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倌人的专业素养
洛阳西市。 惜春街。 梅园。 随着第一杯酒飘来的,还有清倌人婉转、销魂的低吟。 王梅梅一边击筑,一边轻轻吟唱。白玉一般的手指轻抚筑弦,竹尺在弦上轻叩,发出高高低低的音节。 萧昕第一次亲眼见到现场击筑,对这种传统乐器的演奏方式颇为好奇。即使不是老司机,也能看出清倌人这嘴上和手上的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练成的。 摽(biao)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 萧昕随着清倌人柔媚的声线起起伏伏,整个人渐渐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她弥散在含着淡梅清酒之香的夜气里。 王梅梅将同样的诗句反复吟唱三遍。在萧昕听来,第一遍略显娇羞,第二遍有些嗔怪。到了第三遍,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如丝媚眼扫过在座的宾客,令人感觉触电一般。 萧昕总感觉清倌人有意无意多看了自己几眼,听的有些失神,演奏结束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赶紧从眼前盘中抓起最后一块酥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观察,发现和他一样愣神僵住的不在少数。 这就是戴面具的好处!即使在面具之下,是一副痴汉LSP的表情,也没人看得到。 王梅梅吟唱的是诗经国风召南中的一篇《摽有梅》。 《诗经》中的国风,其实就是两千多年前的流行歌曲。这一篇《摽有梅》在萧昕看来挺好翻译的,但是没必要。 其实就是召南地区一个女子唱给钢铁直男的发烧曲,大意参考“我数一二三木头人再不表白天就要黑了”。 在场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开始对清倌人一顿猛舔。 “西域女子竟能完美演绎我中原民歌,真是绝了。” “确实,梅梅姑娘堪称色艺双绝。此曲我已听过数次,仍是回味不已啊……”一人拿筷子一边模仿清倌人击筑的样子,一边摇头晃到说到。 “周召地处中原西垂,联结河西,民歌传至西域也属正常。但像梅梅姑娘这样谙熟中原民歌的西域美人,却是万里无一。” 王梅梅将一缕青丝撩到耳后,微微颔首,浅笑着回答:“公子过誉了。奴家这样的,在西域比比皆是。” 第一杯酒恰好转回身前,王梅梅端起杯盏,看着众人说到:“奴家有些渴了,在此先饮一杯。今夜以梅为题。此杯过后,就看诸君的了。” 语毕,仰头一饮而尽。玉颈在众人面前展漏无疑,两侧锁骨分别勾勒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面具遮得住脸,却遮不住脖颈。萧昕听到十几声咽口水的声音,看到十几个上下运动的喉结。 倒是有两个例外。黄一和高月羊的喉结并不是因为咽口水而上下运动,而是确实在吞咽食物。 武者食量大得惊人。流杯曲水的宴席并不是纯喝酒,在弯弯曲曲的水道上漂着的盘子里,主要是各种美食和水果。像极了二十块随便吃的旋转小火锅。 美食以糕点、果仁酥、胡饼等面食为主。水果除了梨、李、柿饼等中原食物,还有葡萄、石榴这样的西域特色。 按理说有些水果不应该在早春出现。萧昕拿起一小串石榴,表皮冰凉,看来是长期储存在冰室。 这到底是挣了多少钱,冷库都用上了…… 萧昕不禁咋舌。 校事府黄、高二人显然没这么多想法。反正睡不到清倌人,一边是美人秀色可餐,一边是美食不断,一口顶两口。这三百入场费在读书人身上可能小赚,但武者绝对不亏。 萧昕本想嘲讽两句,忽觉肚子“咕咕”抗议。想想也对,无论如何先吃回门票钱,反正不限量。 王梅梅将第二杯酒稳稳放入水中,用竹尺轻推一下,酒杯打着转顺流而下。 不多时,酒杯在一人面前驻留片刻,卡在水道凹凸不平的边缘停下。 那人愣了愣,讪笑着端起酒杯:“美人第一杯酒竟选中了我。在下还在酝酿中,暂饮此杯,嘿嘿哈哈……” 随后十几杯下水,大家的回答大同小异,都以“没想好”“你们先”之类的话推脱。 偶尔有几次酒杯到了萧昕三人这里。三人干脆不说话,端起酒杯向众人举了举示意,就着食物一口闷了。正好吃的口渴,喝两杯顺顺,惬意的表情也没人看得出来。 王梅梅显然有些不悦,但商业化的笑容依旧挂在俏脸上。 