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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一、小狗,可是怕了?

    第252章小狗,可是怕了?

    二十三日,夜间。

    白日里迎来送往的洒金巷陈府终于安静下来,蔡刚得空喘了口气,却听白露来报,说是赵老太太也病倒了。

    “这两日老夫人忧心令人,吃不下睡不着,情志不舒、气血两郁,致使气闷胸痛.”

    经王女医诊看后,众人连哄带劝,在猫儿床前守了两日的老太太这才吃了汤药,去了楼下暂歇。

    屋内剩了猫儿舅母严氏以及翠鸢,严氏在一旁呆坐半晌,默默垂泪。

    从二十一日晨间,至今已两日夜,猫儿却只醒来一回。

    眼瞅猫儿的脸色从前日的妖艳酡红色渐渐变成了蜡黄色、呼吸也愈发短促吃力,严氏心知猫儿怕是难闯过这一关了。

    猫儿不但是她家甥女,也是一家人的依靠。

    原是锁匠的舅舅秦永泰,如今在冶铁所‘钟表科’带领一个由锁匠、铜铁匠组成的小组研究‘擒纵机构’。

    几个月来,取得的进展并不大,但依然没影响匠人们每月三贯月俸的收入。

    这让整个‘钟表科’十余名匠人颇为不安,像是白拿了东家的钱一般。

    当时,猫儿却安慰舅舅道:“舅舅无需多想,官人说过,‘研究’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大伙只要尽力了,多耗费些时间也无碍,商行等的起,官人也等的起.”

    秦永泰把这话传递给了手下匠人,匠人嘴里夸着‘令人心善’,心里却想的是,令人怕是为了照顾自家娘舅才这样说的。

    毕竟,哪有东家愿养一拨不出成绩的闲人啊.

    严氏觉着,若甥女殁了,他们一家好不容得来的安稳生活怕也要跟着没了。

    正思量间,却听守在床边的翠鸢惊喜喊道:“大娘子,你醒啦!”

    严氏闻声,赶紧跑了过来。

    这是猫儿自前日清晨后,第一次醒过来。

    或许是久久昏睡后,意识不够清晰,猫儿睁着因持续热症导致的通红双眼,迷茫了好一会才把前后记忆连成脉络。

    随后,桃花眼在翠鸢和严氏脸上来回看了半天,似乎是因为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憔悴小脸上顿时一阵失落。

    翠鸢鼻子一酸,她知道,大娘子想见都统.

    猫儿嘴唇翕合,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两声哑哑的出气声,翠鸢连忙去外间端了一直煨在小灶上的参汤。

    卧房外,守着不少丫鬟仆妇,得知夫人醒来,纷纷站在门外往屋内张望。

    有些眼眶浅的,已激动的哭了出来。

    翠鸢把参汤吹凉一些,小心翼翼喂起了猫儿。

    汤水滋润了干涩嗓子,猫儿攒了几分气力,终于虚弱道:“喊蔡jiejie,来.”

    蔡得信,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碗参汤下肚,猫儿的精神竟好了许多,但在场几人的心情却没有一点好转。

    只因此刻的猫儿,每咳嗽一次,都要咳出一团血来。

    王女医坐在床边把脉时,面色凝重.见此,屋内众人心中同时冒出一个不祥的词汇回光返照。

    这两日,一直偷偷哭鼻子的虎头此时才算真正吓坏了,一个人爬到猫儿的床下,靠墙坐在墙角,双臂抱膝缩成一团。

    任谁劝都不肯出来。

    猫儿许是知晓自己撑不过这一回了,顾不得说旁的,见蔡上前,吃力的抬起手,后者会意,马上伸手握住了猫儿的小手。

    两手相握,似乎给猫儿又添了些气力,抓紧时间以微弱声音道:“蔡jiejie,拜托.几几桩事”

    事到如今,蔡也不做矫情虚假的安慰,只简短道:“说,我能做的必帮你做。”

    “虎头年年幼,拜托jiejie照应.”

    “嗯。”

    “官人.也拜托jiejie了”

    终究是有些不甘心吧,猫儿说了这句,眼角滑出一颗晶莹泪珠。

    这一幕差点把蔡的眼泪也勾出来,抬手揉了揉鼻子,以故作轻松的口吻道:“小野猫,这就认输啦?拿出你我刚认识那时候的劲头呀,你再撑一撑,这病就撑过去了。往后,咱们接着斗,你若就这般怂了,太无趣了.”

