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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四、别打了,你倒是问啊

    第245章别打了,你倒是问啊

    八月十六,蔡州留守司大军一路追击‘乱军余孽’至寿州。

    当日傍晚,距泰宁军五里外扎营。

    随即,陈初派马家兄弟前去泰宁军讨要靳太平

    酉时,泰宁军大营。

    郦琼正与属下两名指挥使辛丰、徐平商议,那辛丰道:“郦帅,蔡州陈初自十三日入境后,直直朝咱们而来,定是为了这寿州城。”

    那徐平却轻蔑一笑,接道:“这寿州是在咱泰宁军打下来的,凭甚拱手相送?”

    瞄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郦琼,徐平继续道:“咱们此次前来河南路作战,耗费了多少钱粮,还有战死弟兄的抚恤,都需河南路出。那张纯孝却只顾推诿,咱若就这般退回山东路,岂不是成了冤大头?要我说,咱就得占了这寿州,以此地税赋补了咱此次亏空。”

    徐平很能揣摩上意数日前,郦琼已从亳州征调来千余民夫,修葺寿州城墙。

    寿州并非山东路治下,更非泰宁军治下,上司多此一举明摆着要赖在此地不走了。

    而他以‘税赋弥补本军亏空’的借口,刚好搔到了郦琼痒处。

    如今寿州狼藉,没三两年时间重建,哪里有税赋可收.泰宁军若能以此为理由在当地经营上几年,这寿州也要姓郦了。

    眼瞅郦琼露出了赞许神色,辛丰却小心提醒了一句,“郦帅,那蔡州留守司数次大败乱军,不可小觑啊。”

    郦琼尚未开口,又是那徐平道:“那陈初小儿不过是一府都统制、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咱郦帅乃泰宁军节度使、怀化大将军,难不成还怕他?我就不信,他敢耍横!”

    坐于帅位的郦琼依旧没吭声,但那表情,看来是极为认同徐平的说法。

    正此时,外头来报,言道:蔡州留守司宁江军虞侯马三郎求见.

    已起身、准备出帐象征性迎接一下的郦琼听闻来者不是陈初,而是一名虞侯,不禁黑着脸重新坐了下来。

    虽说他和陈初没有隶属关系,但郦琼好歹是大将军,按说陈初怎也要来拜见一番。

    急上司所急的徐平又第一时间跳出来当了郦琼的嘴替,骂道:“好一个猖狂小儿,不但不亲来拜见,竟只派了名小小虞侯前来!郦帅稍坐,末将代您老去会会他们!”

    徐平在前军军帐内接见了马家兄弟几人,本来想敲打敲打来人,借此打压陈初气焰,可见到人后却不由一愣。

    马家兄弟,人人头系白绫,竟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徐平尚未发飙,那马三郎却先飙了起来,一开口便不客气道:“请大人交出害我叔父性命的贼人!”

    “你叔父是谁?”徐平一脸迷茫。

    “我叔父乃宁江军指挥使马茂兴!”另一名马家子侄上前一步,瞪大双眼怒视徐平。

    噫,这群生瓜蛋子为何对我这般大气性?

    他们叔父又不是我们杀的!

    “害你们叔父的贼人不在我泰宁军。”徐平强压不悦,解释了一句。

    尽管马家小辈让人生气,但泰宁军可跟那害了他们叔父的贼人没关系,这点需要说清楚。

    不想,那马三郎突然放肆大笑起来,随后笑容一敛,大声道:“徐指挥使当我等是三岁小孩么?我们一路行来,沿途所遇村庄内的百姓众口一词,皆言:靳太平率一伙五六十名的贼人,前去投靠泰宁军”

    “放你娘的屁!老子再说一遍,害你叔父的贼人不在我军!”

    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徐平,一再被这帮年轻人怼呛,终于怒了。

    眼见对方铁了心的要保‘害了叔父的靳太平’,本就有些鲁莽的马三郎激动道:“你们泰宁军窝藏乱贼,难道要造反么!你口口声声说贼人不在你营中,敢不敢让我们搜营!”

    搜营?这是要在我们泰宁军头上拉屎!

