间刀柄镂空银饰,“还是先将此人交由申大人,背后之人真要是孟侧妃,当然有别的证据。不过……”他笑了笑,“那在之前,麻烦申大人先看着人,别让人死了。” 申奉应:“……” 这是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了? 那孟侧妃听说很受郡王宠爱,这种高门世宦的家事贸然掺合进去绝无好处,他要是讨好了裴云,转头得罪了文郡王,岂不是一样落不着好? 申奉应正想找个理由委婉地拒绝,就听陆瞳开口:“也好,方才我们将此人带到巡铺屋,一路许多人都看见了,想来不久就会传遍城中。说不定此人同伙还会动手,申大人千万小心。” 申奉应:“……” 这一路都被人撞见了,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这就是死活要拉他一道下水呗! 好歹毒的心思! 听这二人一唱一和,申奉应方才短暂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这桩案子分明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人的事,偏被他撞见了。 申奉应笑容止不住的苦涩。 当年他入盛京巡铺屋,一位前辈告诉他,官场不就那么回事,只要会拍马屁,往上升不是问题。他名字是“奉应”,奉应,逢迎,申奉应觉得自己很会拍,也靠着逢迎当了巡铺屋首领,本想一鼓作气再往上爬爬,却不知从上月起像是走了什么背运似的,老遇见这种事。 真就跟那个死而复生的穷秀才说的似的,什么山上葱,什么地上苗。他们这些葱就是没地位,随时都是这些豪绅贵族的牺牲品呗。 官场好难啊! 胃中的香辣灌肺这会儿腾腾地发起胀来,申奉应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开口:“是,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秉公办理,死死盯着这人的。” 盯个屁。请辞,明日就不干了! …… 出了巡铺屋,街市亮了起来。 盛京无宵禁,夜里反倒比白日看着还要热闹几分。落月桥下酒坊中常有人家通宵饮酒,杂手艺人群前观者如堵,车马盈市。 陆瞳随裴云往巷口走,对岸边游人烟火视若无睹,神情一片平淡。 裴云侧首问她:“没受伤吧?” 陆瞳摇头。 自打她从郡王府回到仁心医馆起,裴云的侍卫青枫就一直跟着她,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一连十几二十日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就连陆瞳自己都以为危险不会出现时,今夜就遇见了刺客行凶。 看来是因为白日她去郡王府参观“洗儿会”一事,终究是刺激到了孟惜颜。 那位孟侧妃,忍气的本事还不到家。 青枫出现得及时,她并未受伤。抓人也很顺利,她以身为饵,抓住了此人,也算送了裴云一份大礼。 身侧人开口:“时间还早,陆大夫要不要逛逛?” 陆瞳回神,平静道:“不必了,我还要回去制药。” 裴云脚步一停。 陆瞳抬眸看去。 年轻人站在盛京夜里,被这街市里流光溢彩的灯火一照,显得异常丰神俊美。他盯着陆瞳,若有所思地开口:“陆大夫好像总是很忙。” 陆瞳沉默。 远处落月桥上栏杆上系着的风灯,灯色落在桥下河水里,粼粼泛着雪色,像是十五的月亮碎了,被人抛洒在流动的河水里。 十五那日,她替裴云姝催产、深夜与裴云在院中桂树下清谈时,月亮比今日圆满。 那一夜,她对裴云说:“殿帅,我送您一样礼物吧。” 树下的裴云笑望着她:“什么礼物?” “王妃所中‘小儿愁’,盛京应当罕有。下毒之人势必藏在府上,但此刻事情败露,对方已有准备。大人想要揪出背后之人,许会费一番周折,况且最后结局并不一定尽如人意。”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裴云饶有兴致地开口:“陆大夫有何高见?” “裴大人插手,对方必不敢轻易动手。但我替王妃解毒催产,对方势必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我又并非千金贵女,一介平人,不足为惧。只要稍加刺激,对方多半会对我出手。大人只要借我几个人暗中保护,或许就能捉住背后之人了。” 裴云听完她的建议,并未对她想法置喙,看了她一眼,眼中辨不出喜怒,只问:“陆大夫好似对平民官家间芥蒂很深。” 