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七月情话
戌时末。 得知陈初回山,分散在前后山坡的寻人队伍纷纷回村集合。 玉侬领了一帮孩童从后山下来,好好一条粉白襦裙,下摆却被泥土和露水浸成了黄绿班杂的颜色。 鹅蛋脸也弄得脏兮兮的,精致发髻被灌木矮树挂的凌乱不堪。 即便这样,这憨妞依旧紧紧攥着虎头的手......小丫头此时已经明白,全村出动是为了寻阿姐。 平日里,阿姐管教的严,虎头烦的很,可现下得知jiejie不见,嗓子早已哭哑了。 一见哥哥便扑进怀来哭嚎起来,直说阿姐被山里大虫叼走了。 恰好,在外奔忙一天,寻杜万才而不得的杨震等人也回来了。 他们能找到才怪,方才蔡婳暗示过陈初,杜万才已吃了馄饨...... “诸位叔伯便留在山上歇息吧,山涧里那头白牛先不管它。待得了空闲我再去会会它,看看是何方妖物!现下,我先寻娘子.......” 小红跟着奔波了整日,陈初把它交给村里专门饲喂牲口的许大伯,往山下走去。 他去,小丫头、玉侬自然也要跟着。 杨大郎众兄弟也不放心这么晚了陈初带着两个女娃下山,干脆回家各揣了几颗馒头,陪着陈初一起。 亥时初,约莫夜里九点多。 一支十余人的队伍打着火把沿着山道蜿蜒而下。 方才,得知山上寻不见猫儿,陈初心里已有了猜测。 是以下山后,直奔山脚那间破庙...... 那里,是他和猫儿逃亡的第一站,也是在那里,两人商量好要投逃户村。 转眼已过半年。 行至庙门,众人举着火把往里张望,却不见人影、不听人声。 陈初独自迈过门槛,拿火把四下照了照,只见破庙一角铺了一层薄薄稻草,上面还留有一个小小的屁股印...... 看来,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里。 陈初不禁莞尔,随即走到破庙中间,对着空气道:“娘子,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门外众人同时安静下来。 夜色中只余火把燃烧的‘哔啵’之声。 片刻后,一阵轻微窸窣声响起。 陈初循声望去,只见供案下先钻出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脑袋,露出头后,猫儿先仰起小脸,将哭未哭似的看了陈初一眼,接着强行挤出一丝讨好笑容。 这才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 陈初两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猫儿屁股上,“长本事了是吧!学会离家出走了!万一被拍花子拐走,虎头怎办?你家官人怎办!” 猫儿躲在供案下听见陈初的声音时,脑海中瞬间假设了N种情况。 甚至被打骂也认了。 可现下是什么情况,打了,却只象征性的打了一下屁股,骂了,说的却又满是担心的话。 官人.......到底是要我,还是不要我了呀? 猫儿有些懵,捂着屁股,仰着小脸,不知该说啥,甚至不知该作何表情。 下一秒。 陈初却突然张臂把猫儿搂进了怀里,很用力,想要她揉进身体里似的。 “今日,过的很辛苦吧......” 猫儿闻言,纤薄嘴唇一阵哆嗦,瞬间破防。 惊、惧、焦虑、忧心、患得患失在这一刻统统化为倾盆大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好不容易止住泪的虎头也跟着嚎啕起来。 虎头哭,玉侬也跟着哭。 “姑娘,快去呀!”身后的翠鸢用指头戳了戳玉侬的腰窝。 泪眼婆娑的玉侬茫然回头,“去做什么呀?” “你也去抱呀!和他们抱一起!” “他......他们一家抱抱,我去.....算什么呀......” “噫,笨!你抱了不就是一家人了么!” 恰好此时,虎头挣脱了玉侬的手,扑了过去。 玉侬被带的往前走了一步...... 虎头的力量能有多大?可玉侬刚听了翠鸢话,却鬼使神差地顺势多往前走了几步...... 然后,呆呆站在了一旁。 陈初抱着恸哭的猫儿,虎头抱着两人的大腿。 正当玉侬进退两难之际,陈初好似有脑后眼一般,突然打开一只胳膊。 玉侬可算机灵了一回,一头扎进了这个家庭小团队中......