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论后金战法
在百姓思想里，皇帝是天子，是龙，通过科举考取进士的是天上的文曲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老百姓是什么，是草芥，微不足道，大字不识，一辈子在百十里地打转，大事，自然听士大夫的，皇帝和京城的高官自然是见识高远。 优秀的民族不应该这样，高瞻远瞩的儒者也在思考，阳明先生创立心学，提出天理即人欲，松动了理学束缚，但是没有破解自汉朝以来成熟的儒家经验哲学。 “我思故我在”，以数学家，哲学家笛卡尔为主的西方学者们在十七世纪初提出振聋发聩的呼声，欧洲从经验主义哲学转向现代哲学，破解了一直用于解释天主教的那些被教士们垄断的所谓的经验哲学，给出一个生动活泼的、崭新的对现实的解释，对历史、现实、对大自然的解释，笛卡尔说：一切从怀疑开始。 李银河不遗余力地给屯户旗军开蒙，就是让百姓学会质疑，进而思考，没有文化知识普及，谈不上质疑，谈不上思想解放，更谈不上后世伟人说过的人民万岁。 亿万百姓人数再多，也是散落在荒野的杂草和微尘，发出点点微光，在黑夜中飘荡，微不足道。 但是，这些杂草聚集在一起，这些微光凝聚在一起，就不得了，成为照亮荒原的火炬，成为焚烧天地的烈火。 封建社会，古今中外，从上到下无比迷恋血统，老子英雄儿好汉是必须的，皇位自然是皇帝家的，武职自然是将门家的，百姓自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给官府缙绅老爷们种田交粮的。 封建统治者通过愚民来维持统治，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封建时代对统治是有效的，但在大变革时代是灾难。 李银河既然来到这个变革的时代，自然要做点什么，反正死也不能给大小辫子们做奴隶。 在封建王朝里，明朝政治算是比较宽松的，言论是自由的，士大夫和庶民在争取自己利益时敢于和皇权斗争，并压制皇权，以致明朝出现很多奇葩皇帝。 明朝的奇葩皇帝是贯穿整个明朝的，明太祖出身太穷，当了皇帝把皇宫空地开垦成菜园，至于大臣说不合体统，理都不理，朕看着蔬菜心里踏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到说得过去。 太宗倡导大家说真话，但说了真话就杀人，大臣充分了解了龙这种生物变化无常，出尔反尔的本性，要用制度约束。 明仁宗因为放权，被大臣称为仁，胖的翻身都难，哪有精力处理朝政，必须被称仁。 明宣宗重农抑商，原因很简单，宣宗喜欢斗蛐蛐，商人哄抬蛐蛐价格，实在可恶，以此类推，商贾是坏人。 明英宗更了不起，一生中做两次皇帝是真本事，唐宗宋祖都做不到。人格魅力强大，俘虏他的蒙古军二把手要向英宗投降，而英宗的贴身太监要投降蒙古，人各有志，比话本还传奇。 明代宗百般不愿做皇帝，原因是皇帝太苦太累还要打仗，等皇帝哥哥从蒙古回来，为了做皇帝把哥哥关了七年。 明孝宗充分实践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爱情传说，好男人就一个皇后，不再娶妻更不纳妾，天天加班，不回宫睡觉。 明武宗姓朱属猪，赦令大明百姓不许养猪杀猪吃猪，自己呢常吃猪rou。 明世宗喜欢修道，二十年不上朝，在宫中修炼，要求给宫中的宠猫封号。 明穆宗宠妻，向户部借钱，打借条盖玉玺的，给老婆买首饰，户部官员回复，不借不借就不借，给高息都不借。 明神宗从小被权臣张居正和皇后逼着读书到呕吐，继位后诏毁书院，下令裁撤学生数量。在位四十八年，大部分时间不上朝，朕深藏宫中，大臣多不识龙颜，君臣两相厌。 明熙宗是个好木匠，做出木鸣钟，折叠床，木战舰，随手培养了太监魏忠贤，把权倾朝野的东林党打得满地找牙。不上朝却不缺钱，魏忠贤在东林老巢江南增加商税，比张居正都牛。 上行下效，皇帝如此，出现奇葩的大臣，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就不足为奇了。