    猫儿和着泪,挤出一丝疲惫微笑,双眼怔怔望着正上方的床帐,以沙哑声音喃喃道:“蔡jiejie,我哪里斗,咳咳哪里斗的过你呀。其实.咳咳,我自小没什么见识,胆子也不大.这些年,全赖官人给我撑腰才狐假虎威做了这令人。jiejie比我更能帮到官人,以后,辛苦你了.”

    这话情真意切,有猫儿对这世间、官人的不舍,也有一路走来的辛苦。

    便是牙尖嘴利的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jiejie,猫儿能再求你你一件事么?”

    “嗯?”

    这时,却见猫儿蜡黄的小脸上竟浮现一抹娇怯羞笑,只听她难为情的轻声道:“我和官人成婚仓促,他曾许我,待帮我寻了亲人便再娶我一回.咳咳,后来,他大抵是忘了吧.jiejie,帮我找个裁缝做套嫁衣成么?走之前,我.我想穿一回.”

    夜,戌时。

    府衙官舍后宅饭厅。

    讲究食不语的陈景彦一家,在沉默中进食完毕,由陈瑾瑜新招进来的丫鬟篆云上前奉茶,伺候了一家人漱口后,陈景彦才开口问向夫人,“今日夫人去后宅可见了令人?”

    谭氏摇摇头,低声道:“那蔡家女儿把我们拦在楼下吃茶,不许人上楼探视。”

    陈景彦不由摇头,“令人还没去呢,那蔡娘子便迫不及待当起陈家后宅主人了?”

    “未必,今日所见,蔡娘子像是怕人多打扰了赵令人休养.”

    谭氏解释一句,一旁的陈英俊却道:“爹,娘,令人果真不行了么?”

    陈英俊对都统夫妇极为推崇,对猫儿病重很是唏嘘,近两日去陈家看诊的大夫透露,赵令人此遭确实无力回天了。

    《蔡州五日谈》已经在悄悄撰写‘令人讣告’,但陈英俊盼着能有奇迹发生,这才多问了一句。

    谭氏叹了一声,陈景彦却道:“据回春堂张大夫讲,令人风邪入肺,怕是就在这三四日了.”

    “陈都统不回来看一眼么?”

    “寿州距此六百里,他再快也要后日才能回来了。”

    “哎,都说陈都统伉俪少年夫妻,恩爱有加,希望能见上最后一面吧。”

    饭厅内安静下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瑾瑜耷着眼皮,忽而起身向爹娘一礼,转身招了篆云,似乎是要回房歇息。

    “阿瑜~”

    陈景彦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了女儿,道:“过几日,茂之来蔡州,你带他四处转转。”

    “.”

    陈瑾瑜的背影微微一僵,随后回身,秀丽面庞上古井无波,双眸下垂,“好教爹爹知晓,如今报社繁忙,女儿抽不出空来。”

    “噫?报社之事不过是临时打发闲暇的差事,你还当正经营生来干啊?女儿家终于是要嫁人的,你.”

    “爹爹若有空爹爹陪他去,反正我没空!”

    不知怎地,陈瑾瑜忽然便恼了。

    八月二十五日。

    辰时末。

    蔡州东门,镇淮军牛字营营正虞侯刘大牛站在城墙上,手扶垛墙,远眺晨阳下的千里阔野,想起大娘子病重之事,心情躁郁。

    大娘子菩萨一般的人,怎遭了此难,老天爷瞎眼了么!

    正思量间,却见远处一道烟尘,由远及近,驶向蔡州城。

    这一看便知,是有马队在纵马疾驰,刘大牛登时警觉,急忙跑下城墙,在城门处戒备。

    只盏茶工夫,马队便迅速接近城门。

    刘大牛第一时间驱散了附近百姓,再令军士列阵。

    几息之后,双方已能在各自视线中看清彼此。

    马队那边,一名少年见城门前军士严阵以待,急忙大喊道:“来人乃蔡州留守司都统制陈,来人乃.”

    刘大牛听的出,开口的少年正是东家贴身亲兵、同村的刘毛蛋,再定睛一瞧,那坐在马背上比旁人高了一头的不正是姚长子么,那身形矫健的又是原联防队教头沈铁胆.

    至此,刘大牛确信来人是东家无疑,连忙招呼弟兄们让开了城门。

    十余骑毫不停顿,风驰电掣般从军士身旁掠过。

    城中纵马,顿时引起一阵惊慌.

    和陈都统往日风格大相径庭。

    不过,方才刘大牛可见了,东家一行人人满面尘土,脸上如同裹了个泥壳子。

    错身那一瞬,甚至能看到东家一双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睛,也不知多久没睡了.