同时还不忘轻拍猫儿后背安慰道:“jiejiejiejie,别哭了,jiejie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官人说,让他帮你出气,他打架可厉害了.......” 叫的真甜! 但你明明比人家猫儿年岁还大些好不啦! 庙门外,正在为陈大哥找到娘子而欢喜的杨家二郎杨雷,看到这一幕小声嘀咕道:“这狐媚子不是城里的姐儿么,她凑什么热闹......” 不想却被一旁的翠鸢听见了,只见这忠心小丫鬟眉头一蹙,指着杨二郎便道:“不许你胡说!再敢胡扯,我扯烂你的嘴!” 杨二郎也不是什么听话孩童,杠头道:“我哪有胡说,这是姚大婶讲的!” 另一个孩子王、从小丧父丧母跟着爷爷一起长大的许小乙,却很喜欢整天笑嘻嘻还总给他分蜜饯吃的玉老师,不由对杨雷怒目相向,“杨二郎,再敢说先生坏话,老子给你拳头吃!” “噫!来来来,咱们现下便来一架!” “来便来!” “小乙,揍他!揍赢了,我明日给你买珍膳坊的蜜汁鸡吃!” 翠鸢同仇敌忾道。 不过,有恁多大人在,自然不会让两個皮猴子真的打起来。 翠鸢不由一阵失望,转头,却看见长子也在抹眼泪,翠鸢不由奇道:“大个子,你哭甚?” “俺......俺看着弟媳哭,不知怎地也想哭......” 姚美丽是真能共情啊,看见别人撩妹他害羞,看见别人哭他伤心。 可翠鸢却撇撇嘴,不忿道:“回去和你娘说一声!不要学人背后乱扯嘴,我家姑娘和旁人不一样!” ...... 亥时三刻,回山。
陈初背着猫儿走在队伍最前头。 方才,众人自然少不了问猫儿怎么自己跑来破庙里了,猫儿也不知现下到底是个甚情况,慌乱间只能扯谎道:“上午回山时崴了脚,只能先跑来破庙里歇息。” 这才有了陈初背她回去。 “官人,放猫儿下来吧,猫儿是诳他们的......”猫儿趴在陈初肩头低声道。 虽然官人来找她了,可目前是个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又说了谎,还连累官人受累背她。 让猫儿愈加内疚。 可陈初却道:“我知道,所以做戏才要做全套。” ‘我知道’三字蕴含的信息量很大,猫儿不由僵了一下。 隔了好一会,猫儿才喃喃道:“官人......还知晓些什么呀?” “伱家官人什么都知晓。” “......” 猫儿下意识搂紧了陈初的脖子,小心翼翼问道:“我家里的事......官人也知晓么?” “嗯。” “是那些泼皮说的么......” “也不全是,早在我去刑房当差的第一天便知晓了。那些泼皮,我已经杀了。” 陈初说的风轻云淡,猫儿却吃了一惊,在她的认知里,欺压她家多年的张贵等人便是世间的活阎王,做梦梦见他们都要吓醒的那种。 官人这就把他们杀了? 似乎猜到了猫儿的想法,陈初轻声安抚道:“你家官人厉害着呢,往后谁若再坏我猫儿的名声,我便把他们都抓去下大狱!你说好不好......” “嗯......”猫儿扁了扁小嘴,又差点哭出来。 七月末的山风,已有几分凉爽之意。 猫儿趴在陈初后颈上,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子。 只觉浑身都包裹在强烈的安全感中,让她觉着,便是这世间在此刻天塌地陷,自家官人也能护她毫发无伤。 “往后,可不许再做傻事了,遇到难处了要先与我说,记得了么。” “嗯.....”猫儿软软应了一声,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官人,你知晓了娘亲的事,一点也不生猫儿的气么?” “为何要生你的气?”陈初把后背上的猫儿往上颠了颠,叹道:“这又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就像玉侬,幼年时被人转手卖过五六回,她自己哪里能做的了主?谁生来又愿意被人轻贱...... 只可惜,我那丈母没过上好日子便遭了不幸......待明日,我们做块灵位供在家里,你也好日日供奉......不使她泉下再受饥寒之苦......” 后背上的猫儿听着听着,眼泪便止不住了,从一滴一滴变成了一串一串,淌过精致小鼻梁,流入鬓角,再滑落进陈初的后脖颈。 陈初察觉后颈被濡湿,不由道:“怎又哭了?” 猫儿吸了吸小鼻子,在陈初肩上蹭了蹭脸蛋上的泪水,梦呓般轻声呢喃道:“官人......猫儿好爱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