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八、我姐夫是个卖瓜的
第289章我姐夫是个卖瓜的 “小乙,你改名了么?” “二郎,改名作甚?” “你阿翁允你参军?” “自是允的,阿翁说,这些年我们祖孙衣食无忧多赖陈大哥和其他弟兄们拼命,如今学堂学业已毕,又遇留守司募兵,参军即可报陈大哥及大伙恩情一二,又可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哎!还是许阿翁想的明白!我爹不知向陈大哥说了甚,陈大哥不允我参军,只说军阵刀枪无眼,我家兄长已在军中效命,要我留家继续读书、侍奉爹娘!气死老子了.” “陈大哥说的有些道理啊。听说正月后,学堂要开中学课程,学什么物力、花学.” “旁人不知道,还不知道?老子哪是读书的料啊!彭于言、吴彦祖他们半时辰能背下的文章,我两个时辰都记不住!年前毕业考,若不是他俩偷偷给我递小抄,老子及格都考不到.” “可募兵要十六岁才成,你今年才十五,便是一会儿排队排到你,那登记的人也不收你啊。” 蔡州城南门内,留守司募兵处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杨家二郎杨雷、许家小乙二人站在队伍中边随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边窃窃私语。 听了许小乙的担忧,杨二郎嘿嘿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张户册递给前者看了看。 小乙接过一看,却见上面杨二郎的年龄不但改大了一岁,连名字都改了,叫杨雨田。 “二郎,你找人办假证?” “嗯,城隍庙妙手李帮我做的,要了老子一张百钱货票!” “你胆子真大!” 许小乙佩服道,又轻声念叨几遍二郎改的新名字,明白后者是将自己名字的‘雷’拆开了才有雨田二字,可再念几遍,小乙发现了不合适的地方,“二郎!你爹名叫杨有田,你改名杨雨田你爷俩变平辈了?” “.” 杨二郎不由一怔,原先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几息思索后马上释然了,甚至理直气壮的反驳道:“这有甚?陈大哥常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嘛!你看他,整日和蔡主事称兄道弟,还不是照样娶了三娘子进门.” “这能一样么?” 两人正低声讨论间,忽听一阵喧哗,回头一看,正是路安侯同柳川先生各乘一骑进了城门。 四周顿时一片热烈招呼声,陈初笑眯眯的拱手回应,陈景安的脸色却不算好看。 “快躲一躲!别被陈大哥看见了!” 瞒着家人参军的杨二郎拉着许小乙便脱离了队伍,拐进一条小巷藏了起来。 “你拉我作甚!我又不用藏!”许小乙抱怨道。 “算什么兄弟!陪我一下又怎了!” 陈初等人只是路过,片刻后,蔡州城南门内便恢复了平静。 只是,当杨二郎和许小乙重新回来后,却找不到方才在队伍中的位置了。 眼看报名队伍蜿蜒如长龙,不想再从头排起的两人大概找了个和刚才离开时差不多的位置挤了进去。 可这一下,却惹得一名高瘦少年不乐意了,“呔,你二人为何插队!没看见大伙都在老老实实排队么!” 杨二郎和许小乙不由嫩脸一红,正要开口解释,却又听一人阴阳怪气道:“就是,莫仗着家里便搞特殊。” 两人转头一看,哎呦,说话这人不正是去年陈大哥迎娶嫂嫂时,堵在门口那小子么,好像是嫂嫂的表弟来着,叫什么秦盛武。 他也是来参军的?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当初正是这小子堵门害二郎散完了喜钱,自己一文没落着。 不能说是仇人相见吧,至少也算相看两厌。 于是二郎一梗脖子,嚷道:“怎了!老子站哪儿碍你求事!” 那秦盛武也是个不怕事的,当即捋起袖子往前迈一步.眼瞅双方要起冲突,最早那名开口批评二郎插队的瘦高少年赶忙和秦盛武并肩站在了一起,好使这名仗义执言的好人不陷入一对二的劣势。 现场自有维持秩序的军士,闻听吵闹急忙上前将斗鸡似的双方隔开。 “怎的?不服咱去城外杀贼湾过两招,谁怂谁是孙子!” 