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一只蝉的夏天
第160章一只蝉的夏天 纳了会儿凉,众人便各自回家了。 王承舟放下碗筷儿,又招呼上几个知青,把西瓜霜收取了一下。 装满了好几个小药瓶。 忙活了一通,时间已经很晚了。 明天还要早起上工,互相道了个别,就各自休息了。 天刚蒙蒙亮,外面就响起了知了叫,吵得人十分烦躁。 迷迷瞪瞪的起来洗把脸,就得准备去打谷场了。 王爱朵昨晚上闹腾得太晚,根本没睡饱,呲着小虎牙,恨恨道:“叫叫叫,再叫,把你们都吃掉!” 李玉珠瞪了她一眼,数落道: “一个姑娘家家的,虎了吧唧的干啥?” “人家也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才不分昼夜的叫唤,好响响亮亮的活几天。” “你个小妮子,起床干个活儿还哼哼唧唧的,还不如那知了呢!” 四丫噘着嘴,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当个知了,那么累干啥?” “娘,你这一说,我还真有些可怜它们了。” “要不,晚上咱们去摸爬叉吧?吃进肚子里,不能变成知了,它们就不用活得那么累了,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 “咦,那人还怪好嘞!” 李玉珠憋着笑,照着她后脑勺,轻轻来了一巴掌,“别做怪了,快洗脸吃饭。”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蟪蛄就是知了,知了的幼虫就是爬叉。 知了的寿命很短,也就一周左右,靠吸食树木的汁液为食。 所以,夏天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总是能被知了尿一脸,再加上叫声聒噪,十分惹人生厌。 不过,爬叉在土里却要生长很久,一般两年才会从地下钻出来。 趁着傍晚,爬到树上,等着第二日清晨,蜕变成蝉。 褪下来的空壳,就叫蝉蜕,是一味用处很广的药物。 最早记载在《药性论》中,说是能治小儿浑身壮热惊痫,兼能止渴。 味甘,性寒,归肺、肝经。 有人说它发汗不及薄荷,清热不及牛蒡子,但是,长于息风止痉,且味不苦易服。 具有疏散风热,利咽,透疹,明目退翳,解痉的作用。 用途很广。 即便是到了现代,农村也一直有收爬叉皮的。 当然,小孩子才不管什么药材不药材,最吸引他们的,就是爬叉很好吃。 起初,只是乡下人知道这道美味,到了二十世纪以后,城里人也知道了爬叉的好处,各种路边摊上开始盛行起来。 搞到最后,简直是供不应求。 各村都设立了爬叉收购点儿。 从最开始的几分钱一只,一直涨到几毛钱一只,是乡下孩子的主要零花钱来源之一。 一到傍晚,就会打着手电筒,到各种林子里摸爬叉。 不过,七十年代,手电筒还是稀罕物,由于没有那种条件,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摸爬叉还没有流行起来。 除了像四丫这种特别嘴馋的,没人愿意冒着掉沟里的风险,抓那玩意儿。 别说,听王爱朵这么一说,王承舟也有些意动。 算一算,自打猪头rou和小杂鱼吃完之后,全家人已经好些天没吃上荤腥了。 干活儿都没力气。 琢磨着晚上到哪里摸爬叉,一家人迎着朝霞,来到了打谷场。 在太阳没升起之前,大家伙儿连忙把麦秸垛摊开,上午的时候,晾晒一会儿,就可以碾场了。 随着夏收工作进入尾声,社员们的热情反而越来越高涨了。 因为,马上就可以分麦子了。 那可是一年下来,除了红薯之外最重要的口粮,谁心里不期待呀? 即便干着活儿,都在默默算计着自己的工分,看看能分多少麦子。 王红河和李玉珠自然也不例外。 麦收之后,家里准备盖房子,盖房子就得管饭。 照往年,四口人,夏收之后,可以分到六七百斤小麦,够一家人半年吃的。 剩下的,就得靠红薯面和苞谷面贴补。 可今年要是盖房子,每天都得管十几个工人吃饭,十来天下去,都能赶上一家人几个月消耗的了。 若是不精打细算,来年,怕是还要闹饥荒。 “不行啊,这分了麦子之后,白面可不敢敞开了吃。顶多逢年过节,再加上来客了,才能吃一点儿,不然,家里的面缸,早早的就要见底了。” “不吃就不吃吧。咱俩尽量少吃,给俩孩子多省点儿,要不然,一年到头吃不上白面,熬渴的不行,影响他们长身体。” 