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视察泰宁山乡社
过年后地气转暖，易水湖冰面变薄，太阳升起前山谷中雾气弥漫。 一只毛发火红的狐狸破开雾气，冲身后鸣叫一声，冲易水湖码头奔去。 李银河紧随其后，家里的小红知道主人的心思啊！秦令仪meimei正带着弟弟meimei们在码头取水。 小红出现在码头，引起孩子们的欢叫，小红太漂亮了，即使换季掉毛，毛发依旧蓬松鲜艳，眼中时不时闪烁着十字星芒。 李银河觉得小红山珍药材吃得太多了，李氏不以为然，小孩子能吃才能健壮，小动物也是如此。 小红亲昵地蹭蹭秦令仪小腿，秦令仪从腰间解下布袋，取出一把种子，小红捡出一颗花皮种子，用爪子抱着慢慢啃食，眯着眼享受着孩子们的抚摸。 李银河看了眼种子，严肃道；“令仪师妹，蓖麻种子有剧毒，本官希望蓖麻只在医馆内种植，且严格保密。 如果扩种，由旗军看护。” 秦令仪诧异道；“李大人也知道这种蛇皮果实？主持师父交给我时也是叮嘱过，小心果实毒性。 对于医者，有些毒物像蛇毒，乌头等运用得当亦是良药。这果实叶片可以消肿拔毒，用水煎煮，可以灭虫，治疗小儿湿疹有奇效。 根茎炮制后可以治疗风湿痛，小儿破伤风。至于其他用法，我还在参详。 李大人，你不是道教中人，不要叫令仪师妹了。” “令仪师妹啊！人生无常，在下被雷击中过，恍惚中得到一位道长指点，在下现在是铁冠道长的徒弟，当然算根正苗红道教中人啊！” “李大人被雷劈过啊！人生真是绚丽多彩，还是称呼我秦姑娘吧，令仪不是道教中人。” 李银河咂咂嘴道；“秦姑娘自小在道观长大，自然明白世事无常，一切虚幻，执着称呼容易着相了。 好啦，在下碰巧知道这种植物及其习性。 本官称呼这种子植株蓖麻，果实叫蓖麻子，可以说，这种植物全身都是宝，叶子，根茎姑娘已经知道用途了，它的果实可以榨油，出油五成，稍稍炼制，便是工坊中的宝物，可做润滑油，也可帮助染料，印刷，亦可作为药物。 榨油的渣滓可以肥田，茎皮富含纤维，可以造纸，取麻制衣。 但是，其毒性极强，需谨慎预防。误食后果严重，轻则抽搐，眩晕，烦躁呕吐，就像小红。” 李银河指指一旁微微抽搐，做嗑药状的小狐狸道；“重则丧命，且无解药。 炮制之时更需谨慎，种子破碎散发的细尘颗粒也能让人致命，本官研制了口罩，可以预防。” 秦令仪是坐立起行的务实女子，听李银河讲述的有道理，赶紧拿出纸，李银河递过一支炭笔，秦令仪接过笔迅速记录。 秦令仪写完了，将碳笔递还李银河道；“如果李大人说的属实，实在是救人的金玉良言！ 那个口罩是何物？” 李银河摆摆手，示意笔送给秦令仪道；“这又涉及到医学中一门深奥学问，本官看看有没有带口罩来。” 李银河在衣衫中摸索，掏出一大一小两个瓷瓶，递给秦令仪，然后面对东方，负手长立。 秦令仪拿着瓷瓶莫名其妙。 此时朝阳初生，易水湖上云蒸霞蔚，李银河张口道；“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咳咳！李大人一会再唱吧，你说的口罩？” 李银河转过身，脸色遗憾道；“秦姑娘，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错过了流传百年的歌曲。 水云观一直养育着众多孤儿，所以用度拮据，比较务实，但是，在艰难求生的同时，莫要忘记，放飞自己的精神，因为诗在远方。 