    “兔崽子,你们找死!真以为我泰宁军怕你们不成!”

    徐平拍案而起,大喝道:“来人,将这群不敬长官、以下犯上的恶徒拉出去砍了!”

    “你敢!”

    马家兄弟纷纷怒吼。

    一旁的泰宁军军官也连忙上前劝道:“徐指挥使,恶徒确实恼人,却罪不至死,不如惩治一番交还陈都统处置”

    马家众人毕竟不是普通百姓,徐平只是一时气极,此时有同僚劝阻,算是有了台阶,这才改了口,“拉下去,每人打五十军棍,送回陈都统,问问他是怎样管理属下的。他若管不好,自有我泰宁军、郦帅替他管!”

    账内涌入一群兵士,将马家兄弟拖出营帐施刑。

    ‘嘭~嘭~’

    军棍击打皮rou的钝响中,脖子上青筋暴突的马三郎嘶吼道:“好!你敢包庇害我叔父凶贼,我马家和你没完,我宁江军和你没完!”

    “哪里来的蠢货,老子跟你说不清!”

    徐平恼怒之下,对行刑军士喊道:“再给这货加十军棍!”

    当晚,被打的皮开rou绽的马家兄弟被送回蔡州留守司军营。

    陈初闻讯后,特意前去看望一番。

    马家后辈本来对这名年轻且严苛的上司没甚好感,可自家主心骨的叔父已身死,今日又遭了折辱,此时见了陈初犹如见了娘家人。

    不由纷纷抱屈。

    “都统,那泰宁军窝藏害我叔父的贼人,都统为我马家做主”

    “都统,那泰宁军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

    “陈大人,不可使这帮客军如此猖狂啊!”

    陈初面色凝重,沉声道:“我与马指挥使情同兄弟,你们在我眼里犹如自家子侄一般。马家之事便是我的事,我定会为你们讨一个公道!”

    “.”

    趴在榻上的马三郎闻言,瞄了一眼比自己还小了五六岁的上司,忍着不适,恭声道:“全赖叔父做主了!”

    陈都统都说‘你们在我眼里犹如自家子侄一般’了,怎也要喊一声‘叔父’。

    远处,张纯孝站在自己的营帐外,往这边眺望。

    方才之事,他自然知晓,不过却不打算干预。

    驱虎吞狼请陈初这头虎赶走泰宁军这群狼,本就是河南路乐意看到的。

    眼下双方一照面就起了冲突,明面上,这第一回合蔡州留守司吃了亏。

    张纯孝可太清楚陈初了这是个不肯吃亏角色。

    不过,泰宁军虽属山东路,但终归也是大齐的兵,他需在此处盯着,以免双方冲突失控。

    可以让他们斗,却又不能让他们斗的太凶

    翌日。

    陈初并没有像张纯孝想象的那般带人气势汹汹寻上泰宁军理论,反而老老实实在营内待了一天。

    直至傍晚,一帮约莫五百余人的蔡州民壮赶到了镇淮军大营。

    张纯孝一时有些摸不清陈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夜,陈初在大帐内接见了史家七兄弟。

    当初,在真阳县灾民营地时陈都统穿的是褙子、犊鼻裤,一身泥泞。

    如今,陈初一身威武宝甲,巨大的长子拄棍立于侧后.

    大将威严,让本已和他混熟了的兄弟七人有些拘谨。

    “哈哈哈,史大哥,前日骤听捷报,得知一伙押粮民壮生擒贼首李魁,我还纳闷,咱蔡州民壮何时这般勇猛了,细看后才知晓原来是你几位兄弟在场!你们此次可算是为我蔡州民壮扬了名!此乃大功一件,待我处理了此间琐碎,回去后为诸位表功。”

    陈初上来就是一顿夸赞。

    比较稳重的史老大抱拳称谢,史小五想说甚,却转了转眼睛看向了老幺小七。

    史小七在兄弟中和陈初最熟,收到几个哥哥递来的眼神,史小七嘿嘿一笑,道:“陈大哥,当初您说立了功便能参军,还算不算数啊。”

    “哈哈,算数,自然算数。”

    陈初话音刚落,史小五便和史小七惊喜对视一眼。

    不想,陈初接着又道:“不过,参军前,还得请你几人帮我做件事?”