但是流杯曲水出现这样的场面是常事。几个月里偶尔一两次有人现场表演,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事前准备了,牵强附会上。 几千年来饭局多了,出过几篇《兰亭序》?又出过几个王羲之?大多数人都在应付,没几个人真正享受其中。 酒过三巡,清倌人叹了口气,娇声到:“看来今日奴家招待不周,没有引起诸位的雅兴,梅梅在这里给各位公子赔罪了。” 还好吧,自助餐味道还凑合事。 萧昕一边撕咬rou脯一边想。看样子是要收摊散伙干正事儿了。 第N杯酒此时停在接近回字水道尽头,靠近清倌人的一个位子前。 座位上的紫袍男子并没有去端酒杯,而是整理好衣袖,正了正身子。 “蜀锦。”校事府郎官高月羊瞟了一眼紫袍上云鹤图案,忽然冒出一句。 清倌人扬了扬眉,眼眸中闪过一道异彩,同样坐直了身姿,一扫刚才的疲态,西域女子特有的纤细腰围和上围形成巨大反差。 “云公子请。” 紫袍男子大大方方吟诵起来。 锦衣狐裘兮,访梅至终南。 君子止步兮,其颜如渥丹。 有条有梅兮,不惧春夜寒。 …… 有条有梅,真是好诗好湿啊。萧昕暗暗佩服。 这几句改编自诗经秦风终南的《有条有梅》一篇。萧昕虽然是文学院的学渣,但是古代文学还是有点基础的,很快想起诗句的出处。 说自己是学渣,主要是现代文学完全不懂。毕竟有些现代诗人写写屎尿屁的话就能被提名入作协。在萧昕眼里,这种人都不配给孤儿院那些写网文的刷厕所。
“云公子好诗。奴家学过几日诗经,尤爱秦风的直爽。此篇《有条有梅》和那曲《摽有梅》心境相通。这杯酒奴家饮了,再敬公子一杯。” 萧昕放下手中的点心,诧异的抬起头。 原以为是一张好看的皮囊,没想到妩媚的外表下包藏着一个有趣的灵魂。 不得不承认,清倌人还是有点东西的。萧昕原以为她之前的种种人设只是为了哄抬赑价,所谓文艺女青年都是装的。没想到人家是真懂。也难怪火了这么久,世家子弟文人sao客依然趋之若鹜。 贵的东西有时候除了贵,没别的毛病了。 黄一说过,惜春街里擅长琴棋书画的花魁、清倌人比比皆是。即使是东市凤鸣巷的暗娼,也要学习吹拉弹唱的技艺。 可恨这种优良传统没有传承下来。 这种传统文化的缺失,真是让人心痛。 有一点令萧昕有些意外。清倌人喝完酒,没有才子佳人的后续,似乎对云公子做的诗并不感冒。反而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一闪而过,没有逃过萧昕的眼睛。 这时,一个醉醺醺的人摇晃着起身说到:“我当是多好的诗,原来是嫖来的。” 文人相轻果然不是说说而已。让你来你不来,别人来你又说辣鸡。这种人最恶心。 紫袍男子也不在意,冷笑一声坐下。 “你行你上,不行别哔哔。” 萧昕抓了一把石榴籽嚼在嘴里,不屑的把籽吐到那人方向。 “匹夫!我忍你很久了!” 那人抄起水道中的空盘子,指着萧昕破口大骂:“你们三个武夫也配来这里?忒多盘子过了你三人就变空的。今日是文会,不是来竞食的!” 萧昕三人交换了一个尴尬的眼神。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文绉绉的局,武者参与度为零,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到下游只剩些低能量的水果。也难怪这人喝醉了,几乎是一直在空腹饮酒。 “不可以么?” 萧昕淡定的问王梅梅。 清倌人数月来见多了各种情况,眼前这点小事完全不算事。一边招呼婢女去多添些主食,一边笑到:“自然是可以的,李公子。今日是奴家招待不周,张公子——” “挺好的。接着击筑,接着舞。”萧昕出言打断。 马上要和美人互动,却被萧昕拦下。张公子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碍于美人面子,护卫在园外太远,早就叫人来揍这几个武夫了。 “今日是文会,你说我不行,你行你来?不行快滚,别扫了诸君的雅兴!” 酒杯流到萧昕身前,眼看就要过去。萧昕顺手抓起一口喝完,顺了一块梅花饼下肚。 虽然大学混了四年,还不至于连几篇咏梅的诗句都记不住 “杯盏未停,你这是抢筹。要加罚条件。”另一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失时机提醒。 萧昕打了个饱嗝,咂咂嘴到:“你要加磅啊?都放马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