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9 勇敢告白

    兰斯有些狼狈，因为艾玛的眼神太过清澈，也太过坚定，瞳孔深处的光芒似乎在嘲笑着他的恐惧和踌躇，那猛然侵袭而来的慌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这种情绪着实太过陌生，似乎重生以来就已经不曾出现过了，以至于他下意识地就想要闪躲。

    他几乎就要忘记无条件的信任是什么感觉了。西奥、伊恩和高文，他们是不一样的，从记忆开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坚守在彼此身边，他们牢牢地团结在一起，走到了今天，少了任何人，也许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那种信任是无法取代的，他们是他的亲人。但朋友之间、爱人之间的那种信任，却着实太过陌生了。

    每个人从牙牙学语时开始学习，学习着走路，学习着说话，学习着生活，学习着信任。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却发现，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曾经那么简单而纯粹的事情，参杂了利益、融合了生活之后，都失去了最初的模样。年纪越大，阅历越深，朋友反而越少，因为信任越来越困难，每一个步伐都必须小心翼翼地试探，不要说从陌生到相交的朋友了，就连相知相恋的爱人都难以建立绝对的信任。

    离开绿湾之后，兰斯始终在学习。因为在那个寄养家庭里，所有一切都是畸形的，所有一切都是阴暗的，他必须像婴儿学步一般，重新开始学习生活，重新开始融入社会。不仅是他，西奥、伊恩和高文也都是如此，残酷的社会生活之中，他们跌跌撞撞地重新找回自己。但在西洋镜影业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纽带却在利益、欲/望和贪婪面前，彻底摧毁，甚至于他一无所有地被扫地出门之后，他们依旧不愿意轻易放过，虽然他们没有真正地亲手完成谋杀，但他们的双手却沾满了血腥。

    信任，这太奢侈了。

    即使是混沌影业现在的伙伴们，即使是阿尔伯特、海登、柯尔……兰斯也始终坚信着，他们之间只是利益的合作。作品持续成功，他们的合作关系自然不会有任何影响，但一旦作品失败了呢？

    兰斯没有办法轻易交付信任，或者更为准确一点来说，他拒绝轻易交付信任。

    可是，艾玛却如此轻易地说了出口，就好像根本不值钱一般，这让兰斯顿时狼狈起来。

    兰斯强迫自己不要闪躲，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艾玛脸上的神情，试图寻找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她的信任是虚假的，证明他的坚持是正确的。那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没有任何遮挡，彷佛一下就可以看到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那熠熠生辉的光芒是如此纯粹而干净，让兰斯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这种想法滋生了之后，就开始无法遏制地扩散开来，有些恐慌，有些茫然，有些混乱。

    前所未有地，兰斯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赤果。这种感觉真的太陌生，恍惚之间，他彷佛又成为了李瑾，又成为了上一世的兰斯洛特。他不喜欢这种懦弱、胆怯的感觉。他痛恨这样的感觉。

    艾玛看着眼前的兰斯，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出现了一丝慌乱，他短暂的慌乱很快就消失不见，彷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眼前的兰斯又是那个疏离而清冷的模样，恢复了他一贯的从容自若的绅士形象，就好像世界毁灭了也无法伤害到他一般，轻描淡写地就可以伤害到别人，将任何靠近之人都推得远远的。

    但艾玛却知道，这只是兰斯的面具，不是最真实的他。他就像是在薄薄冰面上行走的狐狸一般，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倾听着蛛丝马迹，哪怕只是一点点声响就会惊动他，然后快速逃走。

    这让艾玛的眼眶不由微微发烫，她仰起头，靠近了兰斯，冲动地亲吻上了那因为愤怒而紧绷起的唇瓣，柔软却冰冷，彷佛是北极圈里的蓝冰一般，没有任何温度，艾玛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她的初吻，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她的初吻就保留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始终都不曾变过。

    兰斯感受到了唇瓣上炙热的柔软，他眉头不由微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艾玛，即使闭上了双眼，也依旧可以清晰感觉到她的紧张和激动，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逐渐紊乱的呼吸泄露了她的心事，可是兰斯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只是，漏了一拍的心跳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抓住了艾玛的肩膀，将她拉开，用伸直的手臂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你迷糊了。一定是今天太过劳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兰斯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辩解的余地，直接就下定了结论，冰冷而漠然的语气甚至比沙漠的夜晚还要寒冷，凛冽的尖锐足以刺破皮肤，让人感受到裂肤之痛，可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却无动于衷，只是冷静而疏离地欣赏着鲜血崩裂、痛苦不堪的画面，残忍而冷血。