    “都统只管说!”史小五迫不及待道。

    “明日.”

    八月十七。

    卯时末。

    天色刚亮,泰宁军从亳州征调来的民壮便在一队军士驱赶下,来到了寿州南城垮塌的城墙下,开始了新一天的修葺城墙工作。

    辰时初。

    却又见一伙约莫四五百名、做百姓装扮的人扛着工具来到了此处。

    这伙人来了,二话不说将亳州民壮赶出了工位,由本方接替了修葺工作。

    亳州民壮摸不着头脑,且对方为首那几人看起来颇为凶恶,亳州民壮不敢招惹,赶忙派人回营禀报此事。

    片刻后,泰宁军一什军士前来查看。

    那什长见对方尽是百姓打扮,上前开口便骂:“哪里来的闲汉,敢来此生事!不想死的赶快滚远些.”

    照以往经验,穿着军衣,只消骂上这么一句,百姓肯定吓跑了。

    可不成想,一名皮肤黝黑的精赤汉子闻声,上前两步,抬手就是一巴掌,“去你娘的,你又是那颗葱?也敢骂爷爷?”

    “.”

    那什长被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靠身旁袍泽扶了一把,才勉强没有摔倒。

    从军数年,还没遇到过敢动手打官军的百姓,什长不由大怒,仓啷一声拔出朴刀。

    更让他意外的情况出现了.这群民壮见刀不但不怕,反而呼啦一声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一什只有十来人,对方却有四五百人

    那什长也是个机灵鬼.眼见势头不对,怒容登时变作了笑脸,“好汉,你瞧瞧俺这把刀怎样?”

    “哈哈哈”

    前倨后恭的泰宁军什长引得民壮一阵哄笑,那精赤汉子一把抓过对方的朴刀,握在手里耍了耍,笑道:“不错,谢军爷赠我宝刀。”

    我何时要赠你了?我不过是让你看看

    那什长却也知眼下不是理论之时,忙赔笑几声,带人挤出人群,灰溜溜往大营去了。

    一炷香后,泰宁军中军大帐内响起郦琼不满的声音,“民壮?被一帮民壮吓退?还被人抢了刀?”

    “回将军那帮民壮和旁的民壮不同.”

    被抢了刀的什长沮丧跪地。

    “民壮能有甚不同?不都是百姓么!”同在帐内的徐平,觉得这什长是在找理由开脱。

    郦琼同样这般觉得,便挥了挥手道:“来人啊,将这废物拉下去砍了”

    “大帅!大帅!那般民壮真的不一样啊,大帅,饶我啊.”

    倒霉什长被拖走,声音渐远。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一直在沉思的辛丰这才皱眉道:“郦帅,这伙突然冒出来的民壮,怕是蔡州的人”

    郦琼和徐平同时点头,由后者道:“想来就是。难不成那陈小儿觉着,他的人修好城墙,这寿州便是他的了?”

    辛丰却道:“徐指挥使,你莫忘了,寿州乃河南路治下,若真理论起来,蔡州都统制接管寿州,比咱泰宁军接管要名正言顺。咱们毕竟是山东路客军。”

    郦琼闻言皱了皱眉。

    徐平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马上道:“哪又怎样?老子这便带人把那帮蔡州民壮赶走!”

    说罢,徐平又瞄了郦琼一眼,见后者没反应,这才转身往帐外走去。

    “徐指挥使,赶跑即可,不要杀人。”

    帐内,响起了郦琼的提醒。

    如今,蔡州留守司兵强马壮,郦琼既不愿丢了寿州地盘,却也不想和陈初结死仇.

    两刻后,徐平亲自率一营军士,往寿州南城赶去。

    有了郦琼的嘱咐,这营军士并未携带兵刃。

    徐平却不担心民壮而已,便是只用拳脚,也能打的他们哭爹喊娘。

    但是和想象的不同,民壮见他们到来,并没有吓得四散奔逃,反而在城下列阵。

    似乎是想和官军斗一斗。

    徐平不由生出一股被轻看的愤怒。

    二话不说,便带人冲了上去。

    双方各四五百人,且同为赤手空拳.

