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市赏有变
看着沮丧的候金石，一名纨绔不悦道；“三乐，勾连军士，故意坑老乡，有意思吗？ 招呼大家伙来浑源豪赌，你小子有本金吗？” 说话的是灵石县静升镇的王正行，王氏家族在山西发家较早，现在已经是豪商，在河南，北直隶建有商号，主要贸易粮食。 范三乐看了眼王正行道；“三乐与金石是十几年的恩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不上谁坑谁，今儿我俩的恩怨一笔勾销，翻篇了。 三乐邀请大家来此开个信鸽大赛筹备会，大明朝第一届信鸽大赛，六个月后，广邀天下玩家，在大同府开赛，信鸽比赛路线从大同府城至卢沟桥，距离六百里。 赛项分单程和分段赛，三乐已经借贷两万两银，投入沿途鸽站建设和维护，诸位可以自己建设鸽站，也可以租用在下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要玩成天下第一，必须得有物资保障，三乐除了建鸽站，也采买物资在大同府售卖，范五更何在？” “少爷，小的在那！”一个仆人走过来将手中包裹递给范三乐。 范三乐拍拍包裹道；“介休两处商铺，一百亩田契，张家口皮货商栈两座，这是三乐投入的奖金和做买卖的抵押品。 无牺牲无成功啊！为了大明第一玩鸟名头，三乐拼了！” 众纨绔面面相觑，玩大啦！ 王正行道；“三乐，那是你爹的，老家田地有钱都买不到，命根子啊！你爹肯定会找你，收回田地店铺，到时候不认账啊！” 范三乐道；“王兄，三乐是独子，我爹的不就是我的，早晚而已，咱晋商最重信誉，包袱里是契书和我爹的印章，三乐签字，你觉得我爹能不认吗？ 三乐算好啦，在易州能抵押出三万现银，三乐躲在易州，拜浙江茅元仪先生为师，我爹找到易州，还有师父挡着，打不死就干呗！” 王正行倒吸口凉气，伸出大拇指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坑爹你最狠啊！ 你师父是茅元仪茅止生先生？出身书香门第，花丛浪子！大明第一墨客sao人啊！听说娶了两位秦淮河花魁。” 范三乐正色道；“咱们熟归熟，王微杨宛乃是三乐师娘，以后称呼要恭敬，否则不死不休，群殴的！ 师娘们在易州成立文化商号，广招天下精通琴棋书画的人才，编练词曲，经营买卖，有很多新奇的构思。 怎么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天来的都是鸽赛筹备会理事，玩不玩？” 侯金石也忍不住道；“三乐，茅先生乃我等前辈，在易州，定然少不了好玩的，可易州小地方，能做多大买卖。 你知道，我爹最是抠逼，出门这么长时间，打着行商的名头玩耍，中途肯定派人查看，别漏了陷！” “候兄，咱们好歹都上过私塾，有句话说得好，读千卷书不如走万里路。 三乐一直在说境界，老在山沟子窝着，都哪年的黄历信息了，你怎么知道易州就是小地方，京师脚下，卡着飞狐陉商道，小吗！ 三乐的东主李银河佥事，过年前后和内府交易物资数额就十万银，人家商行在张家湾已经买了几万石粮，王兄，你家不是在北直隶有粮食商栈吗，兄弟做主，存粮照价全收，你爹还说你不务正业吗！ 