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二、风雪裹蔡州,三娘入侯府
第283章风雪裹蔡州,三娘入侯府 年关将至,侯府又添千金。 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两日,至近亲朋络绎不绝。 十几日前,城内百姓打砸君子言报馆一事,陈初早已知晓。 被打伤了的钱程锦等太学生暂退去了北边的许州郾城。 据陈景彦讲,事发后,对方一再要求蔡州府衙交出行凶之人。 可当时冲击报馆的人足有四五百之数,其中又多是赵令人和四海商行名下场坊的工人。 如今陈景彦和吴家缓和的可能性极小,陈景彦自然清楚孰近孰远,赔付了些汤药费后只与对方推诿扯皮。 近几日,钱程锦等人消停下来,但事情肯定不会就此结束。 尚处于得女喜悦中的陈初暂时把这些事放到了一旁,只等见招拆招。 让他意外的是,家里有了这么大的喜事,蔡却一直不露面。 二八、二九两日,陈初分别让毛蛋和铁胆去请蔡,被后者三言两语打发。 三十除夕清晨,天空降下星散雪粒。 至午时,已变作鹅毛大雪。 陈初一早便去了留守司官衙,处理了一些年前必须完结的工作。 午后未时,陈初和各位同僚互道‘新年好’后,留守司官衙闭衙,为阜昌十年的工作画上了一个句号。 未时末,陈初去往书院街蔡别院。 和邻居们一样,别院内外张灯结彩,庆贺一言难尽的阜昌十年结束。 只不过,院内小厮丫鬟小心翼翼,昭示了主家心情不太妙。 陈初径直进了后宅,推门入内后,却见蔡正好端着酒杯作势欲饮,看到陈初进来,媚目只是短暂扫量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仰脖饮尽杯中酒。 表情清冷,但妖冶脸蛋上早已浮起了酡红,看起来像是醉了七八分。 “蔡家三娘,大过年的怎独自躲在家里吃闷酒?” 陈初笑呵呵在对面坐了。 蔡却随意看了陈初一眼,一手慵懒地把玩着酒杯,淡淡道:“谁说我吃闷酒了?床下藏了好几位英俊小哥陪我吃酒。” 虽是说笑,却明显有情绪,陈初笑笑,温声道:“走吧,我接你回家过年。” “回家?那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我家不就是你家么?” “路安侯是不是有些误会?奴家与你好了几年,不过是借侯爷之势挣些银子罢了,你我之间各取所需,何时到了能成一家的关系?” 这话说的,带着极大怨气,故作轻佻的同时,蔡偏偏没忍住快速看了陈初一眼,生怕后者果真这样认为彼此的关系一般。 “.” 陈初此时才察觉,蔡肯定不是因为两个月前迎娶猫儿才这么大的怨气,毕竟这事她早有思想准备,难道这两个月里又发生了什么陈初不知道的事? “儿,这么冰冷的话是如何从你三十七度的嘴里说出来的?”陈初摇头苦笑。 “冷么?我不过是说了实情而已” 蔡微微侧了头,盯着炭盆中红彤彤的炭块,平静道:“我家乃是桐山小吏,没什么才俊子弟能帮上路安侯,奴家转年便二十四了,哪里比的上那十六七岁的小娘娇嫩?今日除夕,侯爷不去想法子讨小金鱼欢心,来我这里作甚.” “.” 陈初不知道的便是蔡源发觉陈瑾瑜和陈初之间有猫腻后,专门跑来别院说过一回。 有些事,蔡比蔡源清楚的多,本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蔡源却从家世、年纪上分析一番,这一下把蔡说的不自信了。 总之,蔡源就是一个中心思想不能再让别的女人抢在前头。 蔡听了更来气,争不过小野猫也就算了,但旁人凭什么! 这股火气憋在心里十多天,终于酝酿出一种杂糅了伤心委屈怨怼的复杂情愫。 今日陈初主动送上门,蔡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清楚了因由,陈初自然就知道怎样对症下药了,起身走到蔡身后,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尚未来及说话,蔡却一抖肩膀,将陈初的手甩了下来。 陈初又搭,蔡再甩,如此三番两次下来,蔡终于冷着脸随他了。 “儿,还记得前年冬那场大火么?” “自然记得。