她答:“实话实说而已。” 他便身子往后一仰,云淡风轻点头,“成交。” 后来从郡王府回到医馆这十来二十日,她每日照常坐馆制药,与寻常一般无二,静静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然而一切风平浪静,既看不到来行凶之人,也看不到裴云安排的暗卫,直到今日。 不知他对孟惜颜做了什么,忍耐了如此多日的孟惜颜,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今日对她动手。 而在此之前的这些日子,她与裴云并未见面,并无书信往来。今日青枫一抓住人,她前脚将人带往巡铺屋,裴云后脚就到。无需私下商量供词,无需了解各自安排,分明前些日子他还与她针锋相对,彼此揭穿、陷害,相互威胁,然而在这件事上,却有一点同为共犯的莫名默契。 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落月桥水下的月亮被河面行驶的画舫切割成无数晶莹的小片,耳畔传来声音:“陆大夫在想什么?” 陆瞳回过神,望向街口的马车,青枫站在马车前,正等着他二人。 “我在想,我该回去了。”她往前走去。 裴云点头:“我送你?” “不用。太晚了,恐怕惹人误会。” 西街店铺虽都已关门,但保不齐撞见临近的散贩,裴云长得一副招人模样,被人瞧见夜里和她呆在一处,明日流言就满天飞。 陆瞳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闻言,裴云莫名笑起来,“没想到陆大夫是这样一个矜惜名节之人。”顿了顿,他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太府寺卿府上夫人误会你我之间关系时,你怎么不解释?” 陆瞳一怔。 年轻人扬了扬眉,好整以暇等着她回答。 在这样质问的目光下,陆瞳难得生出几分心虚。 太府寺卿董夫人误会她与裴云之间关系暧昧,与她交好,陆瞳自己也有心利用董夫人接近盛京的官家,因此便顺水推舟,默认了董夫人的说法,甚至还故作娇羞,自己将这舟推得更远了。 但她忽略了,董夫人爱热闹,人缘又好,盛京官家夫人的宴会佳席都少不了她。传着传着,说不准就会传到文郡王妃裴云姝耳中。毕竟那一日文郡王府中秋佳筵时,董夫人就在场。 裴云姝与裴云是姐弟,那么传到裴云耳中也是迟早的事。 周围有人群来来去去,热闹衬得这头气氛更加凝滞。陆瞳按住心虚,平静开口:“口舌长在别人身上,旁人误会也解释不清,我都不在意,殿帅也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 裴云含笑点头,唇边梨涡尤为惑人,“可我怎么听说是陆大夫自己暗示与我关系匪浅的。”他语气揶揄,玩笑般看着她,“陆大夫这样四处毁人清白,你未婚夫知道吗?” 这人简直面目可憎! 陆瞳静了静,干脆抬头扬起脸冲他微笑道:“不劳殿帅费心,我未婚夫大度得很。” 他抱胸笑道:“是够大度的。” 陆瞳不欲与这人多说,眼见离马车越来越近,开口提醒他:“无论如何,今日我都帮殿帅抓住人了。这人日后如何发落打算都看殿帅自己,大人只需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好。” 她又不是好心泛滥的活菩萨,犯不着以身犯险替裴云抓人,当初之所以提议,无非就是想让裴云欠她一个人情。加上裴云姝母女的命,以裴云的性子,在短时间里,只要不涉及他的利益,对她在盛京所为,这人应该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他只要不添乱就行。 “我当然记得。”裴云叹气,低头看着她:“这么大的人情,说吧,下一个想杀谁,我可以帮你。” 这话说得很有诱惑力,陆瞳道:“多谢殿帅,不过我过去没有杀人,今后也不打算杀人。” 他叹气:“陆大夫真是滴水不漏。” 陆瞳淡漠:“裴大人很会见缝插针。” “行。”他并不生气,只笑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陆瞳沉默一下,才开口:“现在不用殿帅还,等日后想到了,我会向殿帅讨的。” 裴云蹙眉:“你该不会是想讹我?”