杀贼湾位于濡河畔,据闲汉传言,去年路安侯在此斩杀贼人千余后,每到夜里,便可隐隐听见贼人哭喊求饶之声。 时日久了,轻易无人敢往,自此变成了一个少年们比拼胆气的去处。 眼瞅杨二郎还在叫嚣,秦盛武回骂道:“莫以为自己人高马大旁人就怕你!小爷可不怕,早晚打的你满脸桃花开!” “啊呀!你等着,待小爷揍了你,你莫去找我家嫂嫂哭鼻子!”被军士拦着的杨二郎气的哇哇大叫。 “笑话!你吃了亏,别去找我姐夫告状!”同样被拦着的秦盛武也在跳脚。 负责在此征兵的武卫军队将老孟见状,拿了鞭子两步上前,朝着最为嚣张的杨二郎和秦盛武身上就是两鞭子。 两人吃疼,异口同声道:“为何打我!” ‘咻~pia~’ 老孟黑着脸,在空中抖了一个鞭花,骂道:“有力气拿去战场上杀贼!和自家袍泽耍威风算卵的本事!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要么每人挨十鞭子,继续排队!要么回家滚蛋!” “.” 四人皆是一静,但最早阻拦杨二郎插队的那名瘦高少年却慌了神,赶忙脱了上衣,露出单薄后背,急道:“我不滚蛋!军爷只管打,我康石头若喊一声,便不是好汉!”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余三人麻利的褪了上衣,一个个视死如归般嚷道:“打便打” 老孟扫量昂首挺胸的四人,不由笑着一挥手,随即有手下军士将四人带到城墙根下,每人抽了十鞭子。 都是些少年人,军士下手蛮有分寸,却依旧留下了十余道血印子。 杨二郎和秦盛武本已各挨了老孟两鞭,行刑军士有心照顾,便只在二人身上抽了八鞭,刚好凑够十鞭。 可不想,疼的脖上青筋暴突的杨二郎却道:“打便打够数,为何短了两鞭!以为小爷吃不住么!” 已和他拗上了的秦盛武同样疼的满头大汗,却也跟着叫嚣,“来来来!一次打完,免得让人牵肠挂肚!” “还嘴硬!” 行刑军士终于被两名不知好歹的少年激出了些许怒火,‘啪啪~’两鞭,再不留力 “哎呦,娘啊” “嘶,疼死小爷了!” 前面八鞭都忍着没吭一声的两人,先后发出一声惨呼。 杨二郎眼里已嗑上了泪花,这泪水无关悲伤、难过,只是单纯因为疼,根本忍不住就冒了出来。 可转头一看,那比自己还嘴硬的秦盛武,已疼的泪流满面了。 觉得自己胜了的杨二郎登时大笑起来,“哈哈哈,方才还在逞英雄,如今却哭了,哈哈哈.” “你比我好哪儿去了?不也哭了么!” “老子是眼干,润润眼!” “呸,那我便是脸脏,洗洗脸.” 远处,老孟坐回了征兵处临时搭起的暖棚内。 副手茅头从煤炉上拿起一个烤的微黄的馒头,一掰两半,递给老孟一半,看向正小心穿衣的杨二郎几人,道:“老孟哥,这些刺头参军能成么?” 老孟掰下一块烤焦馒头,细细嚼了,以唇齿好好感受了一番麦香后,才依依不舍的咽下,“怎不成?忘了咱以前在寇世忠手下当兵时甚模样了么?好兵是练出来的,也是教出来的。这几个小家伙,有脾气、有担当、仗义不怕事,都是些好兵苗子啊.” 午时末。 留守司官衙书房。 陈景安和陈初相对而坐,足足一刻钟没有交谈。 最终,还是陈景安一叹,率先开口道:“元章,你可是不信儒家典籍、圣人之言?” 今日,明知是要缓和双方关系,陈初却作了那首惊世骇俗的五言,其中蕴含的轻蔑、敌视之意几乎毫不隐藏,陈景安自是忧心忡忡。 陈初想了好一会,才斟酌道:“我只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不信世上有一法通万法通的祖宗之法” 虽然说的婉转,但陈初不信儒家那一套的意思已表达的相当明显。 陈景安也不恼,点点头又问:“那元章以为,我儒家有何不足?” 这话,也就敢在密室之内聊聊了,莫说陈初是一个不通儒学的武人,便是当世大儒恐怕也不敢在人前轻易问这样的问题。 陈景安开诚布公,陈初便也坦率道:“儒学一家独大,禁锢思想” 不想,陈初刚说一句,陈景安却打断了他,“儒学如何禁锢思想了?” 说话间,陈景安涨红了脸,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情绪。 但他这个问题反倒问住了陈初,得益于后世爆炸式的信息传播,不必花大量时间也能了解到一些知识。 可陈初得来的知识全是不系统的、碎片化的,反正大量公众号、UP主都说儒家不好,说华夏最后几百年的衰落都是因为儒家禁锢思想。 