王红河和李玉珠一边翻麦子,一边小声嘀咕着。 四丫头上扣了个大草帽,把整个脑袋都罩住了,只露出纤巧的脖颈和白净的下巴,显得呆萌可爱。 就是身上穿得朴素了些,要是能换上连衣裙,赤着脚丫,怕是也能成为一幅靓丽的风景画。 她原本怕晒黑了,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干活儿。 可听到父母的议论,一下子就火了,杵着大叉,没好气儿道: “啥叫给俩孩子省一点儿?我不是小孩子!” “让当爹娘的眼巴巴看着,谁能吃得下去?” “要吃就一起吃,要不吃就一起饿肚子,净想着祸害孩子!你俩是想让我和我哥被龙王爷抓走是不是?” 农村一直有打雷下雨天,神龙巡视人间的传说,发现哪个地方恶气升腾,就会下来察看。 若是见到不孝顺的儿女,便会乘着雷霆,把人抓走,剥皮抽筋! 所以,下雨的时候,村头儿的哪颗大树要是被雷劈了,当天,全村儿的老人都能改善伙食。 因为,那可能是龙王爷对不肖子孙发出的警告。 即便是再刻薄的儿子和媳妇,都得战战兢兢的,赶紧当一天孝顺儿女。 现代人可能认为是迷信,并对此嗤之以鼻。 可数千年来,正是这种朴素的鬼神观,维系着人间的伦理秩序。 见这小妮子气鼓鼓的,冲着爹娘发火,大家伙儿瞅得直想笑。 李玉珠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可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王红河咧着嘴,翻着麦秸,虽然没有说话,可笑成菊花的脸上,满是欣慰。 王承舟则是一脸无奈。 说来说去,还是粮食产量太低,分散到各家,都不够填饱肚子的。 即便搭配上红薯和玉米,一年到头,日子也过得很紧巴。 必须靠着野菜,才不至于饿死。 想着想着,心里头发狠,说什么也得靠着西瓜霜挣一笔钱。 要不然,房子盖好了,吃的却没了,也太让人糟心了。 哪知道,正琢磨着,一群人沿着南边儿的田间小路,轰轰隆隆的走了过来。 他们脚步很快,一看就是些年轻人。 得土路上狼烟动地的。 大家伙儿一阵好奇,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望着。 “止步!” 随着领头的一声号令,那群年轻人步调一致的停了下来。 众人这才看出,来的这群小子都是水西村的那伙儿年轻人。 一时间大感稀奇。 有些人,甚至握紧了手里的大叉,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前段时间,两个村子毕竟打过群架,一些人生怕他们怀恨在心,是过来报仇的。 “转身!” 哪知道,那帮小子排成一字长龙,来到近前,二话不说,用着民兵的标准动作,齐刷刷的朝向了打谷场。 望着王家村的老少爷们儿,面无表情。 王承舟皱着眉头,在人群中发现了陈卫红那小子。 正打算说话,又一道口令下来了。 “道歉!” 水西村的那帮小子又齐刷刷的低下头去,上半身呈九十度,一躬到地,“王家村的姑奶奶们,姑爷爷们,我们知道错了!” “我们不该跟着高照阳来惹事儿,不该逼迫有伤在身的玉堂爷举石磙,不该侮辱王承舟卫生员!” “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声音整齐划一,抑扬顿挫的,显得十分做作。 也不知道这帮小子排练了多少遍。 王家村儿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儿齐聚在打谷场上,人都傻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杵着大叉,笑得花枝乱颤,站都站不稳了,一阵咳嗽,“姑奶奶……” “单叫姑可不行。咱这些嫁过来的女同志听着是顺心了,可没出门儿的大姑娘呢?” “就光顾着讨好姑姑,姨姨就不管了?” 这帮子小媳妇儿可真是牙尖嘴利,洋腔怪调的,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水西村的兔崽子,这是赔礼道歉来了。 仔细一瞅,才发现,来的人里头,没几个有人样的。 脸上肿得都跟猪头似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眯成了一条缝儿,嘴角总是控制不住往下淌口水。 