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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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 战马嘶鸣,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正如产婆所料,玄甲骑的人来了。 他们将她绑在了皂荚树上,任凭树上的皂荚刺刺穿她的后背,流出鲜血。 玄甲骑,顾名思义,从人到马,全副铁甲,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相当于特种部队,隶属天策司但只听命于皇帝。 绝大部分玄甲骑的人到死都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他们自加入玄甲骑的那一刻起,便戴上铁甲面罩,终其一生不得卸甲示人。 一旦被人目睹了真面目,玄甲骑必将目睹之人斩草除根,否则必自裁以谢罪。所以,玄甲骑里有一种说法,叫做“卸甲之时,必有人亡”。 除了皇帝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没人知道玄甲骑到底有多少人,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出身和姓名。 据说,加入玄甲骑的人都死过一次。 这种说法在民间广为流传,传久了,就传偏了。 民间以为,玄甲骑的人都死过一次,所以出现在人间的玄甲骑要么是僵尸,要么是亡魂,以至于民间偷偷将玄甲骑唤作“鬼骑兵”、“僵尸骑兵”或者“阎王队”。 迷信的乡民不敢正眼看玄甲骑,甚至玄甲骑所到之处,他们便不敢再去,如实在没有办法,就屏主呼吸,生怕一呼吸,体内的阳气就会被玄甲骑吸走。 事实上,玄甲骑也着实令人胆寒。 为达目的,玄甲骑可不折手段,上至官员,下至庶民,甚至巷子里的一条狗,树上的一片树叶,他们都可怀疑,或抓捕审问,或动刑,或直接处死,均可先斩后奏。 玄甲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烧东西,看到什么不舒服就一把火烧了。 此番,玄甲骑的人并没有审问产婆,审问她的是举报她的乡民。 这位乡民的儿媳昨晚临盆,他来找过产婆,可产婆不在。产婆腿脚不便,若不是别人找她接生,她断不会独自离开家。 根据《大凌律·育制》,“生而不报者死,乡里连坐;乡里举之,可免连坐”。产婆知情不报,理当问斩;而乡民已经举报,全村可免连坐。 乡民算是拯救了整村的人,当然,除了产婆。 产婆自知,只要她说清事情的原委,或可免一死,甚至还会得到奖赏,可她不会那么做,任凭乡民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威逼利诱鞭抽棍打,她都没有吐露半个字,她甚至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最后,玄甲骑失去了耐心。 产婆被从树上解了下来,关进那间破败不堪的房子,玄甲骑一把火丢在了房顶上。 大火吞噬了一切,剩下产婆烧焦的尸体直勾勾地坐在地上。 玄甲骑走后,那些曾由她接生的乡民悄悄赶来悼念产婆,并将她的尸体就地掩埋,为她立了一块无字碑。 乡民们不想失去她,可在严酷的《大凌律》和手段残忍的玄甲骑面前,他们又无可奈何。 那位举报的乡民,不久后便自杀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先来看看玄甲骑。 玄甲骑杀了产婆,也就等于断了线索。 在连坐的威胁下,一般不会有人知情不报,村里妇女的生育情况也都记录在册,逢十五即更新一次,下到里正,上到户部,都一清二楚,甚至连凌云城内的那个人,想要知道情况,也都轻而易举。 所以,昨晚临盆的女人一定不是本村人,甚至有可能她便是从皇宫出逃的那个人。 这让玄甲骑的人如获至宝,只要抓到她,便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玄甲骑命令全村无论男女老少,全部集合起来,未到场即视为有罪,一经抓获,即刻问斩。他们根据名册对全村人进行盘点,很快查到名单里一个叫牛仁的乡民并未到场。 里正带路,玄甲骑很快到了牛仁家。 玄甲骑的人提刀冲进屋内。 没人。 骑队长下马,走了进去,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认定,就是这里。 “烧了。” 