“大人应该会说话算话吧。” 裴云点头:“看来是真想讹我了。”他盯着陆瞳,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但愿陆大夫所托之事不要太惊世骇俗,否则我岂不是赔大了?” 陆瞳微微颔首:“我尽量。”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走到了街口,青枫立在马车旁,裴云道:“去吧,青枫送你。” 陆瞳对他点头,朝着马车走去,方走到马车前,听得身后裴云叫她:“陆大夫。” 陆瞳上马车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他立在街口,远处熙攘人群从璀璨灯龙中流过,落月桥下桥上一片月色通明,青年锦衣银刀英英玉立的模样,与这锦绣红尘格外相衬。 裴云笑着开口:“此事已了,但不敢说今后太平,陆大夫,需不需要青枫继续保护你?” 陆瞳目光一动。 说实话,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的确更安全。如若她只是仁心医馆一个普通的做馆医女,自然会毫不客气接纳对方好意。 但她到底不是。 她所行之事,如今除了银筝,不可为外人知晓。 “多谢大人好意,但是不必。”陆瞳望着他,语气平淡,“我行医配药,医馆中多有毒虫蛇蚁,若不知事之人贸然闯入,恐怕会出人命。” 裴云一怔,陆瞳说完这句话,已径自上了马车,马车帘落下,遮蔽了女子面容,也无从看清这近似威胁的话语后,主人是何神情。 青枫朝他看来,裴云摆了摆手,马车便驶进盛京繁华的夜里,渐渐没了踪迹。 他摇头笑了一下,再抬头时,已换上一副淡漠神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 裴云回了趟殿帅府。 殿帅府小院中,栀子藏在树下睡觉,门里透出些明亮灯色,一进门,萧逐风就走了出来。 一向冷峻寡言的人面上难得显出些焦急,问他:“怎么样?” “抓到了。”裴云径自往里走,“进来说。” 桌上放着一盘红橘,沉素的屋子因有这一点红艳点缀,似乎也多了点鲜活闹意。 萧逐风转身将门关上,一回头,裴云已在椅子上坐下来,随手捡了个橘子拿在手中上下抛玩,道:“今夜辛苦了,你动作真快。” 刺杀陆瞳的杀手王善,是萧逐风令人排查的。事实上今日陆瞳刚离开郡王府,孟惜颜那头就有了动作。萧逐风令人严密监视郡王府外头动静,王善还没动手前,萧逐风就已将他家世查清。 也不知该不该说孟惜颜愚蠢,令人行凶的死士竟是有家室之人。有软肋的人总是更容易被撬动嘴巴。这样也好,之后种种事宜才会更顺利。 萧逐风侧身挨着桌角坐下,也顺手拿起个橘子,橘皮红颜泛着微微柑香,酸涩清爽。他默了片刻,问:“为什么非要找军巡铺屋?” 巡铺屋人手不多,平日里多处理着火偷盗,杀人命案确实有些生涩。 “不然送到刑狱司?不到一炷香郡王府就会得到消息,你以为还能藏得住?”裴云语带讥诮。 萧逐风没说话,这倒是,盛京这些官员间自有一派关系,怕得罪人,一旦出事,先通个气再说。 裴云道:“放心,这回一定断得干净。”他又睇一眼萧逐风,一个红橘扔过去,被萧逐风接在手里,裴云道:“真不打算争取做我姐夫?” 萧逐风沉默。 他便嗤道:“怂。” 萧逐风正要说话,门外有人敲门,裴云应了一声,段小宴抱着军名册走进来,往木架上放。 裴云便又继续刚才的话头,鼓励他道:“有心上人就应该争取。” 萧逐风瞥他一眼:“你有心上人吗?” “现在没有。” 段小宴凑过来,“说到心上人这个问题,今日我值守时,浣花庭外的宫女jiejie还问我打听大人,这盘橘子就是她们送我的。”他拿人手短,认真询问答案:“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说来听听呗。” 萧逐风也看向他。 “怎么今日人人都来问我这个问题。”裴云好笑。 他想了想,慢慢开口,“胆子大点的。” 萧逐风:“什么叫胆子大的?” 裴云身子往椅背后一靠,悠悠道:“做禁卫的,难免刀剑无眼。一定要找的话,我希望她是一个看见我受伤不会害怕,还会给我包扎伤口的人。” “最好再薄情一点,有一天我死了她也不会太伤心。” 萧逐风评点:“懂了,你想找个收尸的。” 裴云低头笑了一下:“也许吧。” 段小宴瞪大眼睛:“听你说的,陆大夫就很合适啊!她不仅能给你收尸,还能给你报仇呢!” 裴云睨他一眼,段小宴轻咳一声:“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 萧逐风放下手中橘子,默默去台上取了纸笔放到裴云面前。 段小宴茫然:“这是干什么?” 裴云拿起笔。 “写折子呗,告状。”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