看起来,十分可怜。 他们听到王家村姑奶奶的话,立刻不知所措了。 全部扭着头,看向了陈卫红。 毕竟,在家里排练的时候,这种情况,剧本里没写啊! 注意到王承舟似笑非笑的目光,陈卫红脸上一红,轻咳一声,没好气儿道:“给姨姨道歉!” “哈哈!” 话音刚落,还没开始呢,打谷场上的丫头们就忍不住娇笑了起来。 有些还不好意思的撤着身子,小脸儿都红了。 毕竟是一些才十几岁,尚未出阁的女孩子,要被一群二十来岁的男人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喊姨姨…… 实在是羞死人了! 当然,王爱朵可不在此列。 听到要应姨,这丫头竟然虎了吧唧的拎着大叉,来到了最前头,挺着可怜的小胸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就差大喊:乖外甥儿,快叫我了! 水西村的那帮年轻人真是被肿炸腮折磨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而后,竟然真的又一次弯下腰去,大喊道:“姨姨们,原谅我们吧!” 打谷场上,笑做了一团。 前仰后合。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爷们儿更是咳嗽着,脸皮子都抽搐了,笑骂道: “沙雕!” “真是羞先人!” “这是谁教的整这出?” 虽然挨了骂,可见王家村儿的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儿都捂着肚子大笑,气氛异常欢快,水西村的那帮小伙子心里一松,觉得事情有谱。 便咧着嘴,跟着傻笑起来。 “快,给女同志赔完了不是,还有男同志呢!” 陈卫红索性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依旧是一脸严肃,一丝不苟的样子,指挥道: “当初,你们跟着高照阳那小子,不学好,竟然跟人打群架!” “咱们都是王家生产大队的一份子,咋能搞窝里斗呢?” “快给王家村的老少爷们儿道歉,让他们气儿顺了,王承舟卫生员就会给你们治病了。” 水西村的小伙子连忙排好队伍,又要开始鞠躬。 “行了行了行了!” 村儿里的长辈站了出来,没好气儿的打断了他们,“你们是来道歉的,还是作揖的?” “老子还没闭眼呢,你们就来整这死出!” “说起来,两个村子的老一辈儿都认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了!” “想治病,只要让正主王承舟那小子心里头顺序了,咱能有啥意见?” 一帮小子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而且,都已经求上门儿了,态度在,还计较那么多干啥? 最后,算是把话语权全部交给了王承舟。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眼巴巴的望了过来。 不仅是水西村的那帮小伙子,王家村的男男女女,也都笑吟吟的看向了他。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承舟还能说啥? 摆明了,大家伙儿已经原谅他们了,自己要是再揪着不放,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正思虑,陈卫红走了上来,嬉皮笑脸道: “王承舟同志,咱知道你高风亮节,大人不记小人过。” “眼下,正是麦忙天,就因为这个肿炸腮,水西村的夏收进度已经拖慢很多,照这样下去,碰上个阴天下雨,村儿里社员们,肯定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为了让大家都有口饱饭吃,还请你高抬贵手,饶过他们一回吧。” 话一出口,王承舟还没做表示,水西村的年轻人却差点儿落泪了。 有苦自己知! 他们可知道这几天自己过的是啥日子。 有的人脸上又痒又疼;有的顶着低烧;有的干活的时候,脖子都不敢扭。究其原因,还不是肿炸腮惹的祸吗? 要是能从王承舟那里得来治病的神药――西瓜霜,让干啥他们都乐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