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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夫聚天地气,必生异相

    第218章夫聚天地气,必生异相

    五月初十,午后。

    河南道经略安抚使张纯孝冒雨抵达蔡州。

    “大人有事,相招即可,怎冒雨亲至了”

    府衙二堂内,知府左国恩和同知陈景彦相陪。

    张纯孝不自在的掏出一份公文,道:“二位先看看这个吧.”

    片刻后,堂内传出了激烈争执。

    “大人!这.万万不得行!”方才还在阿谀上官的左国恩,几乎是在怒吼。

    “大人,我与左大人实难从命!”就连老好人陈景彦,也坚决抗争道。

    “哎,这是朝廷之命,你们与我发火有甚用.”

    张纯孝弱弱的辩解道。

    “我等便是敲骨吸髓也难以凑齐!须少些”

    “陈大人若想讨价还价便去东京城找朝堂诸公,本官又做不得主”

    “那就是没得谈喽?”

    “那你们说,最多能拿出多少”

    “麦四万石吧,已比去年多了三千石。”

    “不行!至少六万石.”

    当日,府衙二堂的争论声直到深夜方息。

    第二天,五月十一。

    左国恩、陈景彦招高层官员议事。

    当前者宣读了昨日张纯孝带来朝廷公文后,堂内登时炸了锅

    公文是关于今年税赋的,要求蔡州今年夏秋完成五万二千石麦米、绢九千匹的正税,另加‘剿贼钱’杂税六万贯

    要知,去年正税是麦米三万七千石,绢四千匹,杂税三万五千贯。

    这一下,直接翻倍了。

    眼见下方吵嚷不断,左国恩肃声道:“这已是本府与陈同知再三讨价还价得来的结果,诸位莫再吵嚷了,商量一下这税怎分摊吧。”

    这才是重点啊。

    既然加征税赋已成定局,接下来就该关心税赋落到谁头上了。

    仅靠搜刮百姓,未必能完税,还容易激起民变。

    各级官吏人人都可称作地主,他们多少也要表示表示。

    一时间,怨声载道。

    这般政事会议,陈初一个军头本没资格参加,但他一来对蔡州政局影响颇大,二来他身后的四海商行又是蔡州地面上最大的地主。

    若此事他不同意,加征税赋一事根本没办法施行。

    府衙内吵吵闹闹一天,加征的税赋大部分再次不出所料的转移到了普通百姓的头上。

    陈初始终未发一言。

    左国恩见状,给陈景彦使了眼色,想让后者问问陈都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陈景彦出自桐山,经历过百姓爱戴的场面,此事让他心里有些不自在,随即转去了堂外,把这个任务甩给了蔡源。

    老狐狸蔡源自然看出陈景彦不愿出面的推脱之意,但加征税赋,关系到四海商行在朗山的大片田地,这事他得管啊。

    直至傍晚时,没订下个鼻眼的会议结束,陈初最后走出大堂,却见蔡源打伞站在院内,好像是在等自己。

    陈初上前一礼,蔡源却前移一步,把油纸伞拢在陈初头上,“恁多虚礼作甚,别淋湿了。”

    这般小细节让陈初心里一暖。

    陈初比蔡源高了半头,两人走向官衙外时,蔡源需高举右手为两人撑伞。

    陈初从蔡源手里接了伞,好让老爷子舒服点,这才道:“伯父,寻我有事么?”

    听闻‘伯父’二字,蔡源微不可察的翘了翘嘴角这小子虽以前也喊过‘伯父’,但能不喊就不喊,大多数时候还是喊他官职。

    “加征税赋一事,你怎想的?”蔡源愈加有底气了。

    他知道,陈景彦不愿亲自相问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陈初未必会同意把税赋转移到百姓头上,但这么一来,各级官员背后的家族就要出更多血了。

    这会得罪全体官员,陈景彦觉着不能这么办,却又担心陈初不鸟他,才请了蔡源出面。

    “伯父怎想的?”