    艾玛的心头却是揪成一团，那种错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根本喘不过气来。兰斯试图甩开她的双手，但她却牢牢地抓住了兰斯那宽大的手掌，眼睛坚定不移地迎向了那双没有任何情感的眸子，“不，我没有迷糊。”艾玛强势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兰斯的眉宇之间迸发出了危险气息，他正在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抗拒她的靠近。

    艾玛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是收拢了手臂，再次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我喜欢你。”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兰斯洛特-施特雷洛，我喜欢你。”这句话碰触着舌尖，轻快地蹦跳出来，那种喜悦所迸发出来的勇气占据了内心所有的情绪，她瞪大了眼睛，毫不退缩地注视着那恶魔的眼睛，再次重复到，“我喜欢你。”

    一句话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兰斯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他却咬紧了牙关，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你才不过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已。你所谓的喜欢，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喜欢我的外型，还是我的才华，还是我的导演身份？如果我想要找骨rou皮的话，随意招手一下，就有源源不断的女孩愿意到我的床/上，我又何必找你呢……”话语说完，兰斯的视线往下扫了扫，意味深长地落在了艾玛的胸前，似乎在嘲讽着那并不傲然的曲线。

    艾玛有些窘迫，但依旧没有后退，她用力摇了摇头，“第一，我已经成年了，上个月我们才一起度过生日，你难道忘记了吗？第二，我当然喜欢你的导演身份，但我真正喜欢的，是你。”艾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神采，在夜色之中熠熠生辉，让人怦然心动。

    “我喜欢的是在倾盆大雨之中，将雨伞留给一个陌生女孩的男人；我喜欢的是在咖啡屋里，主动帮助陌生人解决难题的男人；我喜欢的是在拍摄现场，为了一个细节而反反复复拍摄十几遍的男人；我喜欢的是为了保护作品，不惜出卖剧组演员的男人；我喜欢的是为了钻研角色，将自己逼到死角以至于濒临崩溃的男人；我喜欢的是因为害怕受伤，而拒绝轻易相信别人、拒绝轻易靠近别人的男人；我喜欢的是为了掩护自己的伤口，而假装强势和冷漠，不惜伤害他人的男人；我喜欢的是那个嘴硬心软，却因为错过了哥哥的比赛而不断自责的男人。我喜欢的是，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为了保护自己，而正在拒绝我的那个男人。”

    艾玛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是如此坚定，迸发出了炙热而耀眼的光芒。忽然之间，沙漠里就开始狂风大作，但艾玛依旧没有任何动摇，一动不动地看着兰斯，那双眼睛在夜色之中却是如此鲜明、如此动人。

    然后，艾玛就再一次吻上了兰斯的唇瓣，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就好像是尸体一般。艾玛生涩地用舌尖试图去暖化那寒冰，但她却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吻，只是慌乱地吻着唇瓣，希望能够唤醒对方的回应。

    但，艾玛却注定要失望了。

    兰斯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漠然地看着她，看着那笨拙而生疏的接吻技巧，看着那晶莹透亮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然后等着她颓然地放弃。

    艾玛努力打量着兰斯的眼睛，试图在眸子里寻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哪怕仅仅只是一点闪烁。但这个男人却心如磐石，彷佛无坚不摧一般，那薄薄的唇瓣轻轻张了开来，冷漠地说到，“但我不喜欢你。虽然我拍摄出了‘水果硬糖’，但我不是恋/童/癖。”那尖锐的嘲讽似乎在讥笑着艾玛的不自量力，然后兰斯就站了起来，转身径直离开。

    夜色缓缓汹涌而来，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兰斯的背影，艾玛抬手用手背擦拭去了眼眶里的泪水，扬声喊到，“我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喜欢你。兰斯洛特-施特雷洛，我喜欢你！”

    那单薄的声音在风声之中瑟瑟发抖，转眼之间就被狂风搅碎。兰斯的脚步几乎就要停下了，但他还是挺直了腰板，一步一个脚印地离开了这片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