那，这是口罩。” 秦令仪有些恍惚，从小就照料弟弟meimei们，孤儿越来越多，食物总是匮乏，饥饿一直是最深邃的记忆，诗在远方吗？自己的远方是给人做妾，秦令仪自嘲一笑，接过口罩。 细布制作的口罩，中间有夹层，夹层中有药包，两边有带子，可以挂在耳朵上。 李银河介绍道；“带上口罩，药包里是研碎的药物和研磨过的碳粒，主要是阻挡灰尘，杀死病虫，保护口罩佩戴者。 说起灭杀病虫治病，这是争议很大的学问，医道主流是否认的，但本官却深信不疑。 江苏医师吴有性经过细微观察推理指出，瘟疫是由疠气和病虫引起的，由于无法提供佐证而饱受质疑。 本官有方法来证明吴医生所说属实，人类能力的渺小限制了眼界，如果本官能证明，并书写消灭病虫以及防治疫病一书，秦姑娘，你说我是不是很了不起？你能不能在易水湖待三年学习这门学问？” 秦令仪脸色绯红，在晨曦中如同涂抹了一层胭脂，轻声道；“李大人如果能证明所说的，那你就是医史留名的圣人，圣者，以天下苍生福祉为己任，跟小女子毫无关系！” 油盐不进啊！李银河只好道；“本官今天见秦姑娘有事情商量，本官要去泰宁山办事。 本官安置了数百户灾民，顺道去查看他们的生活状况。泰宁山自国朝建立，便是佛道神仙地，现在刚刚开发，多是原始森林，里面有珍稀的山珍药材，村民分辨不清，多将珍贵药材当草料和烧柴，本官希望秦姑娘一同前去，仔细分辨，为商行带回药材，当然，商行会收购，姑娘也给水云观找条增收的路子。 还有，本官想用素描写实方式将动植物做一本图画册，作为格物学生物学科的教材，我希望秦姑娘将其中的药材做标注说明。” 这武官的思路真是天马行空啊！秦令仪略微思索，觉得李银河的建议对水云观大有裨益，点头道；“我可以带弟弟meimei们随行，但是我们不会制图啊！” “无妨，我有一位义兄茅元仪，他的两位红颜在丹青一道颇有功底，茅兄已经答应，两位小嫂随同本官出行，帮助绘图。 出发时，我会派人通知秦姑娘，还有啊！那大瓶是酒精，小瓶是兰花香水，点一滴，宛若空谷幽兰！” 李银河在泰宁山下设立四社，安置了灾民和牧民五百一十户，此时，大部分旗军和在训营军调拨给谢宁去接收物资粮食，所以此次视察四社，由白英率一旗在训少年营军护卫，三十名老军随行，王微杨宛以及秦令仪带领医馆医者驾驶四辆马车跟随。 王微杨宛自然知道李银河追求秦令仪，但此事极为棘手，大明高官哪有那么容易对付，看着小叔子李银河自信满满，也不得不佩服李银河为情执着。 秦令仪性情沉静，医术高超，确实宜家宜室，是个好的婚配对象，给人做妾，在大宅院碌碌无为蹉跎一生，确实可惜。 王微杨宛曾是秦淮河花魁，能嫁给才子茅元仪，可以说是最好的归宿，但大宅门里，小妾是没有地位的，如果失宠了，主妇可以将妾当货物卖掉，生了孩子也是主妇所有，，两女性格外柔内刚，至今未要孩子。 两女是过来人，大宅院里规矩多，没人看得起妾，两女过得小心翼翼，极为压抑，等茅元仪获罪被贬，毅然跟随茅元仪在寒冷的北地生活，直到来到易水湖，两女才明白，这里是两人生活的天堂，最好一直终老于此。 两人见多了高官大才子，但真正待人一视同仁的只有李银河，茅元仪都做不到。 李银河似乎从骨子里讨厌权贵，在治下给予旗户乡民极大尊重，尤其鼓励妇女争取权益。 易水湖是女子的天堂，女子可以自由生活，经商，种田，做工，做先生，甚至做社长，里长，甲长。 