李银河认为，明末改革在封建王朝中是相对容易的，你只要立意新颖，花样翻新，混淆观念，口头上时时以万民代表自居，别一开始就触动权臣利益，没人搭理你，在辫子朝，别说做了，说说就死定了。 学问不辨不明，旗军通过学习，起码会思考，实践出真知，满腹经纶的朝堂高官就打不过辽东的建奴。 石百三起身拱手道；“茅先生，在下石百三，后金军战力如何？是否是女真满万不可敌呢？” 茅元仪拱手回礼道；“那是胡说八道，茅某翻看史书，后金军力强不假，但军力不如与宋朝对峙的金军，更不如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古军。 就是关外之战，我朝戚家军和四川白杆军也能正面战胜过万的后金军。李成梁大帅活着时，在辽东有数千家丁坐镇，努尔哈赤也不敢造反。 后金军强说明大明朝弱了，蒙古人弱了，朝鲜人弱了。后金崛起于辽东苦寒之地，白山黑水之间，建州部落多以渔猎为生，生存环境艰难，只能报团求活，彪悍野蛮，其八旗制度是军民一体的奴隶部落制，动员成本低，效率高。 八旗奴隶制并不比大明制度先进，而历史上先进政体的民族被野蛮民族屠戮灭族的比比皆是，为何？不思进取了，你拿钱打仗，而野蛮民族是拿命打仗，武器代差不大，谁会胜出呢？ 茅某在辽东，潜心研究后金作战方式，总结些心得，后金能够屡战屡胜明军，压服朝鲜，逼得蒙古虎墩兔汗西逃，有过人之处，诸位以后对战后金军，不可不慎。 首先，我们要知道，后金已经不是以渔猎为生的小部落了，努尔哈赤经过多年奋斗，武力统一了女真各部，接收了一部分蒙古人，占领了辽河以东，将俘虏的明朝军民置于八旗之下。 辽东降民为其耕种，工匠为其制作武器器械，蒙古人提供马匹，据说现在奴酋皇太极身边就有五百人的鸟枪手卫队，后金的战争潜力和作战方式跟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后金八旗制度，一般讲，出征时三丁抽一，后金连坐制度森严，外界很难精确知道其军力，茅某根据国朝邸报，辽东后金降人以及蒙古人的情报推算，其一次战役能动员十万兵士。 后金八旗掌握的牛录数大概二百五十，八旗各旗掌握的数量有多有少，但出战时，每牛录最少一百甲，出战甲兵二万五千，八旗蒙古左右翼一般出兵三千，按照以往惯例，诸申和阿哈包衣不少于甲兵数，再加上投降的汉军，所以后金八旗一次战役最低出战者不低于六万。 在年初，皇太极率领后金军打败了察部左翼留守老营的多罗特部族，收降超万帐，可以说，左翼再无成建制反抗后金的蒙古势力。蒙古左翼科尔沁，内喀尔喀残存部落，投降的察部部落加上蒙古右翼臣服的蒙古部落，作为后金藩属，能出兵三万配合后金作战。 漠北蒙古一样惧怕后金，也会派兵追随后金，不少于一万兵。 如果野战，现在的大明无论兵力，还是野战能力根本就不是后金对手。 大明优势是防守反击，宁远一战证明，大明军队依靠坚城和巨炮可以击败后金军。努尔哈赤带领的六七万后金精锐奈何不了依托宁远城的两万明军，但是，后金屠戮离宁远不远的觉华岛，杀死过万军民，宁远守军毫无作为，说明野地浪战是大明军的短板。 大明依靠坚城迅速提高野战能力，那么，后金危已，如果后金掌握了火炮解决了攻城难题，大明危已。” 双方都在和时间赛跑，至于国运属于谁，李银河知道，只能感叹，华夏民族多灾多难！ 茅元仪接过李银河递过的茶水，喝了几口，拿起教鞭继续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战胜后金，就要了解其战术。努尔哈赤一生征战，战术素养极高，能依时依地灵活调整战术，但只要用心钻研，总能整理出其主要作战脉络。 第一，善于利用重骑。努尔哈赤曾在李成梁大帅账下效力，对大明战术了如指掌，也深受影响。 萨尔浒之役，后金先后攻破了大明杜松的西路军、马林的北路军、刘綎的东路军、阻击了回撤途中的李如柏的南路军。后金在前三次作战时均采取了兵分两路、上下夹击的战术，即一路由山上往下冲，一路在山下进攻。