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树下野狐
“小道士，我跟你港啊，道爷没出事前特别混的开，别的不说，就是朋友多，你这下山了，我保证你舒舒贴贴的……” 在走了良久都没有遇到危险后，李清宝压抑不住自己跳脱的性子，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玄空没有理他，看着身侧风光，一步一步深深地走着。 “小道士，我跟你说，下山了之后咱们往南边走，那边我朋友多，认识的人也多……” “小道士……” “道兄，能安静点嘛？”玄空站在一棵树下，无奈的打断了李清宝的絮叨。 “好嘞！” 察觉到玄空情绪似乎缓和了过来，李清宝舒了口气，停下了无休止的回忆。停下说话的李清宝面色肃穆，确实是有几分宗师气度。 元神的双眸定定的看着周围，幽邃而深远。又转身看着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一片黑白庆云，还有周围发散着迷蒙紫光的识海，抱着那把剑盘坐起来。 身后四把形式不一的剑，沉浮在李清宝身后的空间里，混混沌沌地吞吐着识海里的紫气。 …… 玄空看着面前最后一棵大树，心里有些感叹。 这七天来的经历比前二十多年更为精彩，因为他不在像以前一样依赖于老和尚，开始自己规划自己的前路。 一个男孩儿要成长成男人有时候就是需要告别，他开始感激老和尚当时没有清理掉李清宝了。 虽然李清宝的存在确实让他惶恐不安过，但是也是因为他的陪伴，让这段时间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胡思乱想着，玄空走过了那棵大树。周围人影幢幢，但幸运的是，下山这一段并不算远的路，许是因为采矿挖药的原因，没有任何修士注意到他。 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也只有李清宝喋喋不休的话陪着他。走过那棵大树，小山的树林就走尽了，再往前走一段羊肠小道，就是人间了，那个老和尚嘴里污浊迷离，李清宝嘴里精彩万分的红尘了。 玄空有些忐忑，他停了下来，站在老树前一仗之地，有些踌躇。 幼兽接触世界最难的一关就是出巢，人长大的最后一步就是离开家园。 玄空有些踟蹰，他看着脚下被薄雪盖着的山地久久的不愿出足。 这时，一阵啾啾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扭过头，发现那棵老树下奄奄一息的趴着一只白狐。 …… 九州的格局从来是波澜诡谲的，如同一湾暗流涌动的浅滩。 虽然这个世界神佛高居俯瞰着人间，苦海里虽然偶尔才能有人渡劫，大多数人都在其中沉浮苦痛，但争斗却永不停歇。 狐狸阿玖奄奄一息地想着祖奶奶说过的话，回忆着这一路的艰辛，发现人生的道理好像一早就被长辈说明白了，但是她之前却没当回事。 在九州，活下去不难，但是在九州修炼，活下去却很不容易，而当一只狐狸活下去，更是九死一生。 特别是阿玖这种白狐，因为一些血脉的原因，修士对她们趋之若鹜，见到就会强占，伤害。 而妖兽们羡慕她们得天独厚的跟脚，能够轻易的走到普通人和妖一辈子都不能走到的地方。 就像围城，每个人在被人羡慕的同时，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恼。 因为被修士们过多的在意，所以白狐们会远离修士，去更偏僻的地方自我封闭的生活着。 因为远离尘世，所以一般狐狸那些采补的方法用不了，修炼只是靠着吸食清气，所以反而更接近自然之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因为更贴近天道，所以白狐对于因果的态度也更为注重。 九州流传着白狐报恩的传说，虽然大多是凡人的遐想，但也有一小撮确实如此。 因为因果循环是最大的天道，所以只要有白狐和其他种族的妖或人产生了纠缠，那么为了更好的修行，就必须要了结这段因果。 阿玖艰难的呼吸着，想着祖奶奶的教导，心中的悔恨更甚。以前她只听那些因果纠缠的美好，却忽略了祖奶奶说的，灰飞烟灭。 她趴在这棵树下，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心中隐隐的觉得有些解脱。 漫长而短暂的一生走马浮灯般涌现在她眼前。 出生时候的牙牙学语，初次练气时母亲的肯定，还有那个父母安排逼迫下出嫁的怨愤。 一幕幕似乎深刻但是却平常的回忆，直到那天。 她逃了出来，一头钻进尘世里。 因为因果的关系，她不能对凡人出手，结果被一个猎人抓住。在要被带回去剥皮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儿跑过来偷偷放走了她。 那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情景。 阳光刺骨的寒冷下，她哀怨着身世，想着父母的不理解，感觉到绝望的时候，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把她拉了出来。 像是一道光，划破了她所有的阴暗。她一瘸一拐的往山里跑去，回过头深深的记住了那个男孩儿的脸。 再之后的记忆里，她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和那个认识了很久却并不喜欢的族人在一起了。 她努力的修炼着，最终成为了白狐们百年来第二位渡劫狐妖。 白狐的渡劫和普通妖兽，修士比起来，因为修行方式更接近天道自然，所以天劫也没那么酷烈。 只需要过一次雷劫和一次因果。但是阿玖和尘世里那个小男孩儿有一次生死的大因果，所以顺理成章的她又离开了。 不过这次的离开相比较之前那次逃离是美好的，是快乐的。 阿玖想过很多个这样的时刻，这也同时是支撑她修炼的执念，如今，一切似乎都向着设想的方向前行。 她努力奔赴，只为了那个美好的明天。可是，不顺心的结局才是现实，如意的最后往往都是美梦。 她下山后，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男孩儿，不过不是那个男孩儿，或者说不是那一世的男孩儿了。 凡人的生命从来都是脆弱的，踏上修炼之途的凡人万中无一。 那个男孩儿也早就被埋葬在时间的渊薮里，成了史书上的一个数字。但阿玖还记得他，也只有阿玖还记得他。 