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江上信潮来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海面上忽然变得风平浪静了起来，船里回荡着蒸汽轮机拖拉机般的声音，静得让人心悸。这种静不是完全没有声音，而是“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的那种静。

    威尔·克里斯坐在自己专属的位置上拨弄着罗盘，就像他一直以来所习惯的那样，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可既然是忘记了的事情，自然怎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些混球们不会都睡着了吧？”鲨鱼长矛号没几个正经水手，在岸上他们是恶棍，在海上他们又是海盗，聚在一起不搞点事情出来是不可能的。平日里出海，不到半天就会发生殴斗事件，两三天就会有人被自己人捅死，可今天连吵架的声音都听不见。

    舰桥里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回答，威尔·克里斯转过头看了一眼依旧没有得到答复，他又重新开始摆弄起了手里的罗盘。每一个人的头上都顶着只半透明的古怪章鱼，透过玻璃的反射可以看到他自己的头上也有一个，但他完全没有觉得不对，仿佛人的头上天生就该长着章鱼似地。

    哐，舰桥前面传来了一声巨响，是一只巨大的腕足把板条箱抛到了甲板上。站在船头的约翰·阿尔巴，自矜地挥了挥手，“你心心念念的东西给你拿回来了，以后这点小事不要麻烦我老人家。”

    要不是为了等这箱东西，鲨鱼长矛号可能已经开到芙洛卡近海了，但乔尼这次到铁心要塞去就是为了这些金属材料，不可能放在拉巴克的仓库里不要了。好在约翰老头神通广大，派了章鱼怪物把东西拿了回来，不然他就要考虑是否调转船头回去一趟了，“也就是对您来说是小事，换做别人哪有那么容易。”

    “会说你就多说点，我爱听。”约翰·阿尔巴明知道这小子是故意拍自己马屁却还是非常受用，这些天的接触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出于某种原因特别傲气，对谁都是打心底里看不起，能说出这种话证明自己确实比那些凡夫俗子强得多。

    “船上的补给已经用完了，主要是淡水没得补充，得找个地方尽快停靠才行。”这艘船用的是老式煤炭蒸汽轮机，必须得有淡水才能运行，而乔尼和约翰·阿尔巴都不是纯美炼金士，哪怕实力再高也变不出淡水来，只能去港口补给。

    “这附近都是芙洛卡的领海，咱们刚在拉巴克制造了那么大的动静，现在过去恐怕会有点麻烦。”约翰·阿尔巴根本不屑于遮掩，他和乔尼无论来去都是光明正大，港口里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的脸，说不定白露城那边的通缉令都已经出来了。

    以他的实力当然不会怕，但他这次返回纳契敦是为了复仇，而不是跟芙洛卡人扯皮，等他把当年的账都算清楚，有得是时间慢慢跟那些花公鸡玩。

    “未必要去白露城，随便找个有河流的地方抽点淡水就行了，比如潘波夫。”乔尼的地理学得不错，确定了位置后不用海图他也知道哪个港口最合适。

    约翰·阿尔巴不是坐办公室里纸上谈兵的海军大臣，他还是亲自率领舰队作战的海军中将，要不是出身太差早就升元帅了，对芙洛卡的港口城市还是非常熟悉的，“去潘波夫的话，要绕很远的路了，起码多耽搁一天。”

    “没办法，总不能放海水进去烧吧，那样炉子很快就报废了。”海军的海上作战周期，一直都受船上淡水存量的制约，等到有了海水淡化装置才稍微好一些，但那东西是要配合核反应堆来用的，乔尼别说现在造不出来，就算造出来了也供不起能。

    “就放海水烧，能坚持到莱恩就行了，反正船也不是自己的，坏了就扔掉呗。”约翰·阿尔巴压根看不上这样的炮舰，他主持建造的英勇无畏号已经是百年前的老旧战舰了，依然要比这艘炮舰强上百倍。不过这艘鲨鱼长矛号年纪也不小，根据船上的日志和铭牌判断，是个历史超过五十年的老古董。

    “以前确实不是，但现在不已经是了吗，我还准备把它拖回去卖个好价钱呢，锅炉坏了客户怎么收货？”乔尼连下家都想好了，杜垩登侯爵一定会收的。

    贝福德没有自己的造船厂，一直靠采购的装备来武装海军，因为没钱的缘故船都不大。这艘炮舰很老但是尺寸还行，改装的潜力相当大，换上一些新的武器装备，去对付海盗肯定不成问题。

    “随你吧，不过咱们得在仙舟之前返回纳契敦。”一百多年前宗国还么有派出九艘仙舟巡视四海，约翰·阿尔巴也就没经历过仙舟降临事件，他得先深入民众了解一番，才好决定该如何应对。

    在无夷仙舟上的时候，他狠狠地被震撼了一把，整个莱恩都没几位的大宗师，人家的船上一抓一大把，这样多的高端战力如果要做点什么，只凭莱恩的力量是没法反抗的。他确实痛恨坦贝恩和那个阵营里的所有贵族，但他对莱恩这个国家爱得深沉，绝不想看见自己的家乡被炮火洗成一片赤地。

    船上的船员都顶着章鱼，包括威尔·克里斯这个船长也一样，下船活动吓也能把码头里的人吓死，所以乔尼自己一个人拿着文件走下了船去办理手续，同时找人来给淡水舱注水。

    进入内河往水里丢个水泵确实可以，但直接加河水比海水好不到哪里去，至少也得是井水才能用。乔尼趁着加水的时间准备下船去逛逛，在这个时代掌握多门外语的人非常杀，他会芙洛卡语是个难得的优势。

    “你们这艘船是从拉巴克来的？”港务局的登记员做了登记之后，就把文书又还给了乔尼，“听说那里最近发生了大事，整个摩洛王国都不太平了。”