    寿州城南,顿时变成了群殴现场。

    正热闹间,南侧忽又冲来一群官军.这群官军似乎是有备而来,人人手持棍棒,且为了区分敌我,大臂上都系了一条白巾。

    有了这股生力军的加入,局势登时变作了一边倒。

    泰宁军倒地求饶的、转身逃走的越来越多。

    盏茶工夫后。

    鼻青脸肿的徐平被史小三、史小五两兄弟合力摁在地上,视线内,一双制式军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停在了脸前。

    徐平吃力的抬起头,看见一名少年将领,身穿指挥使军衣。

    “你是哪个?”

    “呵呵,镇淮军指挥使杨震。”

    “杨指挥使!为何殴打我泰宁军军士!”

    “这话说的,是你泰宁军先殴打我蔡州民壮的吧?”

    “是你蔡州民壮先打了我们征调来的亳州民壮!”

    “那你们就让亳州民壮打回来嘛!”

    “.”亳州民壮若能打的过这帮加强白金版蔡州民壮,还用得着泰宁军出动么。

    杨大郎似乎是猜到了徐平心中所想,不由讥道:“你们的民壮打不过我们的民壮,便喊了你们来帮忙,那我军帮我蔡州民壮也合情合理吧?”

    论嘴皮子,徐平说不过杨大郎,不由低沉道:“你蔡州留守司到底想做甚?”

    “不想做甚。只有一点,我河南路的府城由我河南路的人来修。你们,早些回家去吧”

    杨大郎说罢,朝其余被摁在地上的泰宁军军士喊道:“你们且回营去吧,与你们将军说一声,徐指挥使与我军有些误会,人我们先带走了,请郦将军去我营领人吧。”

    巳时。

    张纯孝听说两军起了冲突,急忙来到中军营帐。

    了解详情后,放心不少。

    陈初、郦琼这俩军头,看起来还是知道分寸的,虽说打了架,但双方都没动兵刃。

    “陈将军,那徐平如今在怎样?”

    但得知陈初捉了一名指挥使,张纯孝还是紧张了一下。

    “张大人,放心吧。徐指挥使只是受了皮rou伤,无碍.”

    陈初解释了,张纯孝却依旧不放心,让陈初带他去了一眼,亲眼确定徐平无碍才放下心来。

    随后,陈初带着杨大郎、蒋怀熊,再邀上张纯孝,一起去了营外等待郦琼来访。

    蔡州留守司高层全部出动,已是给足了郦琼面子。

    只不过.

    陈初他们前脚刚走,陈景安后脚就去探望了马家小辈。

    “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打了你们军棍的泰宁军徐平已被都统捉了,现下就关押在镇淮军甲营丙七帐帐内”

    陈景安贴心的说出了关押徐平的详细位置

    马家兄弟几人对视一眼,马三郎从榻上爬了下来,对兄弟们道:“走,咱去见都统,求他把这徐平交与咱兄弟,好问清贼人藏于何处!”

    马家小辈纷纷下榻,陈景安却又道:“不急不急,陈都统、张大人、杨蒋两位指挥使都出营了,如今营内没有了主事之人”

    没了主事之人?

    都统和指挥使都不在,那马三郎这营正虞侯,便是营内并列的最高军官了。

    陈景安离去后,兄弟几人低声商议一番,各自拎了根桌腿,往营地甲区丙七帐去了。

    守在帐外的宝喜拦了一番,却慑于没有对方的官职高,只得‘无奈’把人放了进去。

    片刻后,帐内响起一阵‘桀桀’怪笑。

    随后,便是一阵又一阵的痛呼、哀嚎。

    “你说不说!”

    “说不说!”

    “叫你嘴硬!”

    马家兄弟纷纷乱乱的逼问之后,喊哑了嗓子的徐平终于带着哭腔道:“几位小爷,别打了,你们倒是问啊!你们不问,我说甚.”

    “还他娘装糊涂!靳太平到底在哪儿!”

    “小爷们,我真不认识靳太平.啊!啊~别打了,别打了.我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