    再想起重病在家的东家娘子,刘大牛暗自叹了一声。

    巳时初。

    “吁~”

    陈府大门外,一阵纷乱马蹄声后,陈初翻身跳下马来。

    驻家亲卫若不是听见毛蛋开口和看见身形显眼的长子,差点没认出陈都统来。

    进府后,陈初拖着已累散了架的无根道长大步往后宅走去。

    只不过,越接近六进内宅,陈初的脚步越重,似乎是有些害怕。

    俄顷,终于来到内宅园子。

    远处角门旁,停了一辆牛车,白露脸上挂着泪痕,正带着一众丫鬟仆妇从牛车搬运麻布、黄纸、香烛等物件

    陈初身上登时一麻,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再挪不动一步。

    这时,白露也看到了陈初,忙抹了脸上泪痕,跑上前见礼,“大人回来了”

    这一声,像是惊醒了陈初,也像是一根导火索,突然让陈初爆炸了。

    只见他迈开长腿两步上前,猛地抽出朴刀往牛车上的麻布挥砍,疯子似的嘶吼道:“谁让你们准备这些物件的!烧了,烧了,都给我搬走,家里不许见这些东西!”

    白露吓坏了,她的印象中,都统大人不管是对夫人、姨娘包括仆妇丫鬟,总一副笑眯眯的亲切模样,从来没有这般吓人过。

    园子内的嘈杂,蔡自然听的见,快步下楼后,眼瞧状若疯魔的陈初,连忙温柔唤了几声,“小狗,小狗”

    仿佛是有魔力一般,陈初听见蔡的声音,眼中疯狂火焰渐渐熄灭。

    “儿”

    一开口,却是极度战栗的嘶哑声音。

    蔡缓缓上前,握住了陈初持刀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陈初的手指,拿走了后者手中的刀。

    她没怎么用力,陈初却如同一具木偶般配合。

    见三娘子取了都统的刀,园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狗,在家中怎能动刀动枪,万一吓到有身孕的玉侬怎办?”

    蔡仰着头,狐媚眼中尽是怜惜,那眼神、那动作、那口吻,几乎倾尽半生温柔,来安抚眼前男子。

    “儿,猫儿她,走了么?”陈初之所以一时心神失守,便是因为见了麻布香烛这些丧葬用品。

    “没,你赶快上去看一眼吧。”

    准备这些东西,是老太太的意思.既然明知迟早之事,早做准备也是应有之意,以免事到临头,慌张忙乱,给不了猫儿最后体面。

    得知不是自己想象那般,陈初浑身一松,忙拽着无根道长上了二楼。

    二楼卧房,傻傻呆呆坐在杌子上的虎头,见了陈初,扑进后者怀里哇哇大哭,“哥哥哥哥,救救阿姐呀”

    陈初一边安抚虎头,一边向无根道长示意。

    后者急忙上前把脉,最终得来的结论和王女医一模一样,风邪入肺之类

    陈初听不太懂这些中医名词,但细听之下,觉得这症状有些像慢性肺炎转急性肺炎。

    虽不太确定,但大夫已经束手无策,他总要冒险试一试。

    随即取下赶路途中从未离身的书包,当年他随身带的常备药中有治疗痢疾的,有治疗感冒的,自然也有消炎用的头孢类抗生素。

    三年保质期即将过期。

    陈初让人拿了药杵,将药片捣碎,用温水化开,再一点一点喂进猫儿的嘴里。

    在场的王女医、无根道长不明所以,却也没人阻止陈初。

    他们都没法子了,都统愿意折腾就由着他吧

    不过,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猫儿服药后一个时辰,体温竟有了下降的趋势。

    抗生素对没有丝毫药物耐受性的古人,效果尤为明显,几如救命仙丹。

    可陈初没开心多久,猫儿的体温又慢慢升了上来

    陈初再喂,猫儿的体温又重复了一遍下降后再上升的过程。

    一家人的心情随着体温的反复时而雀跃时而沮丧。

    到黄昏时,陈初却不敢继续用药了.头孢也并非什么温和药物,担心超出一日三次的限量后,本就虚弱的猫儿撑不住。

    戌时天黑。

    一身征尘的陈初坐在床沿,望着猫儿微微内陷的脸颊,怔怔不语。

    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上若有若无的散发出丝丝煞气,以至于留在猫儿房中的丫鬟仆妇连大气都不敢喘。

    蔡忙完外间事,进屋后见此场景,不由主动上前,先以湿帕子帮猫儿擦了擦脸,才低声对陈初道:“你别在这待着了,这两日玉侬提心吊胆的,秦mama说她夜里整宿睡不着,你去望乡园陪她说说话.”