他的话音带着不屑,那种不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是那种对底层百姓的极度鄙倪。这间破房子,在他眼里甚至不如狗窝,更像是鼠窝,肮脏,恶心,只有烧掉,方感畅快。 “肯定走不远。”骑队长身边的骑兵说。 “传令周边百里,各里正带头,凡遇形迹可疑者,皆先行抓捕,并立刻上报玄甲骑。如有怠慢者,格杀勿论。”骑队长命令到。 他的话音依然冰冷,宛若覆冰的玄石。 “是。”玄甲骑回答。 玄甲骑的传令兵跨上战马,朝七个方向飞奔而去,骑队长则带着剩下的人马,循东而行。 男人,也就是牛仁,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家乡。 凌国有着极其严格的户籍制度,任何人,除非官府允许,否则一辈子只能生活在百里之内。 当然,那些隐姓埋名武功高强的侠客除外,他们基本上不受管制。 一路上,牛仁靠米浆养着孩子,好在怀中的孩子还真的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不哭不闹,除了屙屎屙尿多一些,还真没给牛仁添过什么大麻烦。 牛仁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是看太阳打哪方出,他就朝哪方走。除了去买或者是讨米浆,牛仁坚决是不走官道的,他一路翻山越岭,尽量避开有人的地方。渴了,就找山泉畅饮一顿,饿了便采些野果充饥。 虽然身后有可能随时出现的玄甲骑,虽然前脚刚走后脚就可能被人举报,虽然深山老林随时会遇到饥饿的猛兽……可牛仁从未感觉到如此这般自由过。 他看见了滚滚东流的洛水,见识了绵延不绝的鹿蜀山脉,抚摸了高达30多丈的摩崖天柱杉,他突然觉得,此前的30多年,他算是白活了。 若不是那个他至此还不知其姓名女人和怀中这个尚未取名的孩子,再过10年,或者20年,他依然还是那个在地主家挪活的牛仁,当牛做马,依然朝不保夕。 他老了,地主家也不要他了,他才无奈地回到村庄,回到家里,静静地躺在草床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期间,不会有人来看望他,没有人跟他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句简单的招呼,而原本要从他房前路过的人也绕得远远的。 男人们担心从他门前经过沾染他的霉气,一辈子娶不着媳妇儿。 女人们担心从他门前经过会沾染他的晦气,怕被人嚼舌根,说谁谁谁跟这个光棍佬有猫腻。 直到他的尸体流脓发臭,苍蝇飞进他的耳朵,甴曱爬进他的鼻孔,硕鼠钻进他的嘴巴,蛆虫爬满他的肚皮;直到恶臭熏天,让村里人都产生幻觉,以为吃饭是啖下他的尸rou,喝水是饮下他的尸血,晚上入睡枕的是他的骸骨…… 村里人才知道也才承认——他死了。 可谁也不愿意料理他的后事。 村里人人只会诅咒他,连三岁的小孩都会朝他的房子扔石头,说他这个光棍佬死了也罢,可偏偏死了还要给村里制造毒气,活该要下十八层地狱。 最后,月十五名册更新之际,里正来了。 得知此事,里正也懒得推门查看,只是命人朝他的房子丢去一把火,就像是烧掉一个破败的牛棚。 这,也算得上是他最后的体面了吧。 想到这些,牛仁不禁潸然,他不再责怪怀里的孩子是灾星祸害,他只希望能将孩子安全地交到侠客的手上。 也是因为此事,牛仁仿佛找到了他活着的意义,找到了他活着的奔头,找到了他存在的意义。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子,拿起竹子做的拐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继续他那没有目的地但有目的的征程。 又是一个太阳升起的早上。 米浆没了。 牛仁担心孩子饿坏了,便冒险出山,走了官道。心想,只要拿到米浆,他便继续回到山里潜行。 可他并不幸运。 玄甲骑的人发现了他。 他们纵马飞奔而来,骑兵和战马身上的玄甲发出催命的音符,马蹄声就像从地府里传来的鼓声,仿佛阎王要提审犯人,战马过处,扬起漫天灰尘,铺天盖地,像是从西方卷来的乌云。 牛仁瞬间胆寒,愣了片刻才想起要逃命。 他可以死,但怀中的孩子绝不能死。可一旦他死了,怀中的孩子怎么办?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能活下去。很快,他转身往山里跑,在那,骑兵的优势就得不到发挥。 果然,玄甲骑面对密密麻麻的荆棘和树丛,只能放慢脚步。 然而,牛仁怎会知道,一队人马已经从另外一个方向包抄过来。很快,牛仁便被玄甲骑团团围住。 “杀我可以,不许伤了孩子。”牛仁四下看看,确认已无退路,哀求到。 “杀你还不简单?”玄甲骑的骑队长冷冷说到,似乎在说,牛仁没有资格谈任何条件,“你只要乖乖把孩子交了,并告诉我那女人的下落,我或者可以饶你一条狗命。”
