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这样的鹭留圩
“回县尊大人、典史大人,俺与兄弟们听到西门捕头的呼喊,冲过去就看见张贵在打陈马快.......” “回县尊大人,俺也是.......” “......那张贵一跳三丈高,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陈马快轻扭纤腰......呃,轻扭虎腰,以一招老树盘根将张贵拉入怀中,恣意......不对!是一招老汉......也不对!对了,是抱虎归山!张贵当即脸色羞红、浑身酥软......” “咳咳!” 眼瞅苟胜越说越离谱,西门恭咳嗽一声。 县衙大堂。 一众捕快先后陈述了张贵暴起行凶,被陈马快反杀一事。 坐于大案之后的陈景彦,听的津津有味,只当底下是在说书。 “荒谬!那张贵是此事的苦主,何故反抗?” 可张典史却听不下去了。 “回典史大人,那小的便不知了。说不定那张贵有其他案子在身,所以才想逃脱......对了,去年戚家一十三口灭门案至今尚未破案,说不得就是那张贵所为!” 苟胜一脸认真的辩驳道。 一旁的西门发也摇头接腔道:“嗐!那戚家是真惨......家里养的来福都被踢死了!这张贵当真凶残!” “信口雌黄!胡扯八道!” 张典史大怒。 好嘛,一年未破的悬案,你们几个张嘴叭叭两声,就把锅按到张贵头上了? 就因为死人不会说话嘛? 苟胜又道:“戚家那事就算不是张贵行凶,说不定他也犯了旁的大案......五月,张家学堂学童被人讹走三十三文钱一案;六月,迎仙楼樱桃姑娘,接连丢失亵衣一案;本月......” “够了!” 张典史拍案而起,瞪着西门恭道:“西门押司,你没什么好说的么?” 西门恭扫了张典史一眼,叹了口气,缓道:“此事的确是某大意了,没想到那张贵竟抢了某的朴刀......幸而陈马快为人机灵、身手敏捷......拼死将两名凶顽击杀......” 说到此处,西门恭指着陈初被鲜血浸透的左臂,痛声道:“陈马快却也因此受了伤......” 即便前头几人说的离谱,但陈初受伤却是实实在在的。 几人说话时,鲜血还在顺着下垂手臂滴答滴答砸在大堂青砖地面上。 不过,陈初现下对这群糙汉同僚们充满了敬意! 这群人,比我还能胡诌啊! 他们跑到近前时,张贵和王五早已成了两具尸体,哪里来的泰山压顶、老树盘根、抱虎归山??? 还尼玛面色羞红、浑身酥软...... 苟胜哥哥,要不要给你在《今日头条》上开个专栏? 就叫老色坯涨姿势! 这群货不经事先沟通便能心照不宣,看来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了...... 不管张典史信不信,眼下他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西门恭说谎。 十字坡凶案的审理只能暂且延后。 张贵、王五、朱阿四全部身死,剩了一个当事人杜万才却不知踪迹,总得把殴斗双方都找来才能继续审吧...... 县衙西跨院吏房值房。 蔡家三兄妹同在此间。 一名吏房公人匆匆走进来,把大堂内发生之事讲了一遍。 蔡家长子吏房贴司蔡赟望着窗外道:“这群皂衣,惯会胡搅蛮缠......” 又穿了男子样式襕衫的蔡婳坐在公案后的胡椅上,一双大长腿交叠搭在公案旁,唰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疑惑道:“大哥,没道理呀!便是有泼皮生事,也不至于把人杀了吧?” “坐没坐相!” 蔡赟先皱眉斥了一句,蔡婳不但没听,反而挑衅似的颠起了脚...... 见meimei如此,蔡赟干脆眼不见为净,把头撇向了别处,可依旧解释道:“或许是那陈马快心胸狭隘,听说泼皮欺了自家娘子,一时气不过......”蔡赟忽又转头,看了看二弟和三妹,提点道:“往后你们莫与他走的太近,心胸狭隘之人大多阴损......” 蔡坤听兄长说起‘心胸狭隘’,不由笑嘻嘻看向了自家meimei。 ......大哥只说别人心胸狭隘,难道不知咱这meimei才是桐山县出名的‘气量窄、心眼小’么? 蔡婳有感,媚目一眯,斥道:“蔡二郎,你看我是何意?” “蔡三娘,为兄看你一眼都不成了?” 兄妹拌嘴间,蔡源施施然走了进来。 蔡赟蔡坤兄弟连忙躬身见礼,蔡婳也赶忙收起了架在公案上的腿。 “爹爹~”蔡婳起身迎上前,娇喊一声扶了蔡源,本来一脸淡然的蔡录事止不住眯眼笑了起来。 “好端端的女儿家,何故做男子打扮?” 尽管笑了,蔡源却还是并不严厉的批评了一句。 蔡婳把父亲扶到座位上坐定,乖巧的立于侧后帮老父捏起了肩膀,同时委委屈屈道:“婳儿也想为家里多做些事,却因是女子,做事时诸多不便,这才做了男子打扮......” 蔡源无声叹了一回,也不由想到了独女因‘女儿身份’受到的委屈,声音马上柔和下来,“爹爹知晓婳儿心里苦楚,往后爹爹会补偿你......” “爹爹生养婳儿已是难报大恩,哪里还需‘补偿’......