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我来介绍
如硕大伞盖般的银杏树下,有夏日里难得的一汪清凉。 下人从马车上搬了两张杌子放在树下。 蔡家兄妹各自坐了。 不远处,陈初坐在宅院前的石阶上,不顾太阳毒辣,正与一名拘谨老汉聊着鹭留圩的情况。 “婳儿,方才你怎么应了他那第二条?半成收成当租子,被父亲知道了不骂死......”想说骂死‘咱俩’,又一想meimei在父亲面前颇受娇惯的情况,蔡二临时改口道:“父亲知道了,不得骂死我!” “二哥,莫要这般小家子气~” 蔡婳刚说一句便迎来了蔡坤的侧目。 整个蔡家、乃是整个桐山县,谁不知道蔡家三娘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眦必报,竟还好意思说别人小家子气。 蔡婳却一脸淡定,“这庄子半死不活,佃户老的少、少的少。去年我家从鹭留圩收麦二百八十六石五斗二升,收米一百一十石七斗七升。以新粮上市时的价格来算,不过三百余贯......” 对于meimei想都不想张嘴就来的数据,蔡坤没有一丝质疑。 蔡三娘子小心眼出名,对数字的敏感同样出名。 年关总账时,当铺里的账房先生拿着算盘都不如蔡婳心算来的快。 蔡婳继续道:“这点钱,即便他照付了,二哥觉得有意思么?” “是没甚意思,但也总比‘半成’来的要强吧?” “未必呢,我总觉得他还会拿出旁的稀罕玩意,左右不过三百贯,试上一试又如何?” “佃契已签,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蔡二起身,道:“我看陈小哥一时不会离去,咱们说一声先回返吧。” 蔡婳却依旧在杌子上稳稳当当的坐着,挑起眉梢坏坏一笑,“二哥慌什么,再坐一会,兴许有好戏看~” ......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 “姑娘,你都唱了一路啦!能不能歇会儿或者换个小曲?” “不好听么?” “好听也不能一直听吧!” “翠鸢,我给你讲,这小曲唱的是......” “唱的是冯素珍为救官人参加科考中了状元!姑娘,你已与我讲三遍了!” “......” 马车内,望着一脸嫌弃的翠鸢,玉侬这才讪讪掀开纱帘往外看去。 日头正中,路上行人寥寥。 不过,玉侬觉得这熏热夏风一点也不燥人,今日就连那呱噪蝉鸣也变得动听起来。 于是,玉侬不自觉的又哼唱起来:“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自从来了采薇阁,几年里这是她头一次出城。 以往,她那片天地仅限于小小的凝玉阁。 即便是在桐山县城逛街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是以‘奴为出来难’还真挺应景。 “哎~” 翠鸢看着嘴角兀自噙了一抹浅笑的玉侬,忍不住提醒道:“姑娘,非是我要说你,前晚是姑娘的头一次,可对那些公子哥来说却不算甚。姑娘切莫被几句好听话哄晕了头,趁现下年纪轻多攒些钱才是正理!” 翠鸢和玉侬年纪相仿,却已经伺候过好几位姑娘了,比起玉侬,算的上见多识广。 玉侬怔了一下,才想明白‘前晚是姑娘头一次’是什么意思,虽然真相不能说,却还是没忍住替某人辩解道:“你懂甚,这世上并非所有男子都是喜新厌旧之人,有些好男儿会为娘子守身如玉呢!” “嗤~” 翠鸢嗤笑一声,举例道:“姑娘可还记得香芸?” “香芸jiejie?你不说我还没想起,许久不曾见过她了。”玉侬歪头想了一下才道。 “她被发卖了。” “啊!卖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晓......”翠鸢叹了口气,道:“香芸便是太糊涂了。当年她头一次伺候的是个书生,后来也不知被那书生灌了什么迷魂药,辛辛苦苦挣些银子都给了那人...... 去年书生娶妻,香芸知晓后便偷跑去闹了一通。 事后那书生一家把香芸扭去了县衙,白挨了一顿板子不说,二公子听说此事直接让管事连夜把香芸发卖了去.......走时她身上还带着伤呢,也不知活不活的下去......” 这样的故事在烟柳行并不新鲜,比香芸还惨的多的是。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翠鸢又打起精神道:“头一次对咱女儿家来说,许是忘不了,但对恩客来说,只是比旁的姐儿多使了三五贯钱的事,姑娘切莫动了真情......” “翠鸢莫乱说,我没有......”玉侬不自信的反驳一句,又把头扭向了窗外。 车辚辚,风袅袅。 些许女儿心事在这乱糟糟的世道不值一哂,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 半個时辰后,马车缓缓驶进鹭留圩。
后半程一直没有讲话的玉侬隔着纱帘,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陈初,鹅蛋脸上的些许落寞瞬间一扫而空。 接着掀开车帘便跳下了车。 “姑娘矜持些!” 翠鸢一把没抓住,玉侬已经跑远了。 “哎!说了也白说,只当我自己放了半天屁!”翠鸢气道。 ...... “老丈,如此说来,咱们庄子七百多亩地却有近半没有耕作?” “禀公子,是这样哩。” “如果招佃......” 陈初讲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十几丈外,一道身影自马车上跳下后径直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鹅黄裹胸,素白纱衣。 双手提着裙摆,跑起来衣袂飘飞。 插在双蟠髻中的祥云纹点翠玉银步摇晃晃悠悠,带着一股喜悦之意。 煌煌日光下,映的肌肤胜雪。 人尚未至,‘咯咯咯’的笑声便先传了过来。 陈初先下意识看了猫儿一眼,猫儿也在看向玉侬。 没办法,在这个破败的小村庄,玉侬太显眼了。 见她直直往自己官人那边跑了过去,猫儿不由轻蹙眉头,起身走了过来。 陈初又看向了蔡婳....... 这疯批美人一手托腮笑的一脸妩媚,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挑衅似的遥遥冲陈初竖起一根大拇指。 .....恁娘那jio!小爷和你没完! “公子,你唤奴奴来何事呀!” 脆生生喊了一声,玉侬还不忘敛衽一礼。 因天气炎热,短短几十步便让鹅蛋脸上氤起了红晕,挺翘小鼻头上渗出几星细密汗水。 玉侬身后数丈,猫儿看见这位天仙一般的jiejie竟真是来寻自家官人的,不由加快了脚步。 开口前,猫儿深呼吸两次,好让自己的声音既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怯意。 “官人,这位jiejie是......” 即便很努力控制了,可开口仍旧带了一丝颤抖。 “娘子,我来为你们介绍。 玉侬,这便是我的娘子,那晚我与你说过的,世上最好的娘子。 娘子,这是玉侬,我的……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