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追凶（一）

    唐大善人是唐县的一个大善人，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做善事。

    唐大善人的名字叫做唐彧，他的唐府就是唐县里面那个最大的府第。每隔两天，只要天公不下雨，唐府都会在门口煮一大锅粥，赈济饥民。而如果施粥的日子正好是十五这一天，这个留着八字胡、身材有些矮胖的中年男子，还会亲自为百姓舀粥。

    据说当初唐县不叫唐县，叫做曲县。而唐彧也不是住在曲县里面，而是住在曲县北面山脚的唐家山庄。当初战乱时，敌军来袭，百姓纷纷四散逃避，有一部分人躲到唐家山庄。敌军来攻打山庄，唐彧和手下就组织百姓们进行抵抗。虽然山庄的外墙和一些屋舍被毁坏了，但也终于顶住敌人的攻击，保住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几天后曲县被朝廷收复，百姓回到了县里，发现很多人要么死于战乱，要么被敌军掠走，还有的下落不明，只有躲在山庄里的人大多安然无恙。为了感谢唐彧，在百姓的强烈要求下，官府将曲县改名为唐县，还将县里一片毁于战事的荒地，给唐彧建起了新的府第。

    而唐彧也知恩图报，在唐县里做起了善事。除了经常熬粥拯民之外，唐彧还组织起县里一些青壮年，帮忙官府保护唐县不受流寇和强盗的抢掠。由于唐彧本人喜欢穿漆黑色的短衣长裤，他的护院、随从、下人，还有那些新加入唐府的青壮年，也跟着穿起同样颜色的衣服，于是外面的人称他们为“玄衣门”。唐彧也乐意这个称呼，在制作各种器皿、工具、武器时，也刻上“玄衣”二字，而他自然而然也就成为玄衣门的掌门人。

    一开始玄衣门只有几十号人，但渐渐地人数多了起来，就有了一、两百号人。起初因为玄衣门为地方出钱出力，帮忙保卫县域，又不用官府花一分钱，所以官府乐得其所。但随着玄衣门的人员增多，官府发现管理不了，不禁也有些担心。好在玄衣门依然在地方大做善事，没有什么叛乱的苗头，官府也就只好任其所为了。

    唐彧还喜欢炼丹，有时候会一连几个月足不出户炼制丹药。丹药能够治病，所以他总是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并用丹药给他们治病。有时他也会送一些丹药给县里的病人，虽然不总是药到病除，但也有能够医治好人的。这让大家对他更是感恩戴德。当然，最好的丹药，唐彧会派人送给在京城当官的妹婿。有他妹婿的这重关系，玄衣门在地方的活动也方便了许多。

    近一段时间唐彧已经没有在唐府的大门前出现了，因为他在山庄里炼丹。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一张配方，据说能够炼出吃了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

    唐家山庄在战后得到了修复，又在官府的默许下，重建了围墙，扩建了院室，并把后山一大块地方圈成后花园。现在这里已经成为玄衣门的主要活动场所。

    此时，天色已晚。一个玄衣门的弟子，手里端着一个朱漆木盘，来到了后院。那木盘上是一个三足铜鼎，里面盛着的是清炖龟汤。这名弟子穿玄衣门标志性的漆黑色短衣长裤，脚套皮靴，脸上还蒙着一块黑纱布。这纱布是进入炼丹房的弟子才有，专门是用来阻隔丹房里面有时会出现的毒气。

    那弟子走进后院的正厅里，一手托着木盆，一手把门关上。然后他走进偏房，四顾无人后，打开了地上一块石板，往地下走下去。原来石板下面是一条阶梯，通向一条有灯火的隧道。

    不久后，在山庄的后花园里，花丛的草地上有一块地板被打开，那名弟子端着木盆从下面的阶梯走上来，并把石板放下，关闭入口。

    就在这名弟子继续向前走时，突然旁边闪出一个人，手掌在那弟子的颈后一拍。那名弟子一声没吭，就瘫倒在地上，他的木盘刚脱手时，已经被打晕他的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那人的服装和那名弟子一模一样，也照样蒙着脸。他一手把那名弟子拖进隐蔽处，便向前面一处假山走去。