听到此话,牛仁不觉一阵喜悦涌上心头,兴许女人还没死,起码,不管是死是活,她还没被玄甲骑找到。 “拿下。” 还没等牛仁回过神来,骑队长便命令手下将牛仁捉住。 “放开我,放开我,我跟你们走,别伤着孩子。”牛仁豆大的眼泪珠子夺眶而出,嘶声苦苦哀求到。 此时,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尽管嘴里喊着放开他,可他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应该是他顺从惯了,不知该怎么反抗。又或者他害怕自己无谓的反抗会让玄甲骑误伤了怀里的孩子。 当然,他在心里盘算着,“硬拼,呵!拿什么拼?眼下只有乖乖听话,再找机会带孩子逃跑吧。” 这辈子他从未算计过什么,似乎他的脑袋瓜子从未转动过,自从女人的到来,他脑子的某个机关被开启了,他学会了考虑问题,特别是刚刚,他认为是他这辈子最聪明的一次。 没过多久,牛仁被玄甲骑团团围着带到了官道上。 忽然,官道的前方,只见一个黑影在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恍如幽气。 牛仁见状,顿时欣喜万分,正是侠客。 “什么人?”玄甲骑里有人呵斥到。 “把人放了,我再让你知道我是谁。”侠客静静说到。 “玄甲骑只会抓人,不会放人。”骑队长霸气地说到。 “我不想杀人,不要逼我出手。”侠客依然还是静静说到,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一点儿也不令他感到新鲜。 骑队长阴森地笑了笑,说:“玄甲骑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徒,要知道,在玄甲骑面前比你狂妄的人都死了。” “那是你们坐井观天,孤陋寡闻,未曾见识过真正的狂妄之人。” 话音刚落,侠客拔地而起,一个轻功腾起,快如闪电般朝玄甲骑杀来,一刀,两刀,三刀,刀刀毙命,出手之快,绝非常人所能及,玄甲骑的人已倒地片刻,鲜血方从脖子处喷涌而出,眼睛都还未来得及合上,便已经饮恨西北。 牛仁还未来得及眨眼,甚至还看不清侠客的脸,又见三个玄甲骑的人以同样的姿势倒下,片刻之后,鲜血方喷涌而出,吓得牛仁瑟瑟发抖,眼睛都不敢再睁一下。 骑队长知道来人乃武林高手,不敢轻敌,遂立马摆出战阵,做殊死一搏。 可这战阵在侠客面前简直就是一堆破铜烂铁,他笔直飞了起来,犹如一只即将扑向鸡群的雄鹰。 可他并未杀过来,只是悬在半空挥刀一斩,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犹如guntang的热浪杀向玄甲骑。玄甲骑的战阵瞬间遍地哀嚎,再站起来时,身上的战甲早已七零八碎,身体也冒出一阵恶臭的焦味。 那焦味像极了你家里保险丝烧了的那种味道! 牛仁见已脱离玄甲骑的控制,遂抱着孩子转身就跑。可没跑几步,一把刀便朝他飞了过去。 唰——! 牛仁倒在地上,孩子也从他怀里摔了出去。 见状,侠客不再恋战,此时的他开启了屠杀模式,使出一招三千尺,在天玄内力的推动下,把玄甲骑杀得灰飞烟灭。 战场上,什么也没有留下,似乎这里不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你终于来了……”牛仁嘴冒鲜血,艰难说到。 “对不起。”侠客静静地说到,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悲伤,抑或他见过悲伤的事情太多了,已经没有了悲伤的能力。 “我总算看清了你的脸……”牛仁嘴里的鲜血越来越多,好不容易说到:“我能摸一摸你的脸吗?” 侠客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抓起牛仁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你的脸是一面镜子!——镜子!”牛仁好不容易挤出笑容,说到。 “对,黑色的镜子。”侠客回到。 从侠客的脸上,牛仁看到了自己的脸,笑容,对,他的脸上堆满了从未有过笑容。 也许他还想知道侠客的名字,可惜,没机会了,他死了。 侠客将牛仁安葬于鹿蜀山脉的信山之下,便带着孩子启程。 很快,侠客便遭到一群人追击,他会遇到危险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