两女真心希望李银河平平安安，秦令仪的出现，对李银河，对李银河治下百姓都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不得不慎。 两女将秦令仪招到车上，讨论视察中的合作，秦令仪性情恬静，对李银河的感情懵懂无知，或无法接受，两女只好顺其自然了。 到了觉华社，退役老军苟社长带领村长甲长们迎候李银河一行人。 苟社长外号老狗，平时见了李银河就提困难，顺便抢劫將主点酒食，今日看到三十随行老军，知道是来取经的同行，使出浑身解数，给大家伙打气。 苟社长先带领大家伙参观了农户的自留地，土地已经初耕完，乡民们一边整修河道，一边继续用淤泥肥地。 参观完田地，苟社长站在骡子上冲大家喊道；“各位袍泽们，别看咱社里土地不多，但老狗有信心，让乡民的收入远远超过平原的农户。 有李银河將主和旗军保护，扶持，咱们只要甩开膀子干，指定能过上蜜罐般的好日子。 老狗给大家透个底，看看咱是不是吹牛。 田地大家看到了，不多。但乡民有几块收入进项你们听听。 道边坡地我们要种苜蓿和苎麻，收多少，咱得年底算。现在，易水湖商行的订单让我们就睡不好觉啊！ 木料商行敞开收，这林子密啊！我们只砍枯树，运出去就是钱，可人手太少，还得整修河道，种地，训练民壮，老狗急不急，真想能够分身用啊！ 这段时间收集了一库的山珍药材，打了百多张皮子。 咱商行已经和社里签约，等果树成熟，鲜果，果干，林子里的干果全收，熟透的果子没法运输，捡回来不能浪费，社里集中起来酿酒，商行天暖了派人来建酿酒工坊。 年底光景如何，老狗也不知道，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啊！现在大家去库房看看山货，午饭请大伙吃大餐。” 老军们轰然应和，大家来到觉华社办公室，库房就在一旁，硕大的库房用木头搭的临建，里面是一筐筐乡民收集的山珍药材，寄存在社里，攒一批拉到商行出售，刨去税费，也是一笔家庭收入。 房梁上挂着百十张皮子，还有一圈野鸡，都是牧民和乡民平时抓的。 “中午请袍泽们吃烩菜，老狗就整了一个菜，炖了一上午了，一会看看满不满意！” 办公室外有棚子，五个土灶上是五口巨大的行军锅，小火炖着菜，香气扑鼻。 跟随的老军们眼都绿了，看看老狗，也是残疾旗军，人家在將主治下，管着一个社，带着乡民将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有老军忍不住掀开锅盖，看到烩菜，忍不住惊呼，太奢侈了。 锅里是炸河鱼段，大块的野猪rou，兔rou和整只的山鸡乱炖，浓稠的汤汁里翻滚着蘑菇，木耳，萝卜等配菜。 今天现场学习，真服气了，只要脑子活泛，肯出力气，真能过上有尊严的好日子啊！ 秦令仪安排孩子们将药材分门别类地分拣出来，光药材就几十种，不乏人参，茯苓等珍品，老林子出的药材，年份足，品质高，价值不菲。 王微杨宛将药材绘制成图，将来装订成册，方便乡民采摘归类。 老狗笑得合不拢嘴，这娇滴滴的医生跟随將主视察，有情况啊! 老狗凑到秦令仪身旁道；“秦医师，随便装，乡民愚钝，经常拿山珍喂牲口，当柴禾烧，可劲拿，老狗派人送到易水湖商行。” 秦令仪严肃道；“苟社长，山珍药材稀少，乡民采摘捡拾不易，你们社老林子出的药材品质好啊！我们分类后会给出合理的估价。 乡民们信任你，你可不能随便送人损害乡民的利益啊！” “老狗也是苦出身，损害乡民利益，天打五雷轰！