    “我们从香克鲁斯岛过来的，拉巴克发生什么事了？”乔尼故作惊讶地问道。

    “有两个强人灭了拉巴克的港务局，不仅把港口的卫队杀了个干干净净，连我们芙洛卡的特种作战小队都一锅端了。现在摩洛王国爆发了内乱，委员们要发疯了，据说准备派大军去拉巴克控制局势。”港务局的书记官在港口属于实权人物，很多人都愿意跟他们交谈，所以掌握的资讯总是最多的。

    乔尼还真不知道摩洛王国爆发内乱的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平民会死在这场暴乱中，他虽然不是故意让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的，但事情确实因他而起，有种“我不杀博人，奈何博人因我而死的”愧疚感，“两个人就能干掉整个港口卫队？”

    “是啊，听说那两人都是宗师级别的炼金士，主要负责出手的是个格物炼金士，他的左手是未能恐怖的炼金装置，打个响指就能发动堪比舰炮的攻击。”港务局的书记官言之凿凿地说道。

    乔尼忍不住挠了挠头，为了等待自己那一箱材料，他们在海上停留了一个晚上，但那也仅仅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消息传过来恐怕才一天居然就已经被改编到了如此魔幻的地步，等到回了纳契敦，说不定外界就会传言说是圣者出手了，“那么厉害，我怎么不信呢？”

    “我最开始也不信，可那两个人只针对我们芙洛卡，拉巴克港还是逃出了不少船只的，那些幸存者的话可以互相印证。”哪怕自己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但被人反驳后这位书记官还是跟被踩了尾巴一样，立刻正色起来，“那两个人应该很快就会上共和国的紫色通缉榜了，到时候你就看吧。”

    “那他们有什么特征吗，万一遇上了我们好躲着点。”乔尼不知道芙洛卡对自己的信息掌握到了什么程度，便用话来试探这位港务局书记官。

    因为乔尼这张脸太有亲和力，非常符合芙洛卡人的审美，又因为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芙洛卡语，这位书记官完全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他说话时某些词的用法和语音腔调是比较古怪，但芙洛卡是达曼提斯大陆最大的国家，各个大区都有独特的方言俚语，听着古怪才是正常的事情。

    “那两人是一老一少的组合，年纪大的那个很可能是个老管家之类的，一直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护卫着，而那个年轻人身材瘦削，长得阴邪刻薄，让人一看就不好接近。”人都是有立场的，哪怕乔尼长得再帅，那些以受害者自居的人也不可能说他的好话，没把他形容成青面獠牙的魔鬼已经算尊重事实了。

    “他们就没个名字什么的吗，光凭这样的描述也太难认了。”乔尼当即放下了心，光凭那些信息想锁定他太难了，只要以后出手的时候别弄得太明显，就不用担心被抓包。这次回到纳契敦他肯定要对左手进行彻底的改造，早期版本只会用这一次，以后不可能再出现了。

    “因为使用的炼金装置是机械手，并且外壳用纯金包裹覆盖，所以那些幸存者称他为黄金左手，据说有人还听到那老者喊他乔尼，所以叫他乔尼金手的也不少。”这位港务局的书记官是个普通人，但他一定很想成为炼金士，哪怕讲述的是敌人，他脸上也露出了无可克制的向往神色。

    乔尼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满脑子都是“我是黄金左手，黄金左手竟是我自己？”而且他用黄金包裹左手被叫做乔尼金手，那以后用银色的金属材料，是不是要被叫成乔尼银手？

    “你怎么了，见过他们还是听说过他们？”书记官看乔尼表情发生了变化，便关切地问道。

    “我还真听说过，幸好没有正面遇上，不然可能就要遭殃了。”如果自己是黄金左手，那就是命中注定要横压三圣一帝的男人，现在确实还不够看，但未来的成就不敢想啊。

    乔尼的双手都带着羊皮手套，因为现在是冬天，所以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主要他的脸太嫩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传说中宗师级炼金士的样子。这书记官主动拍了拍他的胳膊，“小伙子你的运气不错，好运是水手在海上最好的伙伴。”

    “那两个人为什么要袭击拉巴克港呢？”乔尼很确定，约翰·阿尔巴把整个港务局里的人都杀光了，那些卫队也都没留下，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描述事情经过的。

    “根据当地的地头蛇说，那两个都是莱恩人，数百年的仇恨可不是几十年合作就能解开的，他们完全有理由这么做，特别是莱恩远征军最近在巴布尔战线受挫，想打摩洛的主意不是不能理解。”有主张和平的，就有主张开战的，莱恩一直有强硬派宣称达曼提斯大陆只要有一个大国就够了，而芙洛卡内部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多谢了，消息非常宝贵，这点小小的意思你拿去喝两杯。”乔尼摸出两枚银币，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对方的手里，用话本里的说法叫毫无烟火气。

    “那怎么好意思呢。”书记官嘴上说不好意思，手却飞快地把银币往袖子里一收，然后揣进了自己上衣的兜里，“要是在潘波夫港遇上了麻烦，尽管来港口找我，这一周都是我值班。”

    “多谢了。”乔尼点点头，笑着离开了。

    “真是个棒小伙，要不是女儿已经出嫁了，肯定介绍给他认识认识。”书记官想起自己家里那个出嫁了还总回来蹭饭，腰比自己还要粗上一圈的女儿就头疼。

    乔尼穿过码头来到了商业区，打听消息之余也顺带着看看当地的物产，发现这里主要以酒类和手工艺品为主，橄榄油和干花、干草也非常不错。他就像个普通的行商一样从街头逛到街尾，期间被不知道所少女老板抛媚眼，胆子大的直接上来拉拉扯扯，回到船上的时候浑身沾满了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