候哥，你家不是做丝绸生意的，我师娘入股了商行的生丝买卖，人家一个社正准备养蚕产生丝呢，评定生丝标准的，出自内府内宫监掌库太监，在宫中有备案的。 去南方收丝，人吃马喂，动辄经年，易州距离山西才几百里，你打着做生丝买卖名头，在易州玩耍一年，爽不爽，兄弟打包票，请师娘出面，让你吃下师娘的份额。 还有那个平遥李成才，你家不是做颜料作坊的嘛，兄弟的师父在易州有商铺，咱们合伙经营，让你爹找个懂行的盯着作坊，你不就可以在易州玩啦！ 还有冀州成，你家不是开了几个商铺，经营绸缎布匹茶叶嘛，都是介休老乡，咱们搭伙，你在易州弄个杂货店。 兄弟们，买卖不重要，都是搪塞家族的，但咱们家里人精明得很，不好糊弄，咱就真干买卖，玩着就做了。 从此天高皇帝远，海阔天空任鸟飞，幸福生活等着咱们那！” 解决了后顾之忧，大明第一玩家名头让众纨绔心头火热，你一嘴我一舌地讨论起赛鸽理事会成立细则。 官道浑源州方向传来密集马蹄声。 过军队啦，众人望向浑源方向，一名绯袍官员领着几个衙役和一队马军冲土桥铺渡口而来。 众人从小耳濡目染，知道穿绯袍的官员最少是大明四五品以上高官，那队骑兵打的旗帜就更牛了，大同巡抚的标营旗帜。 大同府这么大，大家吹会牛，碰上大同巡抚不成。 等离近了，看清楚马上官员身上的补子是云雁，衣身暗纹花样是小杂花文，四品官员。 马队停在众人面前，绯袍官员面沉似水道；“本官左卫兵备道员贾文彪，有人举报，你等聚众闹事，市赏期间，大同府戒严，你等吃了豹子胆，敢顶风作案！” 纨绔们面面相觑，纵使打架斗殴，也是州城捕快的差事，用不着兵备道和巡抚标营管吧！ 范三乐走近贾文彪深施一礼道；“学生介休生员范三乐，负责易州市赏，带领先头辎重兵，携带部分市赏物资在土桥铺休整。 在场的诸位乃是学生请来的山西老乡，大家正在讨论生意，难免人多嘴杂，但断断不会惹是生非，请兵宪大人详察。” 贾文彪眼中闪过寒光，淡然道；“既然你负责易州市赏运输，正好点齐运输人手，跟随标营马军行动吧！给你一个时辰时间。 市赏出现意外事故，为保密起见，在场贸易的山西商贾全部跟随浑源州衙役，暂时在州城驿馆接受检查，何时离开，等候州城通知。” 范三乐诧异道；“大人，学生的辎重队只是先头运输队，运输路线和起行时间有公文约束，跟随抚标军士，要到哪里去？只怕打乱了易州市赏计划啊！” 贾文彪眯着眼道；“本官执行的是大同巡抚张宗衡大人的命令，看你们是山西本地商贾，才啰嗦几句。 大同巡抚张宗衡大人暂时督理宣大山西都督事宜，对辖区有临机决断权利，大同边塞市赏，以张宗衡大人命令为准，去哪里，做什么，莫要多问。 完成市赏，大同巡抚衙门会给你们出具公文。此时大同府已经戒严，各关卡许进不许出，莫要耍小聪明，给你和家族招惹麻烦。” 大同镇乃是大明九边军事重镇，有民政军政两条管理系统，由于直面塞外蒙古，所以加强了军事系统管制。 明朝建立后，塞外蒙古势力渐渐强大，越过阴山南下，占领河套，和明朝宣大山西直接接壤，以至于边塞年年有蒙古人寇边。 蒙古瓦剌也先太师甚至在土木堡击杀数十万明军，俘虏明英宗皇帝，围困京师，瓦剌衰落西迁，鞑靼部崛起，尤其达延汗统一蒙古各部后，继续sao扰明朝北部边镇，大同镇没有一年安宁。 明朝廷只好加强边塞军事力量，永乐七年设镇守总兵官，成化十年设巡抚大同地方署理军务一员，嘉靖二十九年设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一员，隆庆四年移宣大总督于阳和城，增强三镇防务，万历十九年定编大同军士八万三千一百四十四人。 