显然，从山上往下冲的好处是，使骑兵只能前进而不方便后退，另外俯冲也有利于射箭。 第二，击杀将领。我明军大将喜欢身先士卒，后金军有善射者专门射杀大明军将。 萨尔浒之战中，明军西路军将领杜松身中十八箭而死。 东路军刘綎将军，中流矢，伤左臂，又战，移伤右臂，綎犹鏖战不已。自巳至酉，内外断绝，綎面中一刀，截去半颊，犹左右冲突，手歼数十人而死。可见，刘綎将军先是被敌军善射者暗算。 在明与后金的辽沈之战中，明朝的沈阳、辽阳失守，辽河以东地区尽落入后金之手，贺世贤副总兵身被十四矢，中矢坠马而死。 仲揆副总兵与金副将、名世参将及都司袁见龙、邓起龙等俱身中数箭而亡。 罗一贯副总兵流矢中目，不能战，遂自刭。 以万人守闾阳的祁秉忠被二刀三矢，夺围出，创重，卒于途。 主将被暗算，军队失去指挥，焉能不败，教训惨痛！ 第三，后金极善用间。对大明官员收买，威逼利诱，其用兵之前，对我方虚实了如指掌。 在攻城前，多置内应，攻城时，内外夹击，乘乱取城。 其用间不止冒充明军，甚至冒充女人，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第四，下马步战。女真人骑射不如蒙古人，但有其独特战术。如果敌人队形严整，其部分士兵在百步外下马步战，最前士兵是死兵，穿重甲，执长枪长刀重斧，善射者穿轻甲跟随，精锐马军护卫两翼，前军往往配备橹车靠近敌军，善射者用步弓在五十步放箭，其箭比蒙古箭长，重，箭头是长锥或铲型，能洞穿重甲，大明军，蒙古军与女真未及交锋，往往被其弓箭手击败。 特别指出的是，后金军的弓箭威胁，大明能开一石弓者称虎力，军中虎力弓手寥寥无几。而后金军能开一石弓者超三成，多年的兼并战争使后金战士的武技登峰造极。 十年前，后金军配马匹四成，现在蒙古左翼诸多部落投降，其马匹配给比例大增，戚继光大帅将与蒙古作战经验加以总结:往事敌人铁骑数万冲突，势锐难当。我军阵伍未定，辄为冲破，乘势蹂嗬，至无孑遗。且敌欲战，我军不得不战；敌不欲战，我惟目视而己。势每在彼，故常变客为主。我军畏弱，心夺气靡，势不能御。 此教训对后金作战时不可不防。 第五，后金往往占据上风向，乘我火铳兵打放，烟雾弥漫时，后金骑兵迅速乘烟攻入我军阵，极易打乱我前军。 当然，后金战法很灵活，我编有辽战心得的册子，回江村会令人给义弟送过来。 总之，对战后金军万万不可仁慈，其嗜血残忍超出想象，辽东在后金占领前，有辽民三百多万，现在，十不存一。” 茅元仪家学渊源，文化素养底子深厚，编写武备志，军事素养高，在辽东最高指挥中枢参赞军务，对辽东后金军的研究细致，可惜，因为性格高傲，在京城被权臣治罪，对辽东后金的研究成果无人感兴趣。 听课的旗军纷纷交流，此时前所旗军战力对战后金军一样是凶多吉少，需要针对后金作战特点改善旗军的训练，完善作战装备。 讲完课，茅元仪准备回定兴，杨宛王微非常喜欢易水湖，易社女子可以做女先生，甲长，还可以做买卖，两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出色，复社社学邀请两女有时间来讲课，茅元仪也喜欢易水湖的学习气氛，和李银河约定，大年三十过来陪李氏过年。 送走了茅元仪，李银河召集军官在会议室开会，易水湖商行欧阳询，柳灵雨等一同参加。 等大家落座，李银河道；“义兄这堂课大家要组织旗军讨论，我们直面后金军的时间不多了，我朝宣大蓟镇已经和后金势力接壤，后金肯定要破边墙，辽西走廊已经不是阻挡后金入侵的前线，各处边镇残破，宣大就在易州北方，所以我们要控制宣大深入易州的太行山要道。 涞水北由黄玉筹划，控制九龙镇天门堡，三坡镇，置换各匪寨青壮，同时疏浚拒马河河道，完善地形测绘，陆续将老弱迁移到三岔河区。 紫荆关由花荣筹划，重新训练剩余四百青壮守军，修缮可用铠甲和兵器。冯家大院由林长庚带两旗辎重兵看管，林长庚升总旗。 百三哥，旗军训练情况如何？” 石百三起身道；“千户大人，复社青壮还有一月完成新兵基本cao练，双峰社十旗新兵基础好，年后即可成军，新接收的灾民得开春后安排训练计划。” 