烧了我家产业,赔了我家女儿,助路安侯成就了大事” ‘我家产业’是说采薇阁,‘我家女儿’自然是说她自己了. “嗯。时至今日,我仍在想,当初若不是你先动手,逼迫岳丈上了船,那晚的结果尤为可知.” 说起此事,蔡的思绪不由回到了漫天飘飞橘红火星的那个夜晚,稍稍走神。 陈初又道:“事后你被关在家祠中一月,解除禁足当日,咱俩去了朗山采买被褥家私.路上结识了清风岭抱风寨的郭梁,儿又与我讲了朗山饮马庄郑家,分析了周边府县局势,这些都对我日后助益良多。” 蔡聪慧,知晓陈初这话是因她方才那句‘我家乃桐山小吏,没什么才俊子弟能帮路安侯’才说的。 便是听懂了,却依旧执拗的侧头看着炭盆。 陈初听着窗外呜咽北风,稍作停顿,继续道:“后来,咱在朗山县城待了两日,我陪你去城外上清观游玩那时,大约也是腊月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蔡忽而低低说了一句,“阜昌八年腊月初四.” “哦?还是儿记的清楚.”陈初笑笑,接着道:“你跪在蒲团上,闭目向三清许愿。那日天气很好,午后日头洒了儿一身,很好看.那时我便心想,我陈初到底是何等幸运,才得儿青睐” “哪又怎样?终归新人胜旧人罢了” 蔡无限伤感道,抬手又端一杯酒,半道却被陈初劫走,后者直接送入了自己口中,入口后不由斯哈一声,“你怎这般爱吃烈酒?吃些酸甜的甜酒酿不好么?” 蔡不接腔,反手从陈初手中夺了杯子,又添一杯,固执饮下。 陈初也不再劝,又道:“我知儿性子骄傲,平日做了最多的事,也受了最多的屈,却从不会主动讲出来。原本我想,待我帮儿杀了那单宁圭,报了此仇,或我有幸能封公封王之后再娶儿,才不算委屈你.” “.” 蔡愕然回头,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近来一年多,她已经很少提及单宁圭这人的名字了。 当年陈初是一名小小都头,完全没可能帮她报仇,蔡说出来只图嘴上快意。 但如今,陈初逐渐有了和那单宁圭掰腕的实力,她反倒不提了就像某些贫贱小夫妻在逛商场时,看到卡地亚的大钻戒,妻子大抵会嘀咕几句,“等你以后有钱了,得送我这支戒指” 两年后,小夫妻真的发财了,丈夫有了购买戒指的能力时,妻子却又改了口径,“买这些作甚,钻戒不保值,都是坑人的.” 毕竟,那单宁圭是一地节帅,为着些陈年旧事便怂恿情郎与他斗个你死我活,不明智。 并不是蔡忽然大度了,只是她不愿陈初为自己去冒这个风险。 报不报仇是一回事,但陈初的态度又是一回事,蔡仰着头,望向那张已彻底褪去了青涩的脸庞,不由喃喃道:“小狗,你还记得呀?” “自然记得。儿,你便是你,你我之间和岳丈做吏做官全然没有一点关系。以前是这般,以后还是这般。走吧,随我回家过年刚好咱们一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年后怎样迎你进门,你想要敲锣打鼓也好、想要八抬大轿也好,都依你.” 一直保持着扭身仰头姿势的蔡,鼻子忽地一酸,但她这骄傲性子却不许自己轻易在别人面前掉眼泪,便违心道:“谁答应嫁你了?” “噫!我走前不是给你留信了么?待我回来,娶你回家再说了,府里织工已提前做好了十余条小褥,都放在你那青朴园的壁橱中,日后哪条褥子湿了可以马上更换,再不用半夜喊茹儿进房更换被褥了.” “去死!” 蔡素手成拳捶在陈初胸口,后者不闪不避,反而笑的贱兮兮,惹得蔡三娘子一拳又一拳地捶了上去。 打着打着,挨打的陈初还没事,动手的蔡眼泪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这是陈初认识她数年来,第一次见她哭鼻子。 蔡哭的很有特点,既不想猫儿痛哭时小身板抽呀抽的,也不想玉侬哇哇大哭时爱仰着脸表演给人看。 蔡哭的全然没有一点声息,就那么一串串的往下掉眼泪。 见此,陈初抱了蔡,温声道:“走吧,回家。” 蔡双臂环着陈初的腰,默默点了点头,却用带着鼻音声音道:“我不需你敲锣打鼓娶我、也不需你八抬大轿娶我,反正比排场怎也比不过小野猫。只需你答应我两桩事,我便随你走.” “儿请讲。” “一,我生时要入你家祠堂,二,我死后要与你同xue.” “嗯,依你。” 耳听陈初答应下来,蔡这才渐渐止住了泪水,并顺手撩起陈初的衣摆擤了擤鼻涕。 “.”陈初。 而蔡却已麻利的洗了把脸,坐回妆奁前快速补了妆容,随后搬出一支宝匣,将陈初送她那些首饰、娘亲传给她的头面,以及冶铁所的利份书、四海商行的利份书、自己名下的田庄地契、店铺凭书、蕴秀阁的宅契、赛貂蝉的身契.统统塞进了宝匣内。 看的陈初莫名其妙,蔡收拾完却朝外头唤了一声,“茹儿~”
