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回味演技

    兰斯不谦虚，相反他往往十分自信，甚至有些自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盲目。对于专业领域，他始终保持着客观的心态，因为只有真正的客观才能带来进步。

    刚才的表演，确实不能称之为出色，而且相距甚远！

    兰斯已经两年多没有表演了，虽然表演的习惯和姿态都已经深入血液，就好像说话、走路一般，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但舞台表演、屏幕表演终究还是不同，不仅需要时间准备，而且需要时间雕琢，长时间的疏离势必会导致表演的触感变得迟钝起来。更何况，兰斯远远不能称得上是表演大师，依旧是一名在表演道路上摩挲探究的苦修者而已，仓促之间信手拈来的表演，终究还是欠缺火候。

    虽然兰斯看起来始终成竹在胸，但今天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意外，雪莉等人的突然袭击着实让人措手不及，而韦德在对戏之前给他留下的准备时间更是吝啬。紧急情况之下，兰斯只能是因利势导、巧借东风。

    其实兰斯选择这场戏，不仅因为麦克斯破釜沉舟的情绪起伏最具爆发力，同时也因为他面临的情况和麦克斯有异曲同工之妙——麦克斯面对的是菲利克斯，而兰斯面对的则是雪莉、彼得和韦德；麦克斯是赶鸭子上架，兰斯则是最后一秒硬着头皮上阵；麦克斯是假扮一名职业杀手，兰斯则是出演一位素昧平生的出租车司机；同时，他们都被逼迫到了一个死角，要么彻底被碾压粉碎，要么展开绝地反击。

    所以，兰斯挑选了这场戏，借用了自己当下面临的窘迫处境。在电光火石之间将自己逼入极致，强制地代入麦克斯的状态，然后依靠自己的表演功底爆发出角色的张力。

    这叫做投机取巧。

    呈现出的结果也可以看得出来。兰斯快速进入了表演状态，将情绪的饱满张力拉到了极致。以近距离的视觉震撼吸引了所有目光。但事实上，兰斯的表演震撼力足够，可是却细腻不足，深度有限，最重要的是表演节奏割裂感太明显、角色代入感也不够。

    简而言之，兰斯刚才的表演不仅仅是麦克斯，可以是任何一个面对绝境之下爆发出潜能的人，“麦克斯”的印记几乎看不见。可以是布拉德，可以是雪莉，可以是韦德，自然也可以是兰斯自己，与“借刀杀人”的联系就更加单薄了。

    不过，兰斯很好地掩饰了这个致命的错误，以表演的震撼力掩盖了细节的缺失，让在座的四名门外汉误以为，他们进入了麦克斯的世界。尤其是韦德僵硬无味的表演，更是削弱了菲利克斯的压迫感。成功“帮助”兰斯一起掩盖了表演的残缺。

    侥幸地度过了这个难关，却不意味着刚才的表演是出色的。

    表演这门艺术经过漫长的时间沉淀，时至今日主要分为两个派别。方法派和表现派。

    所谓的方法派，简而言之就是将演员完完全全代入角色的现状，根据角色的情况，代入自身对情况的理解，然后表现出角色的情感；所谓的表现派，则是在准确的时间、准确的情境，用准确的方法，表达出准确的情感，讲述准确的剧情。

    比如说罗伯特-德尼罗在“出租车司机”里的演出。为了感受到出租车司机的真实生活，他在纽约真正地当了三个月出租车司机。真实地感受到了特拉维斯的那种迷茫和癫狂，这是典型的方法派代表。努力将自己融入角色之中，由角色来带动表演，真实地融入到故事之中，真实而震撼，张扬而癫狂。

    再比如说科林-费斯在“单身男子”里的演出，当他接到电话，听闻自己的同性/爱人车祸身亡时，那种情绪的震撼犹如排山倒海，但却偏偏压抑到了极致以至于无法爆发出来，更加绝望的是，爱人的家人拒绝他出席葬礼，那种分崩离析却不得不抑制的汹涌情感，在他的表演之下令人震撼，这就是典型的表现派。精准而深刻，细腻而契合。

    其实，从字面上的意义来理解“表演”，就应该是表现派演技，这也是传统理论对表演的定义；而方法派演技更多是从个人的理解角度去诠释表演。所以，表现派演技大部分都来自于学院派演员，尤其是英国演员；而方法派演技则有不少是非专业出身的演员，来自各个阶层、各个文化、各个年龄。