转世后的男孩儿，阿玖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接近他，陪着他，为了让他更长久的存在，阿玖想办法帮他走向修炼的道路。 期间的辛苦不足外人道也，男孩儿从一个普通的凡人，被阿玖变成了一个修炼的小小天才。 在男孩儿踏入练气的那一天，阿玖在他面前展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自己是妖的身份。 不过让她感到幸福的是，男孩儿没有嫌弃她，抱着她在月亮下许着未来的诺言，阿玖看着月亮，心中的美好充斥着每一处回忆。 她不求回报的满足着男孩儿每一个要求，渐渐的，男孩儿被宠坏了，所有要求都被满足的他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无休止的索取让阿玖疲于奔命，因果一层层的累积在她身上。终于，天劫来了。 阿玖知道，这次天劫她是度过不了呢，天赋的神通让她能清晰的看到身上一层层厚重的因果。 这些因果不能偿还，所以就算侥幸过了雷劫，男孩儿无休止索取的因果也会让她魂飞魄散，但是她不后悔，甘之若饴。 人生能有多少个让自己感到美好的时刻啊，男孩儿给了阿玖美好，所以她不后悔。 这天，男孩儿找到了阿玖。他接到了宗门的任务，要去一座神佛道场帮助宗门求宝，他想阿玖帮助他，像以前一样。 阿玖同意了，她想着，生命最后的阶段，能再满足他，也挺好的。 她这么想着，跟着他来了这座小山。这座山不简单，作为一只渡劫境界的妖兽，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座山的奇怪。 虽然平平无奇，但是那渡劫妖兽都不能看穿的浓雾，就是最大的不寻常。她跟着男孩儿，在迷雾里打转，一天天的，浓雾变得淡了。 人群也变得嘈杂了，这座平凡的小山上出乎意料的有着很多天材地宝。 在今天，浓雾彻底散去，那些灵材赤裸裸的展现在修士们的眼前，所有人都沸腾了。 男孩儿也不例外，这些灵材里不乏他只能从古书典籍中才能看到的珍奇，而让他癫狂的，是那一株古籍说的，能够改变人资质的灵草！ 虽然阿玖帮助男孩儿改变了他的命运，让男孩儿成了一个小天才。但是，修炼的道路是最残忍的，天赋就像濒死生命的时间，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 阿玖费尽心机帮男孩儿铺垫的道路，只能让他走到修炼这条路的一小半。 他习惯性的恳求阿玖，却没有注意到白狐愈发苍白的眼眸。 终于，这次阿玖没有满足他的索求。 人力有时尽，虽然渡劫已经算是修炼的最后两步了，但在这个修士已经拥挤的世界里，只能勉强算是第二梯队。 再加上白狐生性平和，不像其他妖兽那般拥有斗战的传承天赋。 这次阿玖的出手被几个渡劫期的修士阻拦了。并且由于她太过虚弱的原因，甚至被打回了原型。 当阿玖白狐真身被打出来的时候，那些为了灵药癫狂的人们忽然冷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看着阿玖，她很害怕，她知道白狐的血脉传承自上古，有招福瑞兽之名。白狐的血液可以加强练器，炼丹的成功率，白狐的尾巴可以透过迷阵感知到天材地宝，活的白狐也可以成为一个强大的战力。 又因为避世不沾因果，没有强大的靠山，只是依靠着祖奶奶这样大乘期白狐苟存着。 所以白狐自古就是修士们梦寐以求的灵兽。 阿玖有点害怕，她挣扎着爬向男孩儿，男孩儿也紧紧的抱住她，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男孩儿和人的交谈。 之后，温暖的怀抱离开了她。 她被抛弃了。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量，鼓动起血脉深处的那个技能，冲出了人群。 但是这座小山，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她抓住最后一点希望，奔向了那个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 最终，奄奄一息的趴在那里，那个道士的身后，她看到道士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向她走来。 莫名的，身体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害怕，惊慌，悲伤似乎都被驱散了。 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道士，白狐狸诶……” “道兄，我看得到。”玄空提前打断了李清宝的话，想了想，向那只小狐狸走了过去。 人群嘈杂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玄空没有理睬，抱起来小狐狸，放在怀里。 “小道士，万物因果轮回，你管它干嘛？” “道兄，我刚想走之前带点山上的什么东西，它就来了，说明我和它有缘，有缘就有因果，放开它不是不沾因果。” 玄空抱着小狐狸，步履坚定的走下了山。 “可是……” “没有可是，道兄，我离开了自己的家，这只狐狸看着也像是没了家的，就一块儿走一阵吧，也算是了了我和它的因果。” 李清宝看着周围四处寻找却总是慢了一步的遁光，把剩下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半晌憋了一句：“它和你的因果了解了，那它本身的因果呢？” “啊？道兄，这只小狐狸这么可爱，哪有什么因果啊，再说，畜生的因果能有多大，就算有，我替它接了。” 玄空说罢，李清宝闭嘴了，并非不想吐槽，只是玄空识海里那朵压着他的黑白庆云随着玄空的话语开始翻滚。 小白狐身上一缕缕浓墨般的因果一丝丝的被碾碎在虚空中。 “道兄？道兄？” 李清宝看着眼前这凭空消散的因果，和周围如同宿命般永远落后于小道士一步的修士们。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吞了口口水，强行提着精神，结巴的说：“随，随便你吧。” 一人一狐一只哈士奇，就此下山。 天边云卷云舒，亿万年不变，但每一天都是特殊的。 诸天神佛，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变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