茹儿入内,蔡将宝匣抱给了她,压的茹儿双臂一坠,不由奇怪道:“三娘子,这是甚?好重.” “里面是我的全部身家,也是我自备的嫁妆!茹儿可拿好了,老娘今日要嫁人了!” 酒后熏然的蔡一脸嚣张。 但陈初和茹儿却一脸惊讶,两人对视一眼,茹儿问道:“三娘子,你吃醉了吧?” 陈初也道:“儿?我们不算个吉利日子么?今日府里没做一点准备啊” “有甚好准备的?” 蔡四下看了看,忽然反手从发髻间取下簪子,走到床边,狠狠在红色帷幔上划了一道,而后将簪子在檀口中叼了,腾出双手左右发力,‘刺啦’一声撕下一截红纱。 就在陈初和茹儿两人不明所以时,蔡已灵巧的将那条红纱挽成了一团红绣球。 接着,眯起狐狸眼在陈初身上一番打量,笑眯眯上前,将这朵红绣球系在了陈初胸前。 “嘻嘻,新郎官这不就有了么.”蔡自得地拍了拍手,后退几步仔细欣赏。 “哈哈哈~” 直至此时,陈初才晓得蔡的决心,不禁跟着笑了起来,随后也走到床边,在那条已被扯破的可怜帷幔上再取一块红纱,来到蔡身前。 蔡看出来陈初想要作甚,嘻嘻一笑闭上了眼。 陈初扬手,将红纱罩在了蔡头上。 “三三娘子,侯爷,你你们来真的呀”茹儿难以置信道。 酉时末,风雪笼城,天色黑透。 今年蔡州百姓比往年宽裕许多,又逢除夕,便是大雪飞扬也没能阻挡城内百姓喜迎新春的热情。 街头巷尾,时而响起‘咻~Duang’的二踢脚声响,时而响起整挂鞭炮的密集炸裂声。 穿了新衣的孩童们口袋里装满了核桃、菱角等零食,三五成群地在鞭炮碎屑中找寻未燃炮仗。 书院街某处院落忽然门户大开。 俄顷,毛蛋和宝喜在前头开路,后方,胸前系了一朵大红花的路安侯背着一名头盖红纱的女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满脸懵逼的丫鬟婆子。 同住在此街的包打听,从友人处吃了几杯酒,正要回家守夜,却迎面撞上了这奇怪一幕。 包打听借着邻居院门外的灯笼细细一看.哎呦!这不是路安侯么! 再看他背上罩了红纱的女子,包打听猛然想到邻居间关于街上住了一名大人物外室的传闻,看来,那名姓蔡的娘子果真是路安侯的女人! “侯爷,恭喜!” 包打听是个活络人,站在路边高声恭贺道。 陈初哈哈一笑,吩咐毛蛋取了一锭银子交给包打听,并道:“今日喜事办的匆忙,来不及宴请各位贤邻,便请这位先生买些酒rou,和街坊们热闹一回。” “好说好说,本人包不闻一定不负侯爷所托!祝侯爷与蔡娘子百年和好、早生贵子.” 包打听借机在陈初面前混了个耳熟。 陈初继续前行。 风裹雪漫,充塞全城。 似乎是为了告知大伙,陈初专门寻了那人多热闹的大街长道,一路走回洒金巷。 只消一刻钟,路安侯娶蔡三娘子进门的消息便在城内轰然传遍。 蔡主事府上,正在吃团圆饭的蔡家人得知此消息,一时愕然。 蔡母王氏沉默片刻后,不禁泪湿衣袖,她只道:女儿便是做不了正室,路安侯也不该如此慢怠,好歹摆上几桌酒席,用顶小轿把人抬回去也算,哪有步行走回去的. 可蔡源听了,却畅快连饮三杯,驳王氏道:儿是你身上掉下的rou,你却不及女儿半分聪慧! 王氏自是不服,心情大悦的蔡源却道:若讲排场,儿还能比的过赵令人?反倒是今夜这般,被元章背着走街串巷,才是难得!有了这回,往后谁敢把咱儿当做普通妾室看待? 这话在理,不管这路安侯府有多少女眷,但能被他亲自背回来的,怕是只有蔡这一回了。 老怀甚慰的蔡源最后总结道:“儿此举,不和赵令人抢风头,既不使元章为难,又显得处处为元章考量。但在城内被元章背着走上一圈,谁敢说她不风光?不抢风头却又得了风光,面子里子都有了往后,咱这女儿不需咱再cao心咯.” 说到最后,老蔡微微红了眼眶。 满城白雪,却又点缀了喜庆的红色炮屑。 某些事,像是天生注定一般。 洒金巷路安侯府,戌时整,中门大开,匆忙铺就的红毯一路延伸至深宅后院。 阜昌十年除夕夜,蔡入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