    陈初反问的同时,两人已走出府衙大门,却见对面停了一辆马车,又做了男子打扮的蔡穿着一袭士子衫,俏生生拄伞立于车旁。

    陈初和蔡源有些意外,谈话就此打住。

    蔡也没想到会遇见爹爹,却毫无畏怯,嘻嘻一笑后径直上前招呼道:“爹爹。”

    蔡源从鼻孔中哼出一个‘嗯’字,算做回应。

    “你们有约?”蔡源斜了陈初一眼。

    “呃回伯父,我与儿约好商谈一些事情。”陈初随口诌道。

    他都不知道蔡在这儿。

    蔡源却点点头,说了一句“那你们议事去吧”,随后走进了大雨中。

    “伯父,伞。”陈初喊了一声。

    蔡源回头,却摆摆手,“雨势愈发大了,你们带两把伞好些,我两步便到家了”仍站在雨中的蔡源望了女儿一眼,又道:“明日,你和元章去家里吃饭,你娘想你了。”

    说罢,再不回头,冒着大雨往家跑去。

    陈初若有所感,侧头看去,见蔡望着雨幕中爹爹的背影,竟红了眼睛,口中却道:“这老头,跑起来还挺溜.”

    “.”

    “对了,爹爹方才喊你元章?你的表字?”

    “呃”

    “谁给你取的?”

    “柳川先生。”

    “怎找他呀?你怎不让我爹爹给你取!”

    “在东京城时凑巧需要,那时伯父又不在身边。”

    “呵呵~”

    蔡女神式微笑后,意有所指道:“那陈家小金鱼不是早就要走么?怎至今还留在蔡州?”

    “如今正在筹建新报《蔡州五日谈》,由陈英俊负责,人手不足,便先让阿瑜留下帮忙。”

    “阿瑜?”蔡挑眉。

    “怎了?”陈初一脸坦然。

    “叫的好生亲热。”

    “身为叔叔,叫声阿瑜也不成了?”

    “你还是我叔叔呢,不照样把我睡了!小金鱼这‘叔叔’,怕也不是个正经叔叔!”

    “.,咱说话文明点。”

    “呵呵。”

    “对了,你找我作甚?”

    “哦,jiejie今日带你逛勾栏。”

    “.”

    两人有马车也不乘,卷着裤管在城中过脚面深的水,往百花巷走去。

    “这雨下了有三天两夜了吧,没完了”蔡仰头看了看暮色中愈显阴沉的天色,抱怨道。

    “还好,这场雨总算下在了收麦以后,若早个十来日,今年的麦子就完了。”

    片刻后,两人行至百花巷口。

    “噫,何时新开了一家.蕴秀阁.”

    陈初望着面前这座两层楼宇,轻声念出了招牌上的字。

    门口招牌上还挂着红绸,显然是刚开业不久。

    陈初不知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迈步走上台阶,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水渍。

    内间大厅里,正支应顾客的赛貂蝉眼观六路,只看了蔡一眼,便扭着屁股迎了上来,“哟,两位公子,吃酒呀还是听曲”

    出于职业习惯,赛貂蝉抱上了陈初的胳膊,

    蔡不禁眉头一皱,瞪了赛貂蝉一眼。

    赛貂蝉久在风月场,何等机灵,马上放开了陈初,绕到另一边抱了蔡的胳膊,花枝乱颤的笑着,趁陈初四处打量时,低低说了一句,“哎哟,三娘子还会吃醋呀”

    蔡冷冷斜了赛貂蝉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幕后东家面前说这些有点放肆了,忙松了前者胳膊.