    来到假山边，那人在一块山石上面一按，假山的一处打开了一个洞门，那个人便走了进去。

    通过一条长长、两边有油灯照明的隧道后，那人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大洞xue里。洞xue四周高挂着大油灯，两侧已经站着六七个玄衣门弟子。在洞xue的中间有一个齐腰高的圆形石桌，上面花纹斑驳，显然是受过种腐蚀。在洞门对面的洞壁有一块屏风，遮住了另一个洞门。那人走到洞xue的一侧，站在其他弟子旁边。

    此时，那块屏风后面有了动静，只见两个玄衣门弟子穿着皮手套，托着一个盖有盖子的圆形三足丹鼎，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接着一个身材有些矮胖的人跟了出来，那人一双眼睛眼线黑亮，眼珠黑白分明，虽然也是蒙面脸，但可以感觉到他欣喜愉悦的心情。这人正是玄衣门掌门人唐彧。

    那两名弟子将丹鼎放在洞xue中间的石桌上后，站在桌子两旁。唐彧走在桌子前，环顾一下众人，然后摘下蒙脸的纱巾，露出他那张留着八字胡、红润和善的圆脸。他心情愉快地对其他人说：“唐某有幸，此次用了九九八十一天，终于炼成长生仙丹！”

    “恭喜门主！”其他人参差不齐地回答。

    “各位也辛苦了。为了嘉奖你们，这次各位可以和我一起吸收第一股仙丹丹气！这丹气虽然不如仙丹，但吸了也能延年益寿、增强功力！”唐彧又说。

    听到唐彧这句话，那些玄衣门弟子喜出望外，互相看了看，纷纷向唐彧行礼，说道：“多谢门主！”

    “这也是各位应得的，这三个月大家都为了炼丹而尽心尽力！”唐彧说，“你们都摘下纱罩，过来和我一起吸取这第一股仙丹丹气。”

    于是其他人都摘下纱罩，走近石桌。托盘的那人把盘子放一个靠洞壁摆着瓶瓶罐罐的胡桌上后，摘下纱罩，露出一张白皙稚气的少年面孔，也走了过来。

    待到众人围到石桌旁边后，唐彧伸出戴着墨绿色的手套的左手，去揭丹鼎的鼎盖。唐彧的手套和常人的不一样，是五指分开的，制作更为精良，使用起来也更为灵活方便。

    当鼎盖揭开来后，一股赤色的水汽从鼎中升了上来，众人都俯身去吸取。只一眨眼功夫，只见那些玄衣门弟子纷纷四散摔倒，那少年也跟随着要倒下。此时唐彧突然右掌拍出，“砰”的一声打在那少年的胸口。那少年身体一下子被打飞出去，撞到洞壁，掉到地上。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jian细！”唐彧得意地说道，此时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经露出凶光，“快说，是不是萨孤小贼派你来偷取我的仙丹的！”

    那少年手捂着胸口，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张脸变得更为苍白。他没有说话，双眼只是盯着唐彧，眼光寒冷似冰。

    唐彧见少年不说话，就低头看了看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掌，轻声说：“你已经中了我的毒掌，如果我不给你解毒的话，半个时辰内你就会全身腐烂极其痛苦而死。年纪轻轻地就死了也太可惜了。我这个人是心肠最软的，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马上就给你解毒。”说完他便抬头看那少年，等他回答。

    那个少年“哼”的一声冷笑，突然隔着石桌就向唐彧飞扑过来。唐彧有些意外，但是他已经有所防备，双掌向那少年拍出。谁知那少年飞身来到石桌前，又突然向上翻个身，落在唐彧的身后，同时一把短剑从唐彧后背刺入，穿胸而出。

    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唐彧根本就不相信这发生的一切。他瞪大了双眼，眼里充满是疑惑和惊恐；他张大了嘴巴，但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双掌停在空中还来不及收回。

    那少年抽出了短剑，唐彧整个人往石桌倒了下去，丹鼎被撞飞到地上。少年把剑插回剑鞘，看也不看，就往来时的隧道走去。

    当他绕过石桌时，突然听见唐彧的呻吟声，似乎要说些什么。他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唐彧，仔细一听，仿佛听见唐彧在说：“云……，云儿……爹……爹再也……见……见不到……你了……”说完后唐彧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划过鼻梁，滴在石桌上。

