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易州商会
李银河带着柳灵雨观看花滩的枣酒作坊,枣酒作坊用的是老营的屯户,衷心没有问题,现在原料充足,李银河将枣酒作坊分为三个制作工间,改进了枣酒制作方法。 第一个工间负责基础处理,鲜枣简单清洗除尘,尽量保留果皮上的酵母,十斤枣九斤冷开水补糖一斤,稍微加一点酵母,多了酒会有死酵母味儿,主要是加快发酵时间,以后用完缴获的白糖,就自然发酵,然后密封到坛子里,装五分之四量,不能太满,满了发酵时酒会溢出来。用牛皮草纸封坛口,三两天后,看到纸鼓起来,就可以放心了,说明发酵正常起动,坛里已经开始造酒了,一直等到纸瘪下去,过滤酒渣,得酒。 第二个工间负责澄清,初次过滤的酒澄清三五天,甩酒尾取清液,每五十斤加鸡蛋清一个,彻底搅拌,装十分满,继续澄清,一个月后换坛,甩酒尾,装十分满坛。 第三个工间成酒处理。成酒味道涩烈,通过蒸馏,得到不同度数的火酒,若想久存,将坛口泥封,周围放干牛粪,点火熳煨,火灭酒热为止。酒可陈十年不坏,历久弥香。 “这就是制作工序,冬季寒冷大概两月成酒一批,夏日温暖,一月半成酒,火酒味道要醇香,需放置一年以上。”李银河将改进秘方交给柳灵雨道;“成本比原先略高,但能保证短时得酒,走,看看本官的高端产品。” 两人来到成香作坊,工间内一口大锅正在煮梅花。 “冬季得花困难,只能以梅花为原料,让你看看工序,此次还多靠白英,把家里梅花树都摘干净了。”李银河边说边进入成香工间。 工间内有砖灶,涂黏土,放置三四寸高的平底直口铜锅,铜锅下宽上稍敛,放灶上,盖上银铅制兜牟,文火烧,去蒂和心的香料煮液放铜锅,热气升兜牟化水,入管。 李银河拿起一个成香瓷瓶,打开后放到柳灵雨面前微晃,一股淡淡素雅梅香溢出,柳灵雨惊讶地睁圆双眼,李银河笑道;“铜锅器械给你准备两套,北地寒冷,火酒利大,这香水量小,不过,山陕多有王公贵人,怎么卖,柳姑娘琢磨琢磨。” 柳灵雨笑靥如花;“小人家,你这又是秘方,又是金银物资,不怕我们跑了。” 李银河双手叉腰,意气风发道;“柳姑娘,你太小看本官了,这些都是小道而已,本官还有诸多无中生有的手段没有施展,本官是服务百姓的人,精力放在军事和改善民生方面,我还要很多优点没有展现。 你我并肩杀敌,是生死兄弟,喜欢什么,尽管拿走。 柳姑娘,此去回塞外,路过大同府,商贾沟通,关口兵将打点,万万疏忽不得。 本官会派情报人员在大同府城跟你联系,一定做好准备啊!” “小人家,你开始豪情万丈,最后还是怕我失约,你们男人最是口是心非! 灵雨是女子,不是你兄弟。” “好啦!哥哥身家性命都砸上了,有疏忽,本官只能背着姑奶奶浪迹天涯了。”李银河边说边走到门口,对门外道;“高手兄,不告而看,非君子啊!” 高手从工间角落慢慢踱出,走到门口道;“没办法了,在下现在吃饭都得向你赊欠,陕西各处闹流寇,道路时常被截断,答应你的学费还得耽搁些时日。” “高手兄,陕西是你盗门地盘,绿林不得看你盗门眼色行事吗,怎么连货都运不出来?” “老李啊!流寇不讲江湖规矩,疏忽而来疏忽而去,除了抢粮吃饭根本没有追求,这如何控制,很多山寨被攻破,各处土匪人心惶惶,这流寇实在恐怖,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悍不畏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皇帝都没办法,高手的门派又能如何,最讨厌没有追求,没有理想的流民了。” “高手兄,是人就有想法,本官有个主意,你联络一些山寨匪首,暗暗收敛灾民。 不瞒你,本官将布局塞外,缺人手啊!流民也是汉民,既然在陕西活不下去,那就送到塞外吧。 柳姑娘在塞外有一处落脚地,送一户人家我给一份报酬,流民收敛,运送出关你负责,如何?” 