秦医师，乡民们是真心送给你们啊，就是想你们多来社里转转，乡民看病难啊！” “你们將主正在筹划医馆，以后会在各社派医师驻点，免费医治乡民。 还有，你统计一下社里现有的孕妇，水云观会派医生定时查看，生产时也可以派医师来接生。” 老狗千恩万谢出了仓库，来到李银河面前赞道；“秦姑娘真是好女子，將主赶紧娶了，咱社里也跟着沾光享福。” “滚蛋！”李银河道；“牧民怎么样？” 老狗摇摇头道；“这批蒙古牧民男子太懒散，就想当兵抢劫，有钱就喝酒跳舞，社里想着成立学堂，从小教育蒙古娃娃。蒙古女子真能干，搭帐篷，放牧，打奶食，收干草，据她们说，战事紧张，她们还要拿刀枪作战，强悍滴很！ 牧民就是不爱洗澡，咱社里林子密，野兽多，牧民也就在路边山林活动。 现在还是人手少啊！” 李银河道；“人手不急，来的牧民农户得和咱们一条心，这林子开发一定循序渐进，边开发边建设，管严了，别瞎祸祸。 严格按照商行培训规定，大力宣传卫生知识和防疫措施，反正要是出了疫病，先揪下你老狗的脑袋。” 老狗去安排随行军士吃午饭，白英陪着李银河走向山道。 觉华寺主持虚云站在山道上，见了李银河，远远合十行礼。 李银河走近虚云，还礼道；“有人对易州图谋不轨，需要大家齐心合力应对，劳烦虚云主持了！” 虚云微微一笑道；“好说，方外人又岂能真的不谙世事，易州百姓安定了，佛门才能兴盛！ 贫道这些时日走访了泰宁山佛寺道观，剖析利害关系，大部分主持还是明理的，希望按照李大人的建议进行改造，尽量销毁乡民高利息债务，把福田交给乡民，按照李大人建议管理乡社。 贫道筹集银钱十二万两，如何改造易州乡社，由李大人做主，希望李大人明白易州涞水出家人造福百姓的心意。 当然，有些主持顽固不化，他们背后有些势力，据贫道了解，涉及茂山卫一位同知，内府司礼监太监曹化淳的侄子。 最棘手的是云蒙山白鹿观的无涯主持，无涯主持精通经典，戒行端洁，连贫道也敬佩其修行，无涯主持对李大人有些误解，需要李大人当面解释。” 李银河对虚云深深施礼道；“大师cao劳了，今年天旱，觉华寺水库还需大师派人修整。” “贫道晓得，本寺水库关系着北易水的出水量，贫道正督促寺中僧人号召附近乡民日夜整饬，保证下游春耕用水。 还有一事，蒙古牧民质朴烂漫，对神佛恭敬，苟社长不用过于苛责，解铃还须系铃人，本寺和尚会教导他们净身的。 贫道是孤儿，从小被师父养育在寺院，生活的圈子就在觉华寺三十里范围。 佛祖曾经周游天下，教化四方，贫僧觉得应该出外云游增长见识，听说大人去边镇办事，贫僧想一同前往。” 李银河点点头道；“出发前定会知会虚云大师。” 第三日，李银河一行来到最后一站，云蒙山白鹿观。 云蒙山离易水湖并不远，但山陡谷深，主岭海拔超过千米，李银河一行在白鹿观外事道长清闲指引下，用了两个时辰才到达白鹿观前。 清闲道长面色红润，指着远处蜿蜒的山岭道；“李大人，晨曦和薄暮时分，山上雾海茫茫，云遮雾盖，犹如仙境，云蒙山因此得名。 云蒙山有七十七道山峰，三十三座深谷，四时皆有佳景，此时冬季，银丝沟冰龙数千米，奇妙的是，附近多热泉，热气蒸腾，热潭周边，却是千姿百态的冰雕，天地造化，巧夺天工啊！ 拜会主持后，李大人一行如有兴趣，小道愿意带大家去游玩一番，请进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