看的多了,陈初潜意识里便也这样认为了,但让他组织起一套有理有据的说辞,还真不知从哪说起。 见陈初不语,陈景安稍显激动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圣倡导‘克己复礼’、‘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提出‘以德为政’,主张‘有教无类’. 亚圣又再此基础上提出‘施仁政以民,省刑罚,薄税敛’。千年以降,还有谁家像我儒学倡导‘民贵君轻’? 元章,你来说,何错有之?” 这.这些主张别说在先秦时期,便是放在千年以后,也是很先进的,陈初自然挑不出毛病。 陈景安继续道:“汉时儒学倡‘中庸’、‘天人合一’,元章觉着有错?” 中庸在后世有些争议,但陈初对天人合一的理解大概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个说法在后世非常时髦,同样挑不出什么毛病。 陈景安稍作停顿,又道:“唐时儒学倡‘德礼’、‘忠孝节义’,可有错?” 这次,陈景安连等待陈初回答的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紧接道:“儒学千年发展,并非像元章所言禁锢思想,汉、唐乃至周,都有吸收新的内容就像元章方才所讲‘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若你觉得有十分必要,完全可以通过大儒为你辩经的方法将它吸收进儒学内。先贤之言,何止万千,翻遍典籍,总能找到一句圣人言为此背书” 陈景安的话已经说的相当直白,简直是手把手教陈初,将某些思想体系化、理论化以后再借儒学推广天下。 听他方才所说,先秦时期儒学的‘德政’、‘民贵君轻’并不像是完全为君主服务的,但到了后世,说起儒学最先想到的便是‘忠孝’二字。 想来是经历了一代代帝王为节省治理成本不断往儒学里掺杂私货。 照陈景安的隐晦说法,儒学便是个口袋,什么东西都能往里装。 见陈初沉思,陈景安等了一会儿,又叹道:“我知元章近年来接触到的士绅多有不堪,所以才对儒学有了成见,但元章要记得,坏的是人、并非某家学派。便是天下士子都转头去学了法家、墨家,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贪官劣绅了?元章有没有想过,若天下一夕之间没了四海皆奉的学派,会变成何等模样?” “若没了儒学,总不会天下大乱吧?”陈初以相对轻松的口吻问道。 陈景安却一脸严肃,笃定道:“会!” “.”陈初觉着陈景安言过其实了。 陈景安却疲惫的望向了纱窗,仿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何止是大乱,我华夏自秦一统之后,虽经秦末纷乱,却又迅速被汉高祖皇帝重聚九州。再经汉末三国、魏晋南北,又于隋唐重归一统。靠的不止是书同文、车同轨,还有思想之一统.” 陈初想说什么,陈景安摆摆手,接着道:“元章先听我说。我华夏地大,山河阻隔,十里不同音,百里不相识,若无文字、思想一统,必如春秋战国那般分裂成无数小国,数百年征战不断。元章你” 陈景安忽地一顿,以认真甚至带了些恳求的眼神望着陈初,道:“元章,儒学可改良,你却不能坏了它。不然,你受不住这反噬,也会乱了这天下.”
酉时末,天色已暗。 书房内没有掌灯,陈初以同一个姿势在昏暗中已坐了一个时辰。 陈景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陈初思索的,自然是下午和陈景安交谈的那些话. 少倾,外面响起了毛蛋稍显担忧的声音,“东家,您没事吧?” “哦,没事。”被打断了思路,陈初这才转动了稍稍僵硬的脖颈,看了眼窗外晦暗天色。 “军统李指挥使来了,东家还见么?” “见,请进来吧。” 几息后,一身粗布衣的李骡子入内,恭敬见礼后,习惯性的低声道:“侯爷,杨指挥使二弟杨雷、鹭留圩农垦集团管理牲口的许老伯的孙儿许小乙、令人的表弟秦盛武,今日报名进了武卫军新兵营。” “噫,他们怎不来镇淮军报名?”陈初失笑道。 李骡子顿了一顿,才道:“大约是几位公子担心镇淮军熟人多,被认出来,这才投了武卫军。” “这群混小子。” 