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君子不器行者无状
李银河将剿匪经过和水匪首级上报兵宪衙门，谢兵宪大喜，定兴，容城也是兵宪管辖之地，平靖匪患是兵宪衙门的职责。 幕僚李连城将剿匪文书上报巡抚衙门，同时，定兴，容城知县也上报剿匪成果，白洋淀以北，农户不仅免受匪患，还可以开垦於地改善民生。 剿平白洋淀北部水匪令白洋淀形势波澜骤起，白洋淀东部连接天津河道的文安县保定县认为水匪不堪一击，联合组织四十捕快三百青壮清剿白洋淀南部水匪。 白洋淀南部羊角淀匪首张大彪联络南部水匪，组织三百水匪和两县捕快青壮在白洋淀东部打了一仗，捕快民壮死伤过半，水匪追杀到文安县城下，焚烧了城外民居店铺得胜而回，文安知县，保定知县在县城里战战兢兢，一筹莫展。 张大彪是高阳县豪强，明面是高阳缙绅，暗地是白洋淀水匪，张大彪一战击溃两县清剿民壮，自信心爆棚，组织了一百多悍匪进攻白洋寨，想一举占领白洋寨，成为白洋淀总霸主。 最后，侵犯白洋寨的水匪几乎全军覆没，张大彪只身逃离战场，连羊角寨都没敢回，藏在高阳老家张果庄大院。 据说太行山山匪乔四带悍匪攻破张果庄，杀死张大彪，劫掠金银财物进入白洋淀，先占据羊角寨，接着扫平白洋淀南部最大四个匪寨，手下水匪六百，一统白洋淀南部。 周围州县惶恐不安，乔四却代表南部水匪向白洋寨致意，愿意向白洋寨缴纳税费，保持白洋淀现有状态，白洋淀局势神奇地平静了。 茄三，海狗子毕恭毕敬跟着乔四在蛤蟆石军营汇报白洋淀形势，李银河点点头道；“此次平靖白洋淀南部是你们两位的功绩，现在要组织淀中家眷们开垦於地，清理船只，商号在白洋淀，终归是要造福一方，改善百姓的生活。 茄三，海狗子的家眷迁入老营，以后就是老营军户，每家分三十亩地，开春后在老营建房安家。 另外，组织好手下，办理好河道疏浚工作，本官以后对你们要大用。” 茄三海狗子知道自己和家人身份已经洗白了，將主不喜欢跪拜，便深深鞠躬表示感谢。 乔四将收缴张大彪宅院的金银物资清单交给李银河，金二百两，银五千两，铜钱折银二百两，稻米一千石，私盐五百石，牛八头，骡三十，羊二十，鸡鸭若干。 李银河将清单交给欧阳询道；“乔兄弟，此次缴获拿出一成给参战的诸位兄弟，稻米牲畜鸡鸭等交给肖强的白洋寨，另外，挑选涞水北部各山寨青壮二百名，到房山四哥寨中集训。 任命你为千户所百户，暂时统领这批人手，千户所会派旗军协助你管理训练青壮。 另外，白洋淀南部六百水匪分批次到三岔河老营劳作，接受培训，劳改营将坚决清除其中作恶多端，不服管控的水匪，白洋淀事务，以白洋寨肖强百户为主。” 几人正聊着，旗军禀报，容城孙奇逢先生带学子来到军营外。 李银河赶紧带着茄三乔四海狗子出迎，嘱咐谢宝召集正在学习的师弟们一起去军营门口迎接孙奇逢先生。 孙奇逢微笑地看着迎出大门的李银河，孙奇逢身后是张果中和十几名容城学子，学子们都参加了白洋淀剿匪，敬佩地看着李银河。 孙奇逢指着身后学子道；“银河小弟，这些学子随老夫读书多年，多是医药世家子弟，此次来军营，学子们愿意在千户所历练，以后听银河调遣。” 李银河大喜，易州军中民间医师奇缺，孙奇逢先生言而有信，亲自将擅长医术的弟子们送到军营。 孙奇逢笑道；“说起来，这些学子都是易州张元素一脉，跟易州渊源颇深。” 张元素，是金代医学宗师，创立脏腑辨证说，讲求遣药制方论，将治病心法要旨，编写成《珍珠囊》一书，在中国古代医学史上自成一家，张元素是易州人，易州附近医师多是张元素一脉。 