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有
旌旗飘扬声，枯木相碾声，以及身旁那棵树上几只采画鸟叽叽喳喳的叫嚷声。 叶片微微泛黄的草丛中，一个约摸七八岁年纪的男孩脸色煞白，他知道，当前这环境绝对算不得安静，但，自己那急促的心跳声越来越叫人听得真切。 “哥……” 只一瞬，他立即紧紧捂住怀中幼弟的嘴巴，悄声道：“乖，别出声，把眼闭上。” 那娃娃要比他还小上许多，四五岁的年纪看来尚不知事，但却十分听话，不单单闭上双眼，且又伸出灰蓬蓬的瘦削小手将眼一遮。 接着，男孩狠狠眨了次眼睛，双手捂住弟弟的耳朵，缓缓深呼吸，待因一路狂奔而上涌的血气稍稍平复，便再次探出头去—— “不！不！不要过来” …… “铛！” …… “子明，住手！” …… “啊！” …… “鬼子敢尔……” …… 从见到受伤少女时的感同身受，到见到两位修士出现时的激动，再到看到二人惨死模样后的惊愕。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村里每逢节日时自己带着弟弟去看的木偶戏，发生得太快，转变得太快，跌宕的剧情就连大人也来不及反应，只得趁着幕间拍手叫好。 当然，现实中就算存在幕间那也不是给人来休憩的。 庆幸，又一次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累到迈不动步子，刚才他可能在那小道士画符的时候就跑出去求救了，而那下场，可想而知。 现在，男孩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生怕惊动了那边两只鬼物。 终于，在年纪稍长的鬼物报复般地又给了那小道士几剑后，听得“咣啷”几声，便见那四只家丁模样的骷髅突然散了架。 她将短剑扔下，和那女娃一同来到它们身边，并将武服少女的佩剑也向小道士的方向掷去。 随后，她们的身上散发出黑色的雾气，将四只骷髅包裹起来。 而这时，男孩突然发现，不知从哪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阴影在地面上飞快移动着，不消多时便融入了仍旧维持半趴姿势的小道士的尸体影子里，随即那影子里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接着一个生有两条黑色尾巴的猫女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动作迅速地将两柄剑拾起，而后往小道士的影子里一遁，化作一团黑影后远蹲无踪了。 见远处两只鬼物没有反应，趁此机会，男孩也抱着弟弟回到身后的林中。 “千叔说了，这里有个叫飞云酒家的可以住宿，但看情况可能就是刚才的废墟，二十二，也就是后天，官道上会有商队路过，随行的护卫里有修士，但……” 想到这，男孩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刚才鬼物杀人的那一幕，“如果那两只鬼不走，他们能打过刚才那两只鬼吗？不对，她们是靠演戏偷袭的，只要提前知道，一定不会输。可，是从北来的，还是从南来的，怎么能提前拦住商队？ 冷静，冷静，好好想想……” 抱着弟弟在一颗树旁坐下，男孩看向东边微微偏北的方向，那是应该就是他家的方向，不，现在该说是曾经的家，齐国南安州林海郡明贤县夸家村—— 他叫夸大有，弟弟叫夸小有，在母亲因生弟弟难产而死，父亲也抑郁身亡后，他俩就成了村里的孤儿。 但好在村里有个瘸子收养了他们，他俩才不至于饿死，瘸子是外来户，右腿丁点动不了，和断了没啥两样。 但他却是个打猎的好手，拄着个拐杖和常人一样跑跳，看不出区别，且因他经常把猎到的rou分出些给各家各户，久而久之，村人也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不过因为腿脚不灵活，加上年纪不小，还长得有点磕碜，所以一直没人给他说媒，他好像也没那想法，便这么单着。 他说自己叫千，至于全名，村里没人知道，于是，同龄或年长的叫他千子，小的就喊他千叔。 大有就一直叫他千叔，小有则叫他爸爸，上个月二十九，千叔进山打猎受了伤，随后一个人进了城，说是得去抓些药，说不得还要住些日子修养，而这一去就是二十天。 也就是这个月八号，八月初八，千叔离开的第九天，村里有人说看见了一只怀里抱着死胎的女鬼在林子里游荡。最初众人没当回事，权当那人眼花，毕竟夸家村十几年没闹过鬼了。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目击者出现，且自初十开始，接连有小孩子莫名其妙地瘫痪或失去意识，村人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八月十八，村里见识第二多的老迈村长发话了——第一是千叔——这是鬼子母神在作祟，要有孩子去替她的鬼胎。于是，祭品的人选毫不意外地落到了身为孤儿且千叔不在身边的大有小有兄弟头上。 紧接着第二天，无法反抗，甚至几乎不知情的兄弟二人就这样被大人们绑起来送到了夸家村南边山上的观音庙里。 在又饿又渴又害怕的情况下，兄弟二人在破庙里待了一天一夜。终于，直到看到那只面目狰狞的女鬼，大有才想明白，为什么这几天村子里的气氛那么凝重，以及，为什么他们要来送死。 但，天无绝人之路！ 在鬼子母神抓起大有将要吞食的千钧一发之际，千叔出现了。而随着千叔一拐杖甩飞那只鬼子母神，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大有才知道，为什么千叔明明瘸了还能健步如飞，原来，他是个修士！ 可—— “你叫我千叔，他叫我爸爸，老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们两个娃娃死。 放心，你千叔老子我很强的，记住，一会一落地就往西跑，我记得那里有个飞云酒家，这里有些钱，你们在那住两天，每月二十二号官道上有支商队会经过那，你把这根金绳典当给他们，里面有修士可以保护你俩，等我灭了这个孽障，就去寻你们。” 随即大有便见千叔解下了那根他一直缠在右腕上的棕色麻制手绳，接着千叔咬破右手食指，将指尖血往麻绳一滴，那麻绳瞬间变作金色，并变成能环住成人腰杆的长短，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将大有小有环腰紧紧箍住，爆射出寺庙并向西飞去。 这一飞便是三四十里地，待到落地，那金绳又变作手腕粗细缠到了大有的右手上。 大有知道，如果千叔真的有自信，那他是绝对不会让他俩独自逃命的，并且也不用交代那么多。 可大有也知道，既然千叔绝口不提夸家村，那么那里是绝对回不得了，同时，千叔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和小有送了出来，那么他绝对不能不懂事地再跑回观音庙。 所以现在最好的就是听千叔的交代，去找那支商队的修士——请求他们去救千叔。 虽然大有知道，修士不一定会冒这个险，虽然大有知道，两天时间过去万事都已成定局，但，这是他唯一能救千叔的法子了。 可接下来，他就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 想到生死未卜的千叔，明明在观音庙里一滴泪都没流的大有不知怎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哥哥，不哭。” 小有趴在大有的怀里，伸出小手一边给哥哥擦着眼泪，一边奶声奶气地道。 “哥哥看小有，小有没哭，哥哥也不哭。哥哥哭，小有也想哭。” 大有擦了擦眼泪，看着同样昨天一天没哭，现在眼睛却红通通的弟弟。 “嗯，小有不哭，小有都没哭，哥哥也不哭，我们还要一起去救千叔，不对……是一起去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