    陈初和蔡在雅间就坐,自有娇俏小jiejie倒酒布菜,抚琴唱曲。

    可这顿饭,陈初吃的相当没滋味,但凡有姐儿来挨他身子,便会被蔡呵斥一声赶走。

    来是你让来的,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咱到底是来干啥的?”陈初终于忍不住了。

    “就是让你来见识见识”

    蔡悻悻道。

    其实吧,来之前,蔡没意识到自己会有这般大的醋劲,本来她还想看姐儿们灌陈初酒呢,可真到了地方,但凡陈初多看姐儿一眼,她便会生出一股无名火

    这阁子自然是她出钱建起来的,却又因为当初陈初不同意她搞这行当,至今也没有告诉他。

    蔡既想显摆,又不能说透.憋得人好生难受。

    戌时中。

    正是勾栏上客时,两人却百无聊赖,最终匆匆离去。

    吃没吃好,聊也没聊好这场选在勾栏的约会,当真失败。

    “去我家吧?猫儿和玉侬都在,咱们打麻将.”陈初提议道。

    “嗯,也好,许久没赢小野猫的钱了。”

    这个提议,让蔡兴奋的苍蝇搓手.

    猫儿对于蔡冒雨随官人到家虽意外,却也不算太惊讶。

    毕竟在猫儿眼里,这位早晚也是家里人。

    两人现下的关系很微妙,说亲密,却互相有那么一点戒心;说不亲密,却又是彼此心中仅次于亲人的存在。

    听闻陈初提议打麻将,玉侬积极的招呼人搬桌椅、拿麻将,“我去嘘嘘,回来就开始!”

    跑去茅房前,玉侬还不忘喊一声。

    猫儿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虽然后宅无外男,但你尿个尿还要搞得人尽皆知么,难不成你会呲花?

    “懒驴上磨屎尿多”蔡坐在桌前,边码牌边懒洋洋点评了一句。

    雨,忽然又大了起来。

    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外间,风雨如注。

    屋内,谈笑融融。

    近来几人都挺忙,忽而得了这片刻闲暇,一家人围桌而坐,打牌聊天。

    手边放着糕点零嘴,脚旁卧着丧彪。

    这日子,便是换个神仙也不当。

    亥时中,趁着玉侬再次去嘘嘘的空档,猫儿往窗外看了一眼,担忧道:“这雨下了几天还没完,咱们鹭留圩地势低洼,莫遭了水患。”

    “不碍事,前年我带人已疏通了水道,庄内水渠和八丈河相连。再者,淮北诸府自东而西地势越来越高,咱们桐山地势高,有水也会顺着各支流排入淮水。娘子莫担心”

    “哦,那便好,官人懂的真多。”猫儿小小夸了自家官人一句。

    不想,当众秀恩爱的行为却引起了蔡的吃味,“哎呀,娘子莫担心。哎哟,官人懂的多。呕恶心!”

    漆黑大地,陡然间亮如白昼。

    两息后,遥远天际才响起一声闷雷炸裂。

    城北五里,青云观。

    挂单在此的无根道长站在窗边,眉头紧锁,借着方才闪电之际,才能看出遍布天地间的如瀑雨幕。

    大雨哗哗作响。

    间杂大风刮开房门、窗扇的响动。

    “师爹,师爹!来帮忙啊.”

    室内进了水,小道童青岚用以木盆拼命往外舀,却赶不上进水的速度。

    无根道长却木木站在窗前,望着凶猛雨势,喃喃道:“夫聚天地气,必生异象.”

    亥时末。

    一人一骑,自无边大雨中疾驰向蔡州城。

    子时初。

    洒金巷陈府后宅。

    “自摸,嘻嘻,拿钱拿钱.”

    蔡得意的摊开了双手。

    猫儿默默掏钱,玉侬则歪着身子仔细检查了蔡的牌型,确定人家没有诈和后,才嘟囔道:“怎又是你赢了呀!我先去嘘嘘,回来再与你会账”

    “噫!你这呆丫头,一晚上去了五六回茅房,事真多!”

    蔡抱怨道。

    因缺了玉侬,三人码好牌后,只能干坐等候。

    这时,却见白露急匆匆跑了进来,“都统,前头接到急报,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哦?人呢?”

