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钢铁般的意志
那夜风雨漫天时，蜃楼古船被风暴撕裂。禁忌之海，禁忌之岛屿正西方。一个身着朴素白衣的小胖子僧人，面容稚嫩，尚且不过十五六年岁，脚踩破碎开的小小木板，迎着狂风暴雨，正踏浪而行，似是闲庭信步，亦像是灵动的游鱼，立足于海面波涛卷涌之上，起伏于跌宕白浪之中。 如似谪仙，说不出的出尘飘逸。当然不能近看，还得忽略些细节，比如湿漉漉的狼狈模样，喘得好似得了哮喘的紊乱气息，还有怎么也收不住的小肚子。 这是佛家慈航雷音寺镇宗绝学之一的轻功之法，禅宗始祖菩提达摩祖师所创，被后世徒子徒孙命名为，一苇渡江。只是在这胖和尚使来，便多了几分滑稽，也不知是他功夫没练到家，还是这大肚腩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 待他被这铺天盖地的巨浪拍在崖壁上，方才头破血流的狼狈爬上悬崖。躺在坚硬的崖石上，淋着漫天无止歇的暴雨，小胖子和尚拍着自己肚子，抹去脸颊与光滑脑袋上雨水，喘息不停的暗自埋怨道： “倒霉！倒霉！也忒倒霉！怎么就佛爷咱摊上这破事儿？师兄师弟大师侄，咱佛寺小秃子老秃子那么那么多，俏尼姑丑尼姑也不少，怎么就咱这么倒霉被选中圣僧行走了？” “都讲不要，不要了，他佛祖奶奶滴，还硬塞给佛爷我！咱要这劳什子圣僧头衔有甚用？难不成还能像牛青牛那样，爱，上青楼，爱上，青楼不成？” “还是最近贪图口舌，惹怒了佛祖？罪过！罪过！小僧这也是为众生完纳罪业，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度化众生，怎么就不算修行了？道济祖师不也讲过，‘酒ro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咱这不也是在向前辈学习嘛，佛祖也恁得小气！忒偏心！” 忽地天空炸雷惊现，绵延仿佛无穷尽的霹雳撕裂天空而下，化作无数张牙舞爪的电蛇。肆意扭曲，肆意放出高温与刺目的光斑，雷殛在海面与岛屿中心最高峰，以及巨大的古木林间，燃起熊熊森林大火，将这漆黑的暴风雨夜照亮得宛如白昼。仿佛雷神咆哮，亦如电母怒吼。无可平息，无可阻止。 直骇得胖和尚连忙惊坐起，看着不远处逐渐熔化的炽热熔岩，头也不回地飞踏入深深密林之中，口中连连苦苦哀求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僧知错，小僧知错了！佛祖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饶过小僧一次，莫要使雷电劈我！咱还是个孩子，受不住这等人世间黑暗鞭挞！” “老头子快救命！你好徒儿快被佛祖送去西天见他了！” “小师妹你在哪儿？快救救师兄！佛爷再也不叫你母老虎了！” 忽地他身形骤然一停，冷汗瞬间溢出湿漉漉的冰冷面庞。佝偻着身子，抬不起半分头颅。直至脚下厚实土地，蓦然皲裂，并向下深陷而去。 那等仿若永镇天地的恐怖威压，和着暴戾至极的灼灼煞气。无一不骇得他动弹不得。似黑暗之中的魔影不断向着四处天地吞噬蔓延。又如深海深处，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磅礴水压。 即便恶意并未完全显现，但已有灭神噬魂之形态。这等从未感受过的滂滂威势，甚至远远在他师尊之上。翻遍已知记忆，他也只想到祖师知悟神僧，或许能与此等上古凶物相抗衡。 。。。。。。 少年苏墨从未受过如此之重的伤势，他亦是不曾想到，自己某天会孤零零一人在生死线上挣扎。但他不能死，心底深处有道声音不断告诉他，不能死！你不能死！即便意识模糊，即便浑身冰冷逐渐失去知觉，即便躯体毁灭，他亦是要活下去！ 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夹杂着难以言述的nongnong生机气息，正不断向着四周蔓延，也许下一刻，也许数个时辰之后，便会吸引来许多贪婪的恶兽。 但苏墨别无选择。他受伤太过严重了。左臂完全断裂，胸腹三道狭长且深可见骨的巨大裂口，甚至隐约能瞧见，正逐渐衰竭的五脏内腑。 殷红血液正从浑身各处伤口迸射而出，即便只是喘息之间，生机亦能rou眼可见的迅速衰弱。失血严重，面色惨白，仿佛只是下一瞬间，他便会完全死在这里。甚至仅仅只是动弹手指，也仿佛震裂天空倾覆大海般艰难。 他也没有时间去选择。要么逃离过程留下一道清晰血雾踪迹，等待被吸引来的恶兽吞噬生命。要么在这里等死，拼一次短短时间内，治好自身伤势，即便不能，亦不可使其继续恶化下去。 而这时，不知是否是巧合，还是天命绝不许他这时死亡。天色迅速暗淡漆黑下来。无尽的低垂乌云再次笼罩海岛上空，而后便是更加狂躁的电闪雷鸣。 殃云在不断积聚，雷霆在狂乱如刀势劈下，暴风从海面涌来，卷起万千巨浪。数万载数十万载古老树木被摧折，无尽裹缠缭绕的老藤与石松被撕裂、被连根拔起。鸟雀在暴雨中瑟瑟发抖，放弃翱翔天空，群兽在洞xue深掩躯体，暗自等雨歇。 仿佛末日降临，黑暗笼罩大地。 紧随其后，竟是传来上古凶兽们的怒吼。地动山摇，山石粉碎，厮杀咆哮不止，这绝不像是无事发生。 但此刻对苏墨而言。只是不经意间掠过的信息弹窗。他逐渐停滞的思维，逐渐无法思考的大脑深处，此刻唯一记住的只有一个，也唯有一个。治好自己。活下去。 风。拂起苏墨脏乱黏湿长发。雨，冲刷干净空中苏墨残余气息。他艰难地使所剩无多的内元封锁经脉与破开的血管。从池塘里回收自己断臂，清洗浑身伤口。越过身躯还尚有余温，但一动不动，且毛发湿漉的插翅虎尸体。 沿着庞大的神识感知，缓缓走进插翅虎曾经短暂栖居的洞xue之中。没有多少臭味。但却堆满了堪比巨象般的羽雕白骨；长达两米，远比想象之中还要大的独角暴熊头颅骨；还有许些个完全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巨大脊椎骨。层层叠叠一起，竟然有数十头异兽尸身曾于此被吞食干净。 苏墨便靠着独角暴熊颅骨缓缓坐下。脑袋一阵昏阙。也许只需睡下，便永远再也无法醒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志力，才能让他忍受住这等即将寂灭于黑暗的莫大恐惧？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志力，才能令他承受住如若凌迟般的痛楚？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志力，才能使他即便身躯正在逐渐死去，灵魂逐渐消散，也亦要谋求最后的生命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