婳儿唯愿爹爹和娘亲长命百岁......” “呵呵......我乖女自小懂事孝顺......”蔡源笑的愈发舒展了。 低眉搭眼站在一旁的蔡二趁老爹不注意,和蔡婳对视一眼,随即撇了撇嘴表示鄙夷。 蔡婳轻启红润唇瓣,回给二哥一个无声的:滚...... 气氛合适了,蔡婳仿似无意的问起今日刑房之事。 也把问向大哥的疑惑又问了一遍。 蔡源却不提‘心胸狭窄’,只说,此事定有隐情,具体内幕怕是要寻到那杜万才方可知其全貌...... 蔡婳若有所思。 未时初。 蔡坤蔡婳兄妹离了县衙。 甫一见等在外边的张伯,蔡婳便小声交待道:“张伯,着人寻一个名叫杜万才的......多派些人手,可从泼皮闲汉处打听......” 张伯得了差事,径直去了。 兄妹俩步行走往采薇阁,蔡坤侧头看向meimei几回,蔡婳却目不斜视只装作看不见,不与二哥眼神交流。 抵达采薇阁时,蔡坤终于忍不住问道:“婳儿,现下衙门在找杜万才,想来陈初也安排人找了,你为何再去淌这浑水.......你是不是对他家之事太过上心了?” “管你屁事~”蔡婳一翻白眼,率先进了院内。 “我是你兄长!怎不管我事!” 蔡二站在原地跳脚,可随后,却又突兀地笑了起来.......我这meimei,莫不是发春了? ...... 酉时。 有张典史在旁盯着,一套象征性的盘问、笔录之后,天色也已擦黑。 陈初快步走出刑房,迎面撞见同样刚刚接受完盘问的苟胜。 “兄弟,快去包扎一下伤口吧,这帮文吏不是個玩意儿,兄弟带伤还盘问这般久。” “不妨事。”陈初瞅了一眼左臂,因抱拳动作,又渗出一点血水来。 “苟胜哥哥,自家兄弟便不言谢了,过几日有些土特产送与哥哥尝鲜......”陈初低声道。
“嗐,无妨。兄弟快回吧,便是伤口不深,一直渗血也不是个事。” “好。” 陈初离了县衙,却并未去医馆处理伤口,而是去了一家临近酒楼。 定了一台席面,又单点了些烧鸭烧鸡,随后回转县衙大狱。 几名当值狱子见陈马快送来好酒菜给大伙解馋,不由连声道谢。 陈初寒暄几句,把狱头周大根拉到了一旁,低声道: “周大哥,今日押解来的刘氏兄弟是我的弟兄,大哥照应着些,莫让其他兄弟为难他二人。” “放心吧,今日鹭留圩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既是陈兄弟庄子上的人,我们又怎会凭白打骂......” “谢周大哥,我现下能去见他们一见么?” “这......这案件尚未审结,按规矩是不得与外人相见的.......” ‘按规矩’陈初懂......从腰间褡裢莫出一角银子塞了过去,周大根假意推让几下,最后道:“那兄弟快些,我帮你在外盯着,省的张典史那帮人找麻烦。” “好......” 大狱内。 弥漫着一股久不通风的酸腐气息。 一名狱子开了门锁,陈初矮身入内。 木讷坐于墙角的刘家兄弟听到动静,不由自主往阴影里缩了缩。 “大牛、二虎,是我,陈初......” 陈初低声讲了一句,从怀里掏出油纸,分别裹了一只烧鸭一只烧鸡。 刘大牛拘谨地看了陈初一眼,随即手脚并用趴了过来,镣铐哗啦啦作响。 而后抓起一只烧鸭,一撕两半,自己啃了半只,剩下半只递给刘二虎。 刘二虎却依旧坐在阴影里,双手抱头,不声不响。 见他这般模样,刘大牛跪在地上边啃边含糊不清道:“便是死也要做个饱鬼!有这般好吃物伱还不吃,等甚?” “你们莫乱想,这不是断头饭,你们也死不了。”陈初道。 刘大牛闻言看了他一眼,牵强一笑。 看那表情,也知不信。 陈初在一旁的地上坐了一会儿,心知现下说再多也没用,便起身道:“明日,我再来送吃食,你们只管安心待几日,这大狱里没人欺负你们。” 说罢,陈初往牢门走去,只是刚迈出一只脚,却听身后刘二虎囔声道:“东家......” “怎了?”陈初回头。 只见坐在墙角的刘二虎抬起了头,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几场。 “东家......今日打死那泼皮,俺不后悔......”颤声讲了一句,这名二十出头、最远只去过的桐山县城的老实木讷年轻人,眼泪便滚将出来。 似乎是嫌自己不争气又哭了,刘二虎倔强的抹了把眼泪,接着道:“东家与大娘子都是好人......这些日子,俺娘、嫂嫂、家姐都能吃饱了,侄儿甥女还能有书读......庄子里也变好看了......这样的鹭留圩俺看着欢喜.......谁若敢来坏咱这庄子,俺就跟他拼命......所以俺不后悔...... 只是......俺爹娘没人养老送终了,俺只求东家能接济俺爹娘......待俺哥俩上路了,莫让他老两口饿肚子......” 平时不善言辞的刘二虎说完这么一大段,再次抱头痛哭起来。 陈初立于牢门旁,稍稍沉默后,忽然展颜一笑,“二虎哥,往后这鹭留圩你看了会更欢喜......以后,或许有咱们为了守护鹭留圩而需跟人拼命的一天,但绝对不是现在,你且放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