李银河赶忙将众人让进军营，谢宝带着几个师弟双掌卡在腰间，如同鸭子一般排队迎出来。 李银河顿时黑了脸道；“干什么呢？孙师面前如此放肆。” 谢宝苦着脸道；“师父，按照柳姨要求，徒弟们练功夫呢，这是趟泥步。 每日最少一个时辰，初成下盘坚实，中成踏雪微痕，功夫再深身轻如燕，每日练习不辍，不可偷懒。” 孙奇逢制止了发怒的李银河道；“老夫略懂技击，知道行走坐卧皆是功夫，你这些徒弟们勤学苦练，应当鼓励。 学问一道亦当如此，勤学苦练才是精进的捷径，很好。” 孙奇逢身后闪出一名学子，躬身施礼道；“老师，学生高进，学了些养生的功法，略通技击之术，想和李大人的师弟们切磋一下。” 孙奇逢和李银河点点头，北方百姓好斗，很多学子也是通过练武健体防身，北方多土匪，出外游学能够防身自保，要想武艺长进快，就得相互切磋。 一般比试分文比武比两种，文比在直径两米的圈内比试，点到为止，出圈者败，武比没有限制。 善意切磋以文比为主，不能使用武器。 高进站入圈中，冲出战的谢宝拱手道；“高进，十八，武技师从沧州，擅长戳脚，练习基础磋磨黄豆。” 高进善意告诉谢宝，自己长处是腿脚，有些高手通过以脚搓石练习脚力，功夫高深的，脚擦上敌人身体，敌人往往筋折骨裂。 谢宝还礼道；“谢宝，十四，师从塞外，门派源自山西太谷，练习重内力，柔筋骨。” 施礼完毕，高进摆了个金鸡独立姿势，身子缓缓下沉，腾空的单腿弹出，脚尖如标枪般扎向谢宝脚腕，谢宝两脚挪动，闪开高进脚尖，高进双手撑地，两腿如鞭子般抽向谢宝，谢宝两脚并拢，纵身跃起。 高进暗喜，北方武术忌讳高跳，跃在空中无处借力，刚要收腿，谢宝蜷缩的双腿探出，双脚踏在高进回缩的脚面。 这就考验基本功和眼力了，差之毫厘就会踩空摔倒。 踏中脚面后谢宝双臂抱胸，以身为锤砸向高进，高进双臂撑不住两人重量，只得翻身以背靠地，双掌推向谢宝，谢宝身体诡异旋转避开高进的双掌，胳膊探入高进腰下，两臂揽住高进身体如同老熊搓树般揉动，高进感觉身体在旋转，赶忙以脚点地，但对方的旋转劲很大，赶忙又用一腿支地，双脚大劈叉，才稳住身体。 谢宝不丁不八站立拱手道；“师兄承让，小弟占了筋骨灵活优势，要是武比，小弟功底薄，必然赢不得师兄。” 高进两脚已经踏出圈外，羞愧回礼认输。 孙奇逢摆手道；“点到为止，以后你们一起生活，平日相互切磋，切记相亲相爱，莫要逞勇斗狠，走，进屋子说话。” 孙奇逢是大儒，著作颇多，认为做学问的读书人，要注重实践，学问要经世致用，这么好的老师来到易水湖，李银河赶紧邀请其在军营讲课。 孙奇逢有侠气，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治学因材施教，秉持有教无类的教学理念，对李银河的要求一口应允。 课堂设在军营食堂，能容纳二百人，此时站满了听课的学子旗军，连码头陪李氏的杨宛王微听说孙奇逢讲课也赶到军营听课。 茄三缩着身子想告辞，李银河一瞪眼道；“茄三乔四海狗子都去听课，千户下辖，商行之中，以后升职必须要通过文化考试，有机会听大儒孙师教课，赶紧去占位置。” 茄三满面涨红，孙奇逢先生是大明北方儒学大师，能听课算是孙师弟子了，真是祖坟冒烟，谁敢再说自己是贼匪。 托李银河的照顾，茄三乔四海狗子在前排有小凳坐，挨着欧阳询，茄三严肃地挺直腰，欧阳先生是举人，和自己一样只有一个小凳坐。 孙奇逢对黑板很满意，黑板对传播学问大有裨益，孙奇逢熟读经史，将自己体悟的易经感悟《读易大旨》拿出一段细细讲解，其中诗词典故卦象出处，信手拈来，学子们奋笔疾书，欧阳询眯着眼听得眉飞色舞。 