高手皱眉道;“高手只是本门少主,李千户这个局做得太大。” “高手兄,本官的格物中高级课程向你盗门开放,你觉得空空掌门会同意吗?” “可以商量,高手立刻将你的想法通知空空掌门。” 拒马河从高山峡谷中出山,进入缓坡,在涞水石亭镇分为南北两支,南拒马河向南从涞水县东流过,北拒马河向东南绕行涿州。 河道旁有水浇地,两条河道之间夹杂着大片水塘滩地。 石亭镇义和庄村,村民齐老汉从石窝子爬出来,清晨空气极寒,滴水结冰,齐老汉赶紧回窝子取块手巾绑住脑袋,又扣上一顶破狗皮帽,用麻绳系紧老羊皮袄,出了窝子,打扫小院的羊圈。 齐老汉养了几十年羊,现在只剩一只带羔母羊,母羊趴在金黄的稻草上慢慢嚼着干草。 这羊就是齐老汉的命,今年好不容易还了冯家当铺的借款利息,哪知道冯家倒了,易水湖商行接手,今天要到冯家大院重新办理借款交割,这如何是好。 说起欠款,那是齐老汉爷爷的事啦,几十年利滚利,齐老汉记不清欠多少了,每年养的羊还点利息,剩一两只带羔母羊,来年继续。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办交割,新债主得收点利息吧,但是再交了唯一的羊,明年如何过,齐老汉心里空空荡荡。 齐老汉狠狠心,大不了人死债消,死也得办了交割,清清爽爽上路,不能背着糊涂债走黄泉路不是。 易水湖商行在村口有马车,齐老汉温柔地摸摸羊头,出了小院,拐上山道。 出村的路上人不少,都是各家主事的,看来都是去冯家跟易水湖商行办交割的,都阴着脸,不是还账就是订田赋的,大家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年关难过啊! 村口有马车,齐老汉上了车,几户邻居挤在一辆车上,邻居寡妇秀娘搂着女儿丫头靠在齐老汉身边,丫头十岁,营养缺乏,发育不良,像个小芦柴棒,缩在秀娘怀里瑟瑟发抖。 “秀娘,大人遭点罪就罢了,丫头别冻坏了。”齐老汉取下破帽子扣在丫头头上,埋怨道。 “齐大哥,俺实在没办法了,办交接,怎么也得给人家点利息吧,要是身子能抵,俺就陪那个易水湖的管事,要是他们要丫鬟,就让丫头去,好过饿死在家里。” 齐老汉抬头看着天;“这什么世道啊!秀娘妹子,别做傻事啊!” 一车人没精打采来到曾经的冯家大院,过了吊桥,进了石拱门,下车进了院门,左手是倒坐房。 有易水湖商行伙计把众人引向倒座房中的一间道;“这间里的管事是负责义和庄村的,诸位请进。” 屋里很暖和,进门的桌子上摆着四色点心,一名头戴儒巾,身穿青衫的男子微笑道;“诸位乡亲,学生就是管义和村交接的,哪位先来?” 看丫头冲着点心流口水,管事道;“点心是为乡亲准备的,每户四块,请取用。” 没人取,都是欠钱的,没钱还,哪好意思占债主的便宜。秀娘紧紧拽着丫头,把脖领子解开的扣子系上,人家管事一看就是生员,拿身子抵利息实在说不出口,自己一个农村寡妇,实在自惭形秽。 看了眼秀娘,齐老汉咬咬牙,走近管事道;“俺先来吧,俺是老齐,养羊的。” “请坐。”管事指指面前的椅子,抽出一张泛黄的契书道;“齐冬生,四十,单身,家庭一人,万历三十年欠本金三两,这是历年的利息,你可确认?” 齐老汉刚到四十,只是面相苍老,看着厚厚一本利息册,黄脸泛红,无奈道;“俺是,俺认。” “好。”管事推过来一张契约道;“确认无误,这是新契约,请按手印。” 等齐老汉按了手印,管事道;“据调查的学生记录,你养羊三十多年了?” “三十六年,俺四岁帮爹看羊。”齐老汉道;“羊就是俺的命,家里还有一只带羔的羊,能不能先抵了俺和秀娘今年的利息?” “齐大哥!不能啊!”秀娘知道这羊对齐老汉意味着命啊! 管事皱眉道;“商行现在不收羊,还要给你十只羊,你可能养? 是这样的,齐大叔,商行规定,你所欠利息一概免除,欠商行以本金三两算,分三年还。,同时,商行贷给你十只羊,三年还回商行,每年给商行利息折rou五十斤,你可能养十只?” 