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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亭外清欢得妙法,船内温存种兰因

    这飘摇大雪,一下便是七日。

    陆婉日日引田北秋来亭上精研刀法,田北秋将诸般武艺均试过与弦乐融会贯通,直到最后一日,终于空了箱底。只剩下当日在驹鱼城赌坊中那紫衣人留下的无名刀谱,田北秋本不愿翻开忆起那段惨痛,可眼下登蜀道之行已然迫在眉睫,哪里容得下分毫懈怠?

    无法,报着权且一试的心理,他试探着就着刀谱上的招法练起开来,对比前番所练,虽无什么差池,却独独不像一般的武学功法,这招数大开大合,左挥右砍,舞来竟有如四面受敌,孤军入阵之境界意象。田北秋只道是这刀法端的奇诡,恐怕只是引来害人的旁门左道罢了。

    正将弃下另寻其他,却撞见陆逢从外归来,偏瞧见了那刀法中末尾处的“清辉斜挂”。赶忙道:“田兄,现今那胡恩公的索关铁手练到何等气力了?”

    田北秋立起左臂对准边上一块白石向将打来,铁手未至,白石已落得个几寸深的坑印。转向陆逢道:“陆兄,田某天资愚顿,只练得这几分浅薄功夫,恐怕还未及胡前辈的十之一二。”

    “约莫是够了,田兄可重使先前刀法,刀未落来便把铁手横住,将一股气力连分三段使出重新试过。”

    原来田北秋一直以胡放所说与刀法相合只是以刀借手力添过几分刚猛,却是从未想过这般奇妙章法。按此法重施,竟能把先前一层刀光换作几段分向四面,段段是原来力道。

    陆逢近前解释道:“这一套刀法虽看着无甚精妙,甚至不如平常武艺来得工巧,可招招有所待,待的是一段后乘助力,待的是一引妙法相催,正附以索关铁手之力,如此相合便算得上是浑然之质。只是不知田兄这奇巧刀法是从何处寻来,作甚名字?”

    “这刀法乃是云生身边一位近侍所留,只是我疑心另有古怪,未曾cao练,这说来刀法其名却是不知。”田北秋略去驹鱼城中对赌故事,将其他依实讲了去。

    陆逢闻言一时却也摸不清头脑,知道是那金错刀门一众断然不会施这般好心,岂非日后树敌立仇之患?

    陆婉这时正突然到了,二人向她说来这一段因由,陆婉看向重秋刀若有所思。良久,她便道:“田大哥与兄长可曾听过前朝长吉的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个中怎还有诗人的干系?”田北秋听她说到重秋不免惊异。

    “传闻这李长吉二十岁羁游涯角,于边陲见绝艺少年将军,善把吴钩白马孤身入阵,斩楼兰敌首,功成身死。才有长吉写下这诗,又记得刀法形貌,本欲传与军中cao习,奈何守关大将心疑不信直至破关。长吉实不忍这绝艺埋没流落,便以笔入道,直至写花了双眼,损去五十年寿数创下‘鬼仙游‘这门功夫,三年修行,才撑住刀法气力。又三年游历干谒,才得以在那凌烟阁二十四将中的侯君集面前连败其身前九大近卫,才使侯将军信了绝艺,把刀法传与那第十名近卫。”

    “鬼仙游?这与那鬼仙家又是何关糸?”陆逢忽然一振,竟思量起了千般旧恨。

    “便是‘笔头仙语复鬼语‘,那“鬼仙游”合内力与轻功为一法,飘忽是仙客临凡,飞近却如恶鬼缠身。这功法虽然端的厉害,却也邪性得很,对修行者反噬极大,失心智,毁阳元,一气引三尸,所有有记载的修行者无一善终。原本失传已久,上次现世,正是那鬼仙家闻芝。”

    “说来自星城起,江湖上倒很少听见那鬼仙家的传说了。”陆逢愤愤道:“竟然如凭空消失一般,为何要独独害我陆家?”

    “可说来这鬼仙,这些诗句又与眼前的刀法有何关系?”田北秋这才回过神来。

    “你可知这吴钩刀法传到了何人手中?”陆婉向他道:“那候君集的第十名近卫后来坐镇漠北孤城,不问兴废繁华,给刀法取名横断吴江,流传在鹰崖关世代守关大将手中。上代大将胡将军一生收有两名弟子,二弟子胡放虽为其生子,却认为比不上师兄柳棋春的天资,只将家传的索关铁手传与胡放,至那横断吴江反授与了柳棋春。”

    “你说这刀法……是那横断吴江?”田北秋大惊:“可怎又会在那人手中?又怎会如此轻易的予以他人?”

    陆婉道:“我也不能确定,但这刀法奇巧,田大哥你依样练来,想来不是坏事。”

    田北秋便在陆逢陆婉二人点拔下专练此刀法,一来数日,使将开来,虽然势沉迟慢,却有旁余他法比不得的威力,一刀已然轻易碎开山石凡刃。

    期尽,还是琵琶亭边的渡口。

    那日,任陆逢与田北秋如何说劝,那陆婉硬改换了平日衣着,一身男人装束,随田北秋登船相偕去了。陆逢早知二人心意如此,便也不多加阻拦,相留不得也就随她去了。

    江南蜀道遥迢,行路已是深冬气候。

    田北秋与陆婉小舟兰桨,男儿舷外独臂撑船,女子舟内怀抱琵琶,他向她说起见闻里的恩仇快意,她向他背完前朝所有的乐府。

    有时候,万般皆苦,可尝到一味甘饴,便甜了众生眼底。有时候,一心飘零,等见了万缕温柔,才回了梦里人间。起码这片刻光景,这二人放下一路恩仇着意,只看得见眼底的对方。

    此刻的一瞬,他是她不换的饴糖,她是他所有的温柔。

    路程说来太短,十数日泊船江上,虽为不舍,却也不得不催了快桨去了。

    到了岸边,二人相携下船,田北秋不知何处变出一枝兰花,穿了线系在陆婉素色男子衣襟上,陆婉一面调笑他的针线功夫,一面又笑问道:“田哥,为何是兰花?”

    田北秋道:“婉妹,我不送你那些芍药桃花,红豆瑞莲,只向烂漫花丛取这一枝兰花送你,只教啊,纵使许不得那些山盟海誓里情深似海,也须像这兰花样忠贞不二,至死方休。”

    陆婉低头,被夕阳映红了的脸在素色布衣上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