大同镇部队的指挥作战系统共分为四级，即行都司、道、路，城堡。明代的道从形式上有巡道、守道、兵备道之分，实无多大的差别，都是文官协理总兵之军务的职位；路，“独镇一路者为分守”，路的指挥官为参将；城与堡为基层军事单位，因其规模的大小与重要性之区别，其长官的职务各有守备坐堡、千总、把总、cao守、防守等之别。 嘉靖年间先后三次修筑长城，万历年间又两次修大同边墙，总共设置十三卫所，八百二十三堡寨，三百零七座墩台。 直到明隆庆朝，才和蒙古右翼和解，双方在边塞设市贸易，蒙古贵族能得到大明奢侈品，牧民能用牲畜，皮毛，奶制品换购明朝的盐茶布匹等百货，数十年来，双方相安无事。 天启末年，蒙古左翼虎墩兔汗为躲避后金军事压力，率十万蒙古人西迁，杀得塞外蒙古右翼血流成河，占据土默特部青城，右翼三部，土默特，永谢布溃散，鄂尔多斯部遭重创，正谋划投降。 以青城为据点，虎墩兔汗计划北征漠北蒙古，所以大举进攻明朝，掠夺物资。 明朝宣大山西承平数十年，边军缺额，训练不足，被虎墩兔汗侵入宣大，到处杀人抢掠，靠马军险些冲上大同府坚城，大同镇又一次处处燃起烽烟。 市赏运输有变，范三乐出身商业世家，知道事不可违，便拱手道；“大人，学生从命便是，只是携带的物资部分是和大同府商贾有关，可否将物资交给大同商贾，毕竟签约了。” 贾文彪也知道眼前纨绔们的底细，都出自太原府巨贾之家，在官府能量巨大，在大同府当官，不敢得罪狠了。 贾文彪轻声道；“他们只是暂时限制在浑源州一段时间，安全无妨，只要不出大同府，你们尽可将物资交割给大同商贾。 本官提醒一点，你易州的运输骡马是一匹都不得缺少，货物无妨。” 范三乐将金元宝悄悄递给贾文彪道；“兵宪大人，学生得交割货物，安抚运夫，清点牲口，装载粮草，稍微宽限点时间吧！” 贾文彪道；“本官带领这些商贾回浑源州城，再多给你一个时辰，切记，带齐运输马骡，抚标马军会全程监视。” 范三乐冲候金石道；“候兄，还你传家玉佩，莫要忘了易州之约。” 侯金石感激地取还玉佩，道；“三乐，以后咱们就是兄弟，听哥一句劝，抚标营来者不善啊！ 左卫兵备道管辖的边堡远至玉林，威远，那是紧邻塞外的边堡，此去凶险万分啊！我们活动活动，你不要做领队啦，跟我们去浑源州吧！” 范三乐也是脸色难看，踌躇一会摇头道；“三乐以往迎难就退缩的，只是此次不同，逃跑了，一切化为乌有。 三乐不想回介休农村，不想让师父师娘失望，失去信任，三乐一辈子都是废柴。” 范三乐苦笑着和纨绔们告别，抚标马军迅速控制了商行宅院，监视运输的辎重兵。 雷恒和柳河在院外等候范三乐回来道；“范公子，此次出现意外情况，是雷某情报有误，雷某从北边六棱山来到浑源，一路并无异常，可见是西边应州，怀仁等处出现意外。 探马已经派出去了，前途难测，此行凶险，一会换人带领辎重兵即可。” 范三乐摇头道；“公文上有在下的记录，不要节外生枝，三乐从小到大就没有做好过一件事，让家父失望透顶，此次我不想半途逃跑了。 兵宪私下强调，抚标马军只关注运输人马，雷百户可以将货物留下，让柳河大叔换银换货均可，三乐带领辎重兵只携带五日粮草就好。 请转告李银河將主，三乐家族在山西官场有根底，安全应该无忧，运输路线有变，三乐在前边趟路，將主和雷大人早作应对。” 