    “在前宅。”

    “带进来,在楼下等我。”

    为图凉快,只穿了里衣的陈初随手拿了件袍子披上,下楼而去。

    夜半急讯,蔡和猫儿对视一眼。

    自家男人是当兵的,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总让人担忧不已.

    猫儿遵循着不干预官人政事的原则,忍着忧惧坐在原处不动。

    蔡却不管那么多,起身下楼。

    见她如此,猫儿也坐不住了,干脆跟了下去。

    随后,是刚刚回来的玉侬,见两位jiejie一前一后出了门,不由好奇的跟了上去。

    楼下。

    来人是武卫军全字营队将都头秦大川,陈初和他见过几面,有些印象。

    此时秦大川单膝跪地,满身泥泞,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脸上苍白更无一点血色。

    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秦都头,夜半扣关,发生何事?”

    “都统大人.”一开口却是忍不住的颤抖,秦大川连忙咳嗽一声,重新凝气,努力控制着声线道:“大人,淮水濡河口溃堤!大水肆虐,属下前来报信时,真阳县半境已成泽国,村镇庐室尽没,百姓冲走不知几何。我武卫军大营也遭了水患,蒋指挥使遣属下前来,请大人早做准备,大灾之后必生大乱.”

    “!”

    陈初只用了一瞬考虑,忽然起身道:“毛蛋,传我将令,镇淮军牛字营进城驻守。二字营、乌合营、奎字营,即刻起营,驰援真阳!”

    “是!”毛蛋领命跑了出去。

    “宝喜,传令与长子,命长子率亲兵营去府库征发粮食,收集被服营帐,明日午时前准备妥当,送往真阳县。”

    “是!”

    “大人,现下真阳尚未发生民乱啊,不需这般着急前去平叛.”

    一脸迷茫的秦大川提醒道。

    “平个叽霸叛,老子是去救人!”

    陈初说罢,迈步走进屋外大雨中,却又忽然驻足回首,只见猫儿和蔡并肩而立,不知何时两人已紧握了彼此的手.似是过于紧张造成的。

    先给对方一个放心的微笑,随后才道:“娘子、儿,发动四海商行赶紧购买口粮和被服,长子只怕搞不来那么多。”

    说罢,快步走出了后宅。

    相比兵祸,水灾的凶险也没好到哪去啊.紧张的猫儿抓着蔡的手,不由自主越攥越紧。

    蔡吃疼,才发现两人竟这种亲密姿势偎在一起,赶忙把手挣了出来,“看你那胆小的模样!”

    还不忘挖苦一句。

    猫儿此时顾不得斗嘴,正待连夜安排,一直站在旁边的玉侬,却‘呕’一声吐了起来。

    “.”

    真是事越多的时候事越多。

    四海商行的事需猫儿cao持,但后宅之事更是她职责范围,简单吩咐白露几句,让她先去准备,随后喊来府中女医,帮玉侬瞧了瞧。

    那女医把脉片刻,忽问了一句,“陈姨娘,多久没来月事了?”

    “有有两个月了吧”玉侬皱着脸蛋,捂着胸口,强压下干哕之意。

    至此时,猫儿尚未多想,还以为玉侬得了甚大病,不由一惊,“两个月不来月事都不知道告诉我么!”

    猫儿是后宅之主,若没照顾好玉侬,她觉得自己有责任。

    可玉侬却可怜巴巴道:“奴奴月事本就不准嘛大夫,我是不是得了甚重病呀,还能活么.”

    “呵呵,没有病。要恭喜安人、恭喜陈姨娘了。”女医笑着安抚一句,才道:“陈姨娘有了”

    “有了?我有了甚?”玉侬却还傻唧唧的问了一句。

    “有了身孕!你肚子里有了陈家崽子!呆瓜!”

    早已看明白的蔡气呼呼道。

    怎被这傻丫头抢在了前头,果真傻人有傻福么?

    下意识的,蔡看向猫儿,后者刚好也在看她。

    两人短暂对视一眼,又迅速各自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