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五、家有忠良,妻母必贤
第256章家有忠良,妻母必贤 九月初一。 洒金巷陈府门房内,堆满了各色乡土气息浓厚的礼品。 有柿子、梨子、马蹄,炸的各种果子,带着泥土的萝卜,沾着鸡屎的鸡卵,角落里还有被捆了翅膀的活鸡活鸭。 这些东西,有的桐山百姓听闻令人大病后通过四通客运邮递来的,也有数月前遭了灾的蔡州灾民专程跑一趟送过来的。 后宅涵春堂。 经过数日休养,靠在床上的猫儿脸上终于褪去了青灰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光泽。 床边,太奶奶和玉侬坐在杌子上,后者挺着个肚子,嘴巴足有半刻钟没停了,“jiejiejiejie,你莫要不信!我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城外真有人为你修了庙。jiejie病的最厉害时,为jiejie烧香的人排出几里地 前几日,jiejie好转,城里商户募集了一笔钱,说要把那座令人娘娘庙重新整修哩。” 玉侬那张rou嘟嘟的嘴巴犹如租来的一般,啵啵一刻不停,“现下城里城外都在传言,说此次水患之后,咱蔡州没有瘟疫,全赖jiejie,是jiejie得了这场大病,替全府百姓挡下了疫病” “我哪有这般本事” 猫儿被夸的实在不好意思,难为情的应了一句。 “真的呢!这又不是我说的,不信你问太奶奶” 玉侬一侧身,双手捉了太奶奶的胳膊晃了起来,“太奶奶,玉侬没说谎吧?快告诉jiejie” “是,是,你这丫头,别晃了,要把太奶这身老骨头晃散了。” 太奶奶宠溺又无奈道。 得了太奶的证明,玉侬仍不满意,又转头看向了在屋内书写公文的陈初,“公子,奴奴没骗jiejie吧?” 陈初从案牍堆中抬起头,笑道:“是,我可以证明!” 他正在奋笔疾书的,是此次出征获得嘉奖的名单以及奖赏办法。 偌大陈府,陈初自然有自己的书房。 不过,自从猫儿苏醒后,陈初几乎寸步不离待在房中,便是办公场所也搬到了猫儿卧房,仿佛是担心一眼看不到,她便会消失不见似的。 倚在床上的猫儿,往埋首案间的官人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一抹好看弧度。 一旁的玉侬不知怎地说起了陈初刚回家那日,“秦mama事后说,公子拎着刀,感觉随时会杀人似的,即使隔了老远,秦mama也吓坏了。幸好儿jiejie哄着公子,拿走了他手里的刀” 猫儿虽未亲见,只一想也猜到官人当时肯定是害怕极了,才做出迥异平日的举动。 设身处地想一下,若是官人病危,她只怕也会吓的六神无主.还好有蔡jiejie在。 想起两人差点阴阳两隔,猫儿不由鼻子一酸,可她还没哭,说着话的玉侬却落泪了,“jiejie,往后你可要保重好身子呢” 她这模样,倒让猫儿的眼泪憋了回去,取笑道:“快做娘的人了,动不动还哭鼻子.” “嘿嘿.”玉侬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揉了揉鼻子,娇憨一笑。 “对了,蔡jiejie呢?” “她回去了.” “呃” 翌日。 陈府见翠堂书房,陈景彦、蔡源、西门恭轮流看完陈初撰写的嘉奖办法,西门恭和蔡源无异议,只有陈景彦小心提了一句意见,“元章,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觉着不过,前线将士卖命护家园平安,给军属一些荣誉算‘过’么?” 陈初的态度很坚决。 陈景彦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陈初给予军士的荣耀直逼文人‘得中皇榜’的排场。 这让身为士人一员的陈景彦天生有些抵触. 大周时,有执宰曾言: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军士是啥人? 是百姓口中的‘厮杀汉’、前朝军衣为红时也被称作‘赤佬’,他们岂能和读圣贤书的士人相比。 更不妥的是,陈初不但要嘉奖中层军官,就连许多大头兵和低级军官也在嘉奖之列。 “非是我不愿奖赏军士,我觉着大可给他们多赏赐些银钱,实没必要搞的如此隆重。”陈景彦辩解道。 “三哥,我却不这样觉着。物质嘉奖需有,精神层面的荣誉同样需要。只有让军士们感受到被爱戴、尊敬,他们才知为何而战。若将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回乡后却被人背后骂做‘杀才’,将士们心中如何能甘?只怕再有兵乱,将士们也不介意调转刀把向官吏商户动刀” 这话,已隐隐有几分威胁之意。 “你看,我又没说不同意嘛,那便照元章的意思办吧.” “呵呵,好,寿州初定,我已传令,命两营军士和一千民壮驻留当地,其余将士返乡。九月初十入城,劳烦兄长们筹备一番吧” 九月初三。 一早,一队队骑士从蔡州城四门鱼贯而出。 每一支小队都有五名军士、一名差役、一名文吏组成,马背上又驮着大小、形状不一的物件,都用红布包裹着,有些看起来像礼盒,有的看起来像牌匾。 由于人手不足,宝喜和毛蛋都领了任务。 毛蛋带着一队一路往东南,直到第二天才赶到颍州上颖县范家圩外。 近一个月前,蔡州留守司与乱军主力在此决战,此时庄墙上仍留有战时痕迹。 见有骑士靠近,范家圩庄民迅速退回庄内,紧闭庄门。 虽听闻蔡州兵已剿灭了乱军,但乱军头目靳太平却至今下落不明,庄民依然保持着警惕,唯恐是贼人再杀个回马枪。 范氏族长范颜急忙登上圩墙,却见庄外只几名汉子穿着制式军衣,且刀兵在鞘,垂手而立,没有任何攻击性。 “敢问庄外好汉在何处营生?”范颜高喊一句。 “回先生,在下乃蔡州留守司陈都统麾下,特受我家大人之命,前来拜见范员外.” “哦?” 听闻对方是陈初的人,范颜先生出几分好感。 当初乱军围攻范家圩,就在庄子岌岌可危之时,正是陈都统的大军来援,解了庄子之危。 说起来,这陈都统是范家圩近千口人的恩人。 不过,由于庄内青壮大多跟着女婿、儿子随大军去了寿州,范颜还是谨慎的让人先收了来人的兵刃。 毛蛋等人相当客气,进庄先卸下了马背上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匣子铜钱。 “这位小兄弟,你们这是.” 范颜一脸迷茫。 毛蛋却一拱手道:“好教先生得知,令婿和令郎在此次淮北之乱中,临危不乱,组织百姓自保,后又随大军转进,记功三次,这是都统下发的赏钱” 匣子里的铜钱约莫有几十贯,这点钱对范颜来说算不得什么,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收的时候,毛蛋又从文吏手中接过一封请帖,双手奉上,“范先生,本月初十,大军携乱军俘虏一并回返蔡州,我蔡州上下盼先生能亲去现场观礼.” “哦?” 观礼?这事倒新鲜,范颜接了请帖看了看。 ‘范讳颜公: 阜昌十年,淮北大乱,幸而军民齐心,将士用命,历时三月,终得平复 霜月初十,适逢秋爽,遂邀集忠良,于蔡州观礼. 望范公莅临,切切为盼’ 看到最后,范颜不由惊讶这请帖的落款,有蔡州知府左国恩、都统制陈初、同知陈景彦 三人齐署名,规格待遇不可谓不高啊! 范颜不过是上颖县一名小有家产的乡绅,人家蔡州上下如此看重他,怎也要卖人一个面子。 “呵呵,有劳小兄弟送信,回去你告知诸位大人,本人一定亲去!来人啊,给几位兄弟取些鞋脚钱” 范颜收好请帖,又吩咐一声。 这种事类似报喜,主家给些赏钱是可以收的,毛蛋等人乐呵呵收了,却又道:“范先生,敢问你家女儿可在?” “.”范颜不由一怔,疑惑的看向毛蛋。 的确,好端端打听人家女儿,不太礼貌。 毛蛋身后那文吏见状,急忙上前解释道:“范先生,我这里还有一封赵令人给令爱的请帖” 赵令人给如玉的请帖? 猫儿因救灾一事,在淮北名声大噪,范颜知晓这位都统夫人,却也更迷茫了,女儿何时认识了令人? 随后,范颜让唤赵如玉前来,后者迷迷糊糊接了请帖一看,内容和爹爹那张差不多,只是落款换成了猫儿的邀请。 “令人请我去观礼?” 范如玉的疑惑一点也不比爹爹少.自古以来,这等风光露脸的事,哪能轮得到女子啊? 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就在范如玉还在纠结时,毛蛋再次掏出一支巴掌大的精致木匣。 匣内,静静躺着一枚杏子大小的扁圆形银章,上面还雕了一台织机。 头次见这种东西的范如玉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却不明白这是何物。 此时,却听毛蛋解释道:“辛夫人,此乃‘巾帼’奖章。令人说,男子在外征战,女子守家侍奉公婆、织布耕田,才能让男子心无挂牵,才能使前线将士衣食有着,不受饥寒,此次淮北之乱能迅速平息,女子功劳不可忘.这奖章便是奖赏女子的。” 范如玉登时鼻子一酸,喃喃说不出话来.令人,懂得咱们女子不易呀! 不由自主的,范如玉拿起那块奖章,摩挲几下,翻过来看了看背面,却见上头刻有两句诗:华夏儿女多奇志,忠贤两全是红装。 同日,宝喜所率的队伍抵达蔡州真阳县县衙。 那知县看了陈同知的信笺,信中要求他亲率衙役、锣鼓班跟随军士前去淮北畔探望一名老妪,知县相当不爽。 但信笺结尾却有府城三位军政大佬联合署名,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从。 得罪一个人尚且有活路,若把知府、同知、都统都得罪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午时,知县按要求组织好了人手,乘轿往淮畔而去,途中不断猜测,那老妪到底是何方神圣,需这么大的排场 未时。 真阳县桑树洼村。 午时已过,只有二十多户的村内却没有几家升起煮饭炊烟。