李银河点点头道；“好，年后两个月内，我们就要去大同府，我们要组建易州商行卫队，对外行动以商行卫队名义，卫队采取三三制编制，班排连营，军官和千户所互置。具体会有文书给各位。 雷恒大人，我们去大同府的路线如何安排？” 雷恒起身道；“李千户，去大同有两条路线，第一，从紫荆关西行至广昌，向北走飞狐道至蔚州，向西北至宣府，向西至大同府城。 第二，紫荆关西至广昌，从广昌向西走灵丘，奔北至广灵，西行至浑源州，西北到达大同府城。 两条路线大约都是四百五十里，翻山岭，过沟谷，越大河，难度相当。” 太行山燕山纵向高度不算太高，一些高峰不足两千米，但是从横向讲，绝对算雄伟，绵延数百里，其间多悬崖峭壁，深谷激流，古代行路难啊！ 李银河皱眉道；“我们多长时间到达大同府城？” 雷恒道；“李大人，看使用什么运输工具了，如推车，每日能走三十里是极限，深沟峡谷，道路崎岖，难走不说，运的还不如吃的多。 最好使用骆驼，马，骡等，每日牲口驮货，人行走，每日可行七十里。只是内地贫困，少牲口，而且料粮腾贵啊！” 雷恒若有所思地看了李银河一眼又道；“如果士兵背负兵器甲具，每日最多走四十里。 李大人，沿途尽是山谷峡道，偏僻无人所在，开春时青黄不接，小心土匪山贼，用不用提前打个招呼？” “当然打招呼，不用到开春，花荣到紫荆关后，旗军陆续出紫荆关剿匪，时间就在春节后，天冷，土匪们也出不了山寨，不能等春暖花开，我们先清除隐患，就当练兵。 广昌，灵丘，广灵的土匪信息还需雷大人查勘摸清，尤其掌握各匪火器情况，大年初五，石百三部出发，每十日，出发一军，作战兼拉练，同时骆学川百户派人跟随测绘，商行也要派人随行，提前设立补给站，我们设法兼并一些驿站。” 一旁茅七道；“李大人，这驮运牲口使用马骡最好，其次骆驼，马骡便宜高大，耐粗饲料，不易生病，能驮四百斤且能多日行进，耐力佳，远胜一般的蒙古马，蒙古马也就驮二百斤。” 李银河点点头，冲欧阳询道；“欧阳先生，咱们有多少牲口？” 欧阳询咳嗽一声道；“李大人，商行现有战马五十七，驼二十，挽马一百九十一，骡子九十五，牛二，毛驴十，羊，猪，鸡鸭等都已分给复社涞水平原十三社。” “欧阳先生，我们接管的官府草场，寄养马多少？” “李大人，寄养马共二百三十匹，分布在六个社，草场四十顷牧地。” “欧阳先生，将这些马集中在清虚社，由黑兔部牧民暂时看护，原马户给其牛羊等牲口置换。” “將主仁慈，马户因养马不善无法完差多致贫或逃亡。” 有营门旗军报告，乔四带了很多难民在营门外求见。 乔四去了宣府东部，李银河赶紧带刘虎出营门接乔四，刚到营门，一阵恶臭扑鼻而来，营门外围坐着数百难民，紧紧拥在一起取暖。 乔四在门口拱手道；“李大人，在下在宝安州，涿鹿买了四十户塞外逃民，共二百一十口，这些人不会种地，混的凄惨。在下在涿鹿南端卧佛寺留下人手，他们继续买牧民，每十日我去交接。 在下昔日有些夜不收袍泽，也带了五户回来，如果不需要，將主开恩，在下用运费相抵，让他们在这混口饭，都是好汉子，在宣府过不下去了。 出了山道，在下向驻守冯家大院的旗丁求助，林长庚雇了涞水县城的马车，把我们送过来的。” 乔四风尘仆仆，虽然脸遮着布，能看到裸露皮肤上大片的冻疮。 李银河赶紧将自己的大氅给乔四披上道；“乔四兄弟，接收之事你做主就好，山路冬季太艰险，一切以兄弟们安全为主。” 解衣推食，古人最重这种形式，身为將主，李银河自然在众人面前给乔四面子。 乔四激动道；“赖將主护佑，伤了两名伴当，其他一切顺利，毕竟各寨人手熟悉道路。 此次接收牧民，宣府将头和地主最喜欢火酒和茶叶，十斤火酒或十块茶砖就能换一户牧民，糖盐也极喜欢。” “好，乔四你先去会议室休息。”李银河拍拍乔四肩膀道；“这里本官安置，你的家人现在老营，取一份年节物品去老营过年。 还有各寨得用的人手，要笼络，其家眷可以安置在老营和清虚社。 你现在身份是前所总旗，隶属黄玉百户，辅助黄玉控制涞水至宣府沿线官道。” 这就是被纳入千户所系统了，乔四恭恭敬敬给李银河磕头。 李银河将乔四扶起，强调以后敬军礼，不许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