乔四茄三海狗子听得双目圆睁，字词都知道，可孙师讲什么真不知道，做学问真难，比跳帮杀敌累多啦！ 讲了经自然谈史，孙师用词诙谐，妙语连珠，把枯燥的史学讲得生动无比，同时旁征博引，信而有征，指出古书中错漏矛盾之处，希望学生们钻研学问要严谨，要独立思考，要注重实地考证。 茄三这回能听明白一部分，毕竟很多事件人物被改编成话本，在酒楼茶肆中流传，孙师讲史比说书先生精彩，茄三禁不住跳起叫好，猛然想起这是学堂上，捂着脸蹲在地上，不过孙奇逢极为平易近人，只是微微一笑。 最后孙奇逢敲敲黑板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今日还在春节之中，老夫最后浅谈节字。 节字代表时间，时令，所谓因时而动，是天时。 人法地地法天，修身处事因循天时，明了关节，适时而动，诸事顺利，譬如春种秋收，自然而已，不可逆时节妄动。 再者节字代表节制，限制，易经最后一卦未济卦，何解？未知，变化。得意时要警醒物壮则老，要知止，茶要倒七分，饭要八分饱，不可被欲望牵制，超越道德，人性界限。失意时莫要沉沦，潜龙勿用，枯荣有时，达则兼济天下，退则修身养性。 节字还表示收藏，厚积薄发，鹏飞九万里，还需沉潜培风，常养浩然正气，莫要发散无度。 君子不器，行者无状。儒家讲中庸，心学强调守中，智者知节守节。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对天敬畏，对地感激，对人和善，庶几已。 老夫今日讲课，一家之言，庄子讲，人生如梦，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老夫也只是乱盖而已。 老夫受李银河千户邀请，将在涞水农院讲课，学海无涯，与诸位共勉。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子曰；人不知则不愠，不亦君子乎？” 孙奇逢课后将回容城安排学子农户进驻农院，落尘对农院初步规划占地七千亩。 原冯家大院以北直到二十里外铁锁崖，拒马河两侧，包括河道，山林，滩涂，缓坡全部纳入农院。五十亩宅院作为讲课和馆藏之地，教师学生居住之地，教室需要在宅院之北另建。 落尘对孙奇逢观感甚好，但自己和弟子好不容易有了落脚之处，自然尽心规划农院，要谋求一席之地。 孙奇逢对农院规模赞叹不已，同意和落尘一同参加农院建设。 李银河建议孙奇逢先生充任山长，管理学生教学，编纂课业教材，孙奇逢德高望重，正在融合理学心学，对经世致用的杂学也非常看重，不排斥推广李银河的格物学。 落尘作为学院的总务，主管规划建设，财物调配，兼理一部分课业。 农院学生规模开始不求大，而是摸索培养务实人才的经验。 李银河的目标是将农院打造成后世综合类学院，教书育人，同时培养学院成为科研之地，打造一个依托学院的产业集群。国朝的学院主要靠缙绅官府支持钱财，自己没有科研产品，无法独立生存，而农院重学重德同时重农重商，有自己的产业，能依托产出独立生存。 李银河和欧阳询盘点近期收支，两支出征队伍，其实也就后世三个连队，薪饷，被服，军粮，武器火药，马匹畜力草料精料，短短时间开支近万两银，打仗就是打钱啊！ 固安收缴银十万两，打击白洋淀水匪，短期基本没收益，还要管理近千的水匪，数千家属生活，只在打破张大彪的庄子收缴七千两银。 好在长期收益喜人，固安的土地平坦肥沃，热泉大棚能提供急需的鲜花，易水湖商行决定在固安北滩涂中建一座具有防御功能的庄园，在庄园内建设制造香水香皂基地，以训练商行护卫为名，开设一处军士训练基地。 