齐老汉揪揪耳朵,不可置信道;“俺不欠利息啦?只欠三两本金,你不吃了大亏?” 管事微笑道;“商行让利于民,你现在只欠商行三两,刚才签了契约。 当然,出劳力修路,整理荒滩时出工,不得推脱。” “这怎么说的,我能干活能养羊,家里的羊圈能放二三十呢!你是识文断字的先生,不能诳俺呀!” “你放心,咱们还得签份契约,学生先告知你,十只羊,另外贷给你无息粮一石,料豆半石。还有,你愿意佃北拒马河源头四亩水田吗?佃租四成,如果愿意,得参加修理河道的劳动,当然,商行每日给你些粮食补助。” “老汉当然愿意啊!”四成佃租不贵,现在涞水水田佃租是六成。 “来,这是新契约,签完出门左拐,从夹道去后院取羊,有管事安排。” 齐老汉如同做梦一般走到后院,管事当面烧毁了数十年所欠利息,每一张利息纸都曾是压在齐老汉三代身上的大山啊!今天没了。 林长庚从齐老汉手中接过单子,把齐老汉引到羊圈,随机赶出十只羊道;“不能挑,就这些,去一旁领粮,大门口有车送你。” 齐老汉心里空落落,不踏实啊,这是自己的羊啦?手轻柔地摸过一只只羊,有两只还是带羔的,齐老汉脱下袄裹住一只,弯身抱起一只道;“这两只带羔的,不敢冻着霍腾啊!这位大爷,俺不能占这便宜,折寿啊!” 林长庚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知道商行大掌柜是谁吗?前所李银河千户,一个时辰百十两银上下呢,素以仗义疏财闻名易州,格局最是宽宏,商行资助乡民,乡民劳作还账完税,我也说不明白,反正老汉你别小家子气了,养好羊只才是正理。” 齐老汉眼睛一亮;“那个被雷劈的?” 林长庚脸一沉;“怎么说话呢?是仙人指点的,李大人的师父是本朝帮过太祖打天下的铁冠仙长,别的不说,铁冠仙长曾救活淮河遭灾的百姓无数,作为弟子,李大人给你恩惠,踏踏实实接着。” 齐老汉踏实了,仙人弟子就是救苦救难的,回去供个牌牌,救了命啊! 粮食有伙计送到车上,齐老汉赶着羊到了大门口,天空彤云密布,心里却是艳阳高照,三年,好好干活,妥妥地活成个富农啊! 到了石拱门,看见大管事欧阳旬,齐老汉凑过去,略微羞涩道;“这位爷,俺稀罕的同村寡妇,她女儿来时没吃饭,我们没拿那点心。” “明白。”欧阳旬微笑道;“哪个村的?” “石亭义和庄的。” 欧阳旬走进倒座房,用皮纸包了八块点心,出来递给齐老汉道;“在下商行经理欧阳旬,李大人说了,商行和乡民是一家人,有难处找我们,好好活日子,辛勤劳作,大喜日子通知我们,一起图个喜庆不是!” “那是,李大人是现世大善人,俺回去要供起来的。”
到了墙外,归置好羊,齐老汉点上一锅烟,美滋滋抽着等候秀娘。 秀娘左手牵着毛驴,右手牵着黄牛从石拱门出来,毛驴身上驮着粮食,黄牛身上骑着丫头,见了齐老汉,大声道;“齐大哥,李大人是菩萨啊,给了丫头厚袄,免了利息,给了牲口,俺还包了块水滩地,商行鼓励俺养鸭子,有了这大牲口,过几年,俺也富裕啦。俺心里可敞亮啦!” 齐老汉把点心给了丫头问道;“秀娘,上车走不?” “不啦,俺们牵着牲口回去。” 望着远去的娘俩,齐老汉怅然若失,心里一阵阵纠结,人家也是富户了,能看上自己吗? 一天,易水湖商行名声响彻易州涞水,没有听说这么仁义的商家。涞水二十五个社,商行一天就为平原十三个社的村民免除所有冯家当铺的欠息,而且将海量物资低息无息分发给村民,官府是盘剥百姓的,商行是帮助百姓的,这一观念深入人心。 商行宣布,涞水山区道路崎岖,商行将尽快解决山区十二社的村民欠息减免和物资扶助。同时,在年前,解决易州三十八社在当铺的欠息减免,还推出降低来年佃租的措施。 什么是现世菩萨,商行大掌柜遭雷劈不死的李银河就是,无数乡民刻了长生牌牌,要供在家中。 州城兵宪大人和知州大人对李银河的义举大加赞扬,扶助乡民,救危扶贫是地方官的杰出政绩,有义商在治下出现,这是官员的教化之功,州城衙役将辅助商行尽快落实救助措施,谢兵宪也放心了,治下出现这样的豪强也不错。 