离开北口，李银河带领主力连队向蔚州和广灵县交界处暖泉镇行进，李银河没有走蔚州官道，而是沿着山脊下的坡道行军，能节省几十里路程。 情报人员早已在行军小路做好标识，提前通知沿路大的庄堡在运输马队经过时交易货物。 蔚州海拔超过千米，春季寒冷多风，易州平原已经开始春耕，蔚州仍然草木枯黄，一片萧索。 蔚州有“八百庄堡”之说，有村便有堡，见堡则是村，村堡防备意识很强，青壮站在堡墙上警戒，裹着头巾的农户挽着篮子，背着麻袋，携带村中土产在靠近村堡的小路旁等候交易。 山区产粮精华地带都在河谷区，山区农户交易的大多是枣，核桃，本地特产扁杏，黄芪，柿饼子，还有芝麻，胡麻。 交易的农户都是村堡推荐本村最聪明的农民，妇女和孩子们趴在堡墙上观看着农户和商队交易。 李银河特意让商队停留，这条小路虽在山区，好在道路平缓，农户一年也去不了一两次集市，卖点东西还抵不了来回干粮钱，这条小路辐射周围数百平方公里山区，李银河让随行管事留意沿途村堡，为以后商行设立贸易据点做准备。 山区其实有很多好东西，野果，柿子，苹果，鸭梨，还有黄芪，知母，板蓝根等野生药材，山坡遍布苎麻，胡麻，另外还有烟草。高昂的运费，严苛的出行管制，闭塞的文化传统，让附近农户守着山林依旧忍饥挨饿。 一麻袋胡麻布换一块棉布，一筐柿饼子换一个小铁锅，一袋子黄芪换一小包盐或一段彩绳。 李银河皱着眉，但没有干涉交易，农户对柔软的棉布，彩色丝线，各种铁器非常满意，想走出闭塞的生存环境是要付学费的，只是指示商行管事，将商行需要的本地商货汇集成册，麻布，果干，药材，烟草，胡麻籽敞开收购，通过不断交易，相信山民会正确评估自己的商品价值。 到达暖泉镇，眼前破败景象让商队唏嘘不已！ 暖泉镇在蔚州西，紧邻去往大同府城的商道上，镇中有泉水，四季不竭，东侧有壶流河水库，四周水源充足，地势平坦，已经发展成三堡，六巷，十八庄，是蔚州西重要的物资集散地，镇中客栈商栈鳞次梯比，极为繁华。 眼前的暖泉依旧环绕着村庄流淌，镇子却断壁残垣，毫无生气。 情报人员指着镇子解释道；“大人，蒙古人疯了，去年入侵宣大，没有攻破大同府城，就四处杀人泄愤，拿不走的就放火焚烧，好好的镇子，付之一炬。 半年多了，只有行商和四周山民习惯性到镇外交易，整个镇子里依旧死气沉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生气！” 李银河皱眉道；“此时天气寒冷，需谨防疫气，天气炎热时，人畜尸体会引起瘟疫，我们要调人手赶紧清除死尸，杂物。 传令，商军不得入镇内，不得在泉水附近取水，要告知随后到达的商队，严格遵守防疫戒令，违者军法处置！你们商军教导二处要派人严密监视此处。” “卑职遵令！大人，按照规定，大同府雷恒大人属下接应人员应该在此等候，没有到，说明浑源州方向出现变故。” 李银河点点头道；“加强浑源州和广灵县交接处联络，我们计划两日到达浑源州城，明日要得到确切信息。 暖泉镇如此破败，想来西边广灵县遭受的兵灾更加严重，通知商军，启用携带的军粮。” 第二日，商队到达广灵县城北，一名大同情报人员神色凝重找到商队，检查完符信，对上密语，雷恒手下急急对李银河道；“大人，大同府市赏有变！大同府周边已经戒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