    陈初抬头想说什么,蔡却先道:“小野猫有我守着,你还不放心?”

    “好吧.”

    此时偌大陈府,只蔡一人能劝的动陈都统。

    直至亥时,去前院和长子见了一面的翠鸢回到猫儿卧房,主动对蔡道:“三娘子,长子说,从寿州赶回家,都统一路上粒米未进,他托我问问,都统回来后吃东西了没?别饿坏了身子”

    “哦?”

    这一路六百里,算上今日,已三天两夜,若还没吃饭,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翠鸢你在此守着猫儿,我去望乡园看看”

    蔡放心不下,去了望乡园,却听秦mama说,方才都统来了,陪玉侬说了会话,把后者哄睡后离开了.

    离开了?

    他不在玉侬这里,又没回猫儿那边,跑去哪儿了?

    蔡愈加担心,连忙提了灯笼在后宅园子里找寻起来。

    却在一块丈高的太湖石下,看见了坐在阴影里的陈初。

    朝廷封的明威将军、蔡州留守司的都统、众多兄弟的主心骨、玉侬和猫儿的头上天陈小哥,竟独自一人藏在这里偷偷掉眼泪

    突然出现的蔡让陈小哥有些窘迫,赶忙装作抓痒一般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故作轻松道:“我在这里想些事,儿怎来了?”

    蔡也没拆穿,径直上前,张臂抱了陈初。

    一人站在,一人坐着,因高度差异,陈初的脑袋陷入一片温柔山岳中。

    陈初稍稍一滞,随后张开双臂环了蔡的腰

    幽静花园,远处水流潺潺。

    蔡一手轻拍陈初后背,一手自上而下的抚摸着陈初的后脑,轻声道:“小狗,可是害怕了?”

    犹记当年,陈初在桐山做差役时,被钦差冯长宁打了板子丢在大牢中,蔡也这般问过他。

    那时,陈初既不害怕,也没偷偷掉过眼泪。

    但蔡能清晰的感觉到,此时的陈初真的有些乱了方寸,也真的害怕了

    陈初不回应,只是环在腰上的双臂越来越紧,蔡被勒的有点喘不上来气,却也没有尝试挣脱,反而以更加温柔的语气道:

    “你那神药,说不定真能救猫儿一命。明日,咱去青云观让三清老儿给阎罗王带个信,若这回他们敢不放过咱猫儿,日后我陪你烧遍天下道观、毁尽天下三清金身、杀尽天下牛鼻子道士,让他们没了香火,饿死他们!”

    蔡三娘子近来便是性子温柔了些,骨子里却依旧是那个有着泼天之胆的女子。

    神鬼之说,历来玄妙,敢威胁仙家的,她大概是第一人.

    陈初却像个委屈孩子一般,在蔡胸口瓮声‘嗯’了一句,她随即嘻嘻一笑,双手捧了陈初的脑袋,让后者面朝上,自己却低了头,轻轻在陈初额头‘啵’地印了一口。

    再以衣袖帮陈初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居高临下俯视着,宠溺道:“好了,我家小狗撒完了孩子气,该变回大人了。一大家人还指望着你呢,现在先跟我去吃些东西,再好好洗洗你这身脏皮,莫要等猫儿醒了,见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是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呢。”

    说罢,蔡回手扳开陈初环在腰上的手臂,自然而然的牵了后者的手,往后宅小灶走去。

    “姐”

    “嗯?好端端叫我姐作甚?”

    “方才,儿让我觉着像jiejie。”

    “小狗家里有jiejie?”

    “没有.”

    “那你为何说我像你jiejie?”

    “你不懂,你身上方才忽然迸发出那么一丝母性光辉。”

    “你是说,我像你娘?”

    “虽不恰当,却也可以勉强这么比喻。”

    “前几日猫儿也说过类似的话。若猫儿能闯过此关,往后你俩喊我娘,我是不介意的。”

    “谢谢,但我介意”

    灯火阑珊,比蔡高了半头的陈初却任由前者牵着手,这画面既违和却又和谐

    提着灯笼跟在后头的茹儿,望着二人背影,不由对自家娘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男人可是淮北之地无人不知的陈都统啊!

    你看看,现下却被三娘子牵着手,温顺极了

    我家三娘子,果然有大手段!

    先补上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