易州庆丰楼,商行从冯家接收的易州最大酒楼,酒楼三层,此时人声鼎沸,易州涞水商人云集庆丰楼。 易水湖商行召集两地商人在酒楼协商易州商行的改组事宜,一二层坐满中小商贾,脸色凝重,边交谈边看着三楼楼梯处,等待三楼商贾大佬的协商结果。 三楼包间温暖如春,加上李银河共八人,代表了易州涞水的八家顶级商贾,讨论易州商行的新章程,章程构架底稿由易水湖商行提供,易州商行管理由八家各出一人充当理事,制定未来统一税费细则,共同建立收取税费机构,细分各商业行商坐贾标准,发布商业信息,明确会员权利义务。平日由会长主持商行运作,大事八家召集商人共议,庆丰楼作为易州商会办公场所。 李银河八人围着酒桌云淡风轻地品茶,另一个屋子,各家管事正磋商管理细节,包间门帘一挑,高洁昂首进了包间,一名伙计抱着一摞衣服跟在高洁身后。 李银河起身给包间商贾引荐高洁;“这就是内府场监高洁公公,以后作为易州商会合伙人,主持税收事宜,也是内府驻易州的代表,作为易州商会的独立理事。 高公公,内府怎么说?” 高洁咳嗽一声拱手施礼道;“内府司礼监表示,易州商行的章程为皇上分忧,为国朝立了好榜样,要支持,咱家就是来主持此事的,咱家身上的斗牛服乃皇上亲赐,可见对我易州商会的重视,能不能换上蟒服,还靠诸位协助。” 众人才注意,高洁今日穿了内侍常服,戴官帽,圆领羊绒官服,衣服上绣着斗牛补子,皂皮靴,气势逼人,内侍最尊贵的衣着,是坐蟒补子。 对于内侍,商贾并无好恶,以后是同事了,几名商贾纷纷起身还礼。 高洁继续道;“皇上夙夜难寐,cao劳国事,皇后娘娘带领宫女亲自纺纱织布,咱家说了易州之事,从皇后娘娘处请了几件衣衫,好歹是皇家恩泽,各位掌掌眼!” 身后伙计展开一件衣服,料子只是稍好的细布,月白色,但胸口拳头大的红色飞凤太扎眼了,加上飞凤四周飞窜火云,整个图案盖住小半个左胸,要多sao包有多sao包。 轰地一声,几个商贾再也无法镇定,围着衣服咂砸称赞,除了皇家,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穿着火凤衣服招摇过市啊,商贾虽然富,但地位极低,地位并不贵,如果穿上这件衣服,那就是沾了皇家气息,不止是荣耀乡里啊,在官员面前,腰杆子那也是硬上几分。 白海红着脸道;“高公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百忙之中赏了咱们,咱们不能不知好歹,为了感激皇后娘娘的cao劳,我愿意出五百两银请这件衣服。” “我愿意出八百两!” “我愿意出千两!” 对高洁钦佩的眼神,李银河表现得云淡风轻,大声咳嗽几声,制止了激动的商贾,道;“诸位稍安勿躁,动手抢伤了和气,本官代高公公做主,五百两一套,人人有份,咱们还是赶紧敲定章程,早日为国朝服务。” 经过各管事磋商,易州商会改组完成,易州商行成立宗旨,取之于商,用之于商,活跃易州商贸,商会设立采取股份制,创立规模一万银,易水湖商行占股百分之五十,内府占百分之十,州城衙门占百分之十,在座豪商占股百分之十,其余商人占股百分之二十。 庆丰楼作为易州商会办事处,会长仍然是原会长谢永福,八家各占一名理事,平时管理商会。 谢永福提议,各家当铺以易水湖商行的章程为标准,减免易州涞水当铺欠账乡民的利息,未来降低利息至百分之十,减少地租,救助乡民,有谢永福和白海的支持,其他豪商极为rou疼地签署典当行商约,不签不行啊,易州商会以后就是掌管易州商业的巨兽,不赶紧融入商会,那就被商会吃得骨rou无存。 易州商会公布章程后,中小商人一哄而散,红光满面纷纷回家取钱认购商会股份,可以想见,商会将是商人的坚实后盾,是本地极具影响力的大势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