    少年看了唐彧一会，但唐彧再也没有动静。于是他转过身，消灭在隧道深处的黑暗中。

    ***

    唐府门前是一条由砖石铺成的官道，这是当初由唐府出钱、地方出力铺成的。现在这条官道上，有三匹骏马奔驰而来。骑在马上的三个人，均是上穿窄袖短衣，下着长裤皮靴。三个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短眉毛、小眼睛，留着八字胡和一小撮山羊胡子，身上不见有背负武器。另一个也是中年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胡子剃得干净，脸色温和。他背着一把竹节锏，这锏与寻常的锏不一样，那锏上的竹节由大到小排列，到了锏端，那竹节小得已经像是一颗颗带有棱角的珠子。最后一个是长相俊俏的年轻人，面如冠玉，目光流转，显得风流潇洒。他的后腰插着一双铁尺，颜色黝黑。

    三匹骏马来到唐府门前就停下，却见唐府门口站两名玄衣门弟子，都身穿丧服。三个人下了马，背锏的那个人走到其中一个弟子前面，拱手作礼，说道：“小兄弟，贵府发生了什么事？”

    那弟子回了礼，哭丧着脸说：“我家门主前天被害身亡。”

    “啊！”那人说道，“那劳烦你禀报一下唐大总管，说朱雀山庄章谦、钟耿、萧翌前来拜访。”

    “好，我这就去向大总管禀报。”那弟子说完，转身进门去了。

    那人走了回来，跟另外两人说了情况。三个人将马拴在唐府的墙边，此时唐府大门里已经走出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他向三人行礼，说道：“原来是江东三杰到来，恕未远迎，失礼了！”

    此人是唐府的大总管唐仁。

    三个人回了礼，为首那个叫章谦地说道：“唐大总管，我们三兄弟本是来拜访门主，没想到唐府发生如此变故！请大总管引我们三兄弟先去上祭，吊唁门主英灵！”

    “好，三位请跟我来。”唐仁说道。

    三人随着唐仁来到灵堂，祭拜完毕，又随着唐仁来到偏房，各自坐下。叫章谦那人问道：“大总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仁刚要说话，但眼睛已经流出两行眼泪，他擦了擦，说：“是这样的章大侠，前天晚上，山庄里来了个偷仙丹的刺客，打晕了送饭的弟子，装扮成门下弟子，然后到门主炼丹房里，刺杀了门主。”

    “有没有人看到过刺客呢？”叫钟耿的那个人问道。

    “没有，钟二侠。”唐仁又擦了擦眼睛说。

    “是谁第一个发现的？”钟耿继续问道。

    “是送饭的弟子发现的，他醒来后进了炼丹的丹房，发现门主和其他弟子已经被害身亡了！”

    “那个弟子也没看见打晕他的人？”

    “是。”

    “可有四处搜查？”

    “有，门下弟子这两天都在县里各处搜查。”

    “有没有搜查到可疑人物？”

    “刚刚有弟子回报，说在一处废弃的茅屋里发现了刺客的衣服，也就是刺客从我府偷走的衣服。因为那屋子周边没有人家，所以没有人看见过刺客。另外，有人说在今早日出之时，在县北边看到一个可疑之人，骑快马向北方去了。”唐仁说。

    “有派人去追否？”章谦此时问道。

    “已经派了几个武功较好的弟子去追，不知能否追上。”唐仁说。

    “那唐艺呢？”章谦问。

    “小儿护送芸儿去京城了。”唐仁擦了擦脸，说，“如果小儿有在，门主在炼丹时，这里的防卫也就不会这样疏忽了。”

    “确实如此！”那钟耿说，然后又看向章谦，“大哥，你看我们是先去现场看看，还是先去追人？”

    章谦说：“这人唐大总管已经派弟子去追了，倒是不急。”

    钟耿便说：“我们先去现场看看，也许能够发现一些线索，然后我们再去追人。大哥你看这样可好？”

    章谦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钟耿于是对唐仁说：“大总管，那你安排我们先去炼丹房看看。”

    “好，好！”唐仁说，“炼丹房在山庄里，三位骑马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