一天两顿饭,距离吃晚食,还有一个多时辰。 村东,史老太太拄着拐,颤颤巍巍走到院内,凑近嗅了嗅晾晒在杆子上的小鱼干,没闻出异味,这才小心取下,放在一张帕子里包了起来。 低矮的篱笆墙外,同村的张大婶和儿子水生路过此处,往里看了一眼,临时起意拐进了院内。 “婶子,这鱼干你怎不吃啊?莫要仔细,吃完了我让水生再给你弄些。” 张大婶在木墩上坐了,关切道。 水边人家,粮食吃不饱,但不值钱的小杂鱼却易得。 史老太是她家邻居,且七个儿子数月前都跟着都统去了蔡州,老太太一人生活不易,张大婶能帮衬时便会帮衬一下。 不想,史老太却道:“前两日,阿牛去蔡州办事,听说令人娘娘得了场大病。哎,老婆子想去看看令人,却腿脚不便,便想托阿牛下次进城时把这鱼干给令人带去,补补身子” “婶子,令人咋能看上这臭烘烘的鱼干啊。”张大婶忍俊不禁。 “咱也没好东西相送啊,当初大水,若不是都统把老婆子背出来,老婆子早化作白骨了.后来,令人又给咱烙饼吃.如今令人有难,不能装作不知道啊。” 史老太答的平静,双手不疾不徐的将鱼干包好,又随手扯了根草茎,将帕子仔细扎紧。 张大婶和儿子也是都统救下的,同样吃过令人带来的烙饼。 不过,她可做不到史老太那般决绝,肯将七子全数送给都统效命。 当初,独子水生也想要参军,却被张大婶寻死觅活的拦下了 当兵能落的好么? 早晚落个横死,待在桑树洼就算穷苦些,总也能活下去。 正思量间,却听一阵喜庆锣鼓唢呐声,几人不由同时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里正点头哈腰的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前方,是一群衣着喜庆的锣鼓手,一个个喜气洋洋。 后边跟着那人身穿绿袍,再后头是数名军士。 锣鼓喧天的闹腾景象,引得村民全部走了出来,交头接耳互相询问发生了何事。 却无一人能给出准确答案。 “咱村里今日有人娶亲么?”史老太也站了起来,佝着腰身望向越走越近的人群。 “没听说今日谁娶亲啊,再说了,咱村里谁家能撑起恁大排场?” 张大婶也搞不明白。 远处站在道旁围观的村民,见这帮来人和善,纷纷跟在了队伍后头,想要看看到底谁家有了喜事。 直到队伍停在了史老太的院外,大伙愈发疑惑。 此时,却听那里正着急道:“史家嫂子,快来见礼啊,这是咱县里的父母大人!” “.” “.” 四周登时一静,紧接‘嗡’的一声,低声议论响成一片。 更有胆小的已经跪了下来。 小小桑树洼,几十年里来过最大的官也就夏秋时催粮的官差了,知县老爷怎好端端来了? 史老太也吓了一跳,急忙要跪。 那知县来时路上已打听清此行目的,便是心里不得劲,却也不敢驳了几位上官的脸面,当即上前搀了史老太,笑容可掬道:“老夫人,本官可受不了你这大礼啊!你家儿郎这回立了大功啊!” 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史家儿郎立功了? 这是立了多大的功能惊动知县老爷亲至啊. 不待大伙反应过来,却见一名名军士抱着箱笼上前摆在了院中。 像是故意要让旁人看见似的,打开的箱子中,有堆成小山的铜钱、有光彩耀目的锦缎 直把村民看呆了,就连史老太也不敢上前,不相信眼前一切是真的一般。 最后,宝喜一挥手,另有两名军士抬着一面蒙了红布的长条形物件走到院子正中。 像是戏剧进行到了高潮部分似的,喜庆锣鼓声登时又提高一个量级。 就在大伙不明所以之时,宝喜一把扯掉了红布 却见,红布下是一面牌匾,上书四个大字:英雄之家. 只不过,桑树洼识字之人寥寥无几,看不明白的围观村民自然没什么太大反应。 宝喜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提气大喊道:“上月十三,史家七兄弟于颍州地遭遇乱军余孽,史家七子临危不乱,沉着应对,最终生擒贼首李魁!记一等功!赏钱百贯,绢五匹! 都统大人说,家有忠良,其母必贤!特邀老夫人于本月初十前往蔡州就坐主席台观礼。 请真阳县衙安排软轿护送老夫人前往” ‘嗡~’ 桑树洼登时炸开了锅。 议论声直把锣鼓声都压了下去。 一等功是个啥,他们不清楚,但赏钱百贯. 这是村民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巨额财富啊! 这世道变了,当兵也能博一番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