欧阳询已经统计出易州税赋，今年由易州商会承担征收任务，同时涞水也将税赋转包给易州商会负责。 易州税赋分夏税秋粮杂税辽饷等项； 夏税小麦折色四千八百两，桑丝一千三百两。 秋粮粟米折色一万一千五百两，棉花绒五千五百两。 马草工料银一万二千八百两。 丁银三千五百两。 三差银一万一百两。 辽饷每亩九厘，银四千两。 大致五万三千五百两银。 杂项繁多，脚钱，乡饮，祭祀，衙役帮闲，官员委任等若干。 涞水税赋大致是易州七成，银三万七千四百五十。 李银河看着满满一篇税赋表格，对欧阳询道；“欧阳先生，我们此次作战，缴获的银钱能剩余多少？” 欧阳询道；“银钱收获银十万七千两，刨去两支出征军队开支，立功旗军奖赏，固安商号，白洋寨留存，入账九万两。” 李银河将表格放下道；“提前支给易州衙门涞水衙门半年赋税，以后按季结算，这笔钱由易水湖商行先行垫付。 如果按以往收入来说，绝大部分是粮食税，州衙很难完成税赋任务！” “绝对无法完税！”欧阳询将表格收好道；“计税土地已经有年头没统计了，水利崩坏撂荒一部分，缙绅卫所官员赖账一部分，纳税土地在减少，可以说小地主自耕农加速破产，土地加速集中，如果由衙门收税，能完成一半就不错。” 欧阳询微微一笑，骄傲道；“在易水湖商行主导下，田地税赋征收数额大不一样啊！ 將主将豪强铲除，涞水冯家，军士川史家，紫荆关参将烟消云灭，其余豪强纳入易州商会，除了一些卫所顽固官员和乡社中等地主，可以说实际纳税土地远远超出州县备案土地。 將主疏浚河道，改善水利设施，投入巨大，改造抛荒地，加上引入牲畜，改善农具，引进新作物，可以预见，今年粮食收入大大超越往年产量。” 说道激动处，欧阳询冲李银河深鞠一躬道；“老夫曾是灾民，真是梦中也没有想到，土地在灾年能增产，將主真是万家生佛！” 李银河赶紧扶住欧阳询道；“君子达则兼济天下，本分而已。 对于顽固官员和中等地主，我们视情况采取措施将其土地控制。 天时不正，我们加快储粮以备不测。” 欧阳询悲愤道；“大人心善啊！本分二字有几个乡绅能做到，就说夏税，將主如何征收？” 李银河道；“以往是何惯例？” 欧阳询道；“春耕到夏收乃青黄不接之时，银号粮店提高粮食银价比，等粮食收获时，下调粮食银价比，一升一降得利四成，当然，受损的是自耕农和佃户。 秋税依旧如此cao作，几年之内，以將主的武力人脉，将囊括本地大部分土地，当然，小地主自耕农基本消失。 大明各地缙绅豪强均是如此cao作。” 李银河摇摇头；“自耕农是我们的基本盘，如此吃相太难看。 易水湖商行在青黄不接时要无息放债，鼓励自耕农佃农赊购粮食牲口农具，我们的目标是增加自耕农收入，将赤贫佃农转变为有地有产的自耕农。 易水湖商行旗下商号银号粮店杂货铺在粮食收获和青黄不接时平抑银粮价差，原则是稳定粮价，将价差返还农户，当然，要制定措施，防止他人买空卖空。 与农户争利，商行绝对禁止。 历史上平抑粮食价格最有效方法是建设常平仓，以后商行在州县乡社逐渐推广常平仓建设，具体方法只能边建边总结经验。 欧阳先生，通知州衙县衙，我们要整顿州县秩序，拿了商行的钱，衙门也得做点实事。” “將主心胸开阔，老夫以为大人也要采取通行的惯例，可笑，国朝最大的地主乃是皇亲藩王，其次是缙绅，耕读传家，将一州一县耕成一族一家之地，看不到一丝温良恭俭让君子高贵的品质，实在令老夫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