陈初笑骂一句,却又欣慰道:“不错,专门去了没人照顾的地方,也算有志气!” “侯爷.”李骡子稍一犹豫。 “怎了?” “杨二郎用了假户册,还改了名字.” “哦?改了甚名?” “杨雨田” “哈哈哈。对了,那假证他在哪里搞的?” “找的城隍庙妙手李。要不要将他捉了?” “算了,交给府衙官差处理吧,你们不要插手民间之事。” “是。” 李骡子躬身一礼,准备告退,站在原地的陈初踌躇一二,忽又喊住了他,“骡子,待完成新兵三月整训,将他们几人都安排进火头军吧.” “呃是!” 李骡子先是疑惑.谁当兵愿意当火头军啊!那帮小子若知晓了肯定不乐意。 可随后,李骡子明白过来.军阵凶险,侯爷终归是担心这些看着长大的小郎啊,进了火头军,好歹安全些。 是夜,戌时。 蔡州城南校场。 今日刚进营的新兵们还没有开始正式训练,三三两两游荡在校场内。 康石头独自坐在一架平日用来锻炼臂力的双杠上,遥望蔡州灯火,悄悄抹了抹眼泪。 便是早有从军之志,但今日第一天便挨了鞭子,后背火辣辣的疼,疼痛委屈之余,不由得很想念相依为命的jiejie。 “噫,石头!怎跑到了这里,害我好找!” 一声招呼,康石头赶忙擦了擦眼泪,回头一看,正是今日刚刚认识的秦盛武。 康石头对这名和谁都能迅速热络起来的少年很有好感,便往旁边挪了挪,好给他腾出坐的地方。 秦盛武麻利的爬了上来,侧头看见康石头红着眼睛,却也不拆穿,只抛来一个小瓷瓶,笑道:“给,茅头副队将送来的伤药,睡前在伤口上涂一涂。” 康石头手忙脚乱的接了,羡慕道:“那茅头副队将,看起来也比咱大不了几岁,却已做了副队将,真厉害。” “那可不!咱留守司将士的职务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茅头副队将虽年纪不大,但跟着姐.跟着侯爷平贼,先后历经大小七八战才做了副队将。” “嘿嘿。” 不太善于言辞的康石头笑了笑,不知该怎样接话了。 自来熟的秦盛武却继续问道:“石头,你家是哪儿的?” “我家.”康石头下意识往东边夜空看了一眼,这才故作平静道:“我已没家了。去年六月寿州大乱,贼人杀了阿翁和爹爹,逃难路上娘亲饿死了。现下只剩了我和jiejie,对了,我姐名叫康玉兰,如今在令人娘娘的纺织厂做工哩” 便是秦盛武话多,不小心问到人家惨事后,也不知该说啥了。 可说起这个,康石头反而打开了话匣子,“武哥儿,你见过令人娘娘么?我可见过!” “呃” “令人娘娘生的好看极了,说话声又软又好听,直如画里走出来的菩萨娘娘。” “呃,你和令人很熟?” “还成吧。”康石头自豪的抹了把鼻子,挺起胸膛道:“我参军前一直住在孤幼局,令人娘娘逢年过节便会去看我们,还给我们带好吃的。” “噫,那令人果真是好人。”秦盛武咧着嘴巴笑了起来,那模样却比康石头还要自豪。 “那是自然。武哥儿,你为何参军啊?” “我你先说说你为何参军?” “我啊,姐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令人和侯爷于我姐弟有再造之恩,如今侯爷招兵,我自然要来” 说到这里,康石头忽然羞赧的笑了笑,接着道:“我家里如今只剩了我们姐弟,我想在军中博出个前程,给我jiejie做靠山、给她攒嫁妆。” “石头,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志气的!你jiejie也是个好人,对了,她多大了?我家兄长今年二十整,在冶铁所机扩局做工,每月三两月俸,他人很好,也老实” 秦盛武暗戳戳推销起自家兄长来,哥哥秦盛文哪都好,就是有点木讷、不爱讲话。 康石头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却也没接茬令人娘娘说过,如今他和jiejie相依为命,长姐如母,这种大事自然需先问过jiejie的意思,他怎能替jiejie做主。 便岔开话题道:“武哥儿,今日你与那杨雨田冲突,听你提起‘姐夫’,武哥儿姐夫很厉害么?他是作甚的?” “我姐夫啊.他.他是个卖瓜的。” “卖瓜?桐山西瓜么?据说桐山瓜紧俏的很,贩去外地,能翻上数倍,想来你姐夫也不少挣钱吧?” “嘿嘿,小生意,小生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