    整体而言，方法派的表演需要投入，乃至迷失，往往容易失去控制，不同的演员对于角色的不同理解也会衍生出不同的表演，一旦演员进入角色之后就很难掌控演出。所以，方法派的表演足够真实，甚至会让演员深陷在角色之中无法自拔，分辨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区别，但却不一定完全准确，可能会略显夸张，或者会略显不足，但其优势十分明显：真实而震撼，演员真正地与角色融为一体，以至于让人无法区分，将剧情推向未知的高度。

    但表现派则通过精准的控制，奉献出最完美的表演，每个演员对于演技的领悟深刻层次不同，呈现出来的表演以及表演之后留下的韵味都截然不同，这是一个真正考验基本功的表演，尤其是类似于京剧或者舞台剧这样的传统表演艺术，同一个角色由不同演员、同一个演员在不同场次的演出，都可以品味出不同的韵味。但缺点也十分明显，没有十年功底难以打磨出来，而且表演却略显过于克制，缺乏一些角色本身独特的魅力。

    “非专业出身、没有历史底蕴”的好莱坞近就十分推崇方法派，这一表演方式几乎纵横好莱坞半个世纪。但严格来说，两种表演没有优劣之分，有的导演青睐于方法派，但有的导演则非表现派不用，有的电影适合方法派演绎，有的作品则必须通过表现派来呈现。归根结底，表演考验的还是演员的能力——无论是基本功还是表现力。

    兰斯的表演经历十分独特，他出身学院派，师从英国皇家戏剧艺术学院，可以说是传统表现派出身的演员。如果按照英国学院派演员的传统，他应该先从学院毕业，而后在伦敦西区打磨数年时光，将表演的控制力和精准度磨砺出轮廓，随后投入独立电影去磨练演技，剑走偏锋地出演一些个性角色，形成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和表演韵味，最后再回归到传统剧情电影。

    可是兰斯却中途辍学了，而且也没有真正登上过伦敦西区的舞台——作为实习生在伦敦西区待了一年时间。幸运的是，李/瑾穿越之后，他在纽约的外外百老汇一点一点地将基本功打磨了出来。那些能够成为演技老师的演员们，不见得是演技出色或者天赋出众的演员，但他们势必是具备独特传授技巧的老师，同时也是表演基本功足够扎实的演员。兰斯能够成为演技老师，就是多年的沉淀慢慢打磨出来的。

    不过，兰斯一直在寻求方法派的突破。兰斯始终坚信，当表演达到了一定高度之后，方法派和表现派其实是有共同之处的，二者之间彼此借鉴往往能够迸发出更加惊人的火花。可是在重生之前，兰斯依旧没有能够找到钥匙。

    一方面是因为李/瑾从一个门外汉到融合记忆之后，完成演技方面的蜕变，没有捷径，必须花费足够的时间一点点练习，反复，再反复；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机会去实战，更没有足够优秀的对手去磨练。

    以兰斯刚才的表演为例，这就是典型的表现派演技。兰斯在每个准确的时间点表现出了最准确的情绪，初次登场时的惊慌和胆怯，露出马脚之后的绝望和恐惧，破釜沉舟之后的生涩和不足，融会贯通之后的镇定和自如……麦克斯与菲利克斯会面的整个流程一目了然，准确到位的情绪展现借助着剧情的起伏将整个表演的张力都呈现了出来。

    不过，即使是表现派演技，兰斯也还是显得有些生疏，情绪的转换和衔接略显太过刻意，一些细节的表现也太过显眼。两年时间的间隔还是可以窥见端倪的。但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这段表演没有“麦克斯”的痕迹。

    设想一下，如果真的是麦克斯面对菲利克斯，麦克斯的转变如此明显，就好像过山车一般，作为黑帮大佬，菲利克斯难道一点疑惑都没有？菲利克斯就那么轻易地相信眼前之人是文森特？菲利克斯就没有打算再刺探一番？

    更何况，兰斯也没有真正地将麦克斯的角色代入其中，这是方法派演技的表演方式，兰斯需要将自己完完全全地融入麦克斯，他需要回顾麦克斯的整个漫长人生，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将这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演绎出来，包括细节动作、习惯用语、平时神态等等。

    这是兰斯刚才整个表演之中完全被割裂的部分，也是兰斯在重生之前努力尝试磨合的部分，恰恰也是表演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

    所以，兰斯刚才的演出远远不能说是精彩的。

    面对布拉德的称赞，兰斯却沉默了下来，脑海里汹涌的思绪正在酣畅淋漓地咆哮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愉悦的呼吸着，表演的快乐让他有些忘乎所以。这让兰斯想起了“上帝之城”拍摄期间，即使再艰苦，即使再困难，即使再痛苦，但是沉浸在电影世界里的幸福，却是无法取代的。

    这就是梦想的魅力，致命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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