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主仆较量 斗智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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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琏等对于宝玉时常让他们从史书中找方子,感到不解。 宝玉笑道:“今天以后的事,我等不知道;但今天之前的事,史书上都有记载。历朝历代,生死存亡,更迭变换,其实与一个家族的兴衰如出一辙。” 贾珠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几人点头称是。 读史使人明智,贾琏等人本就不是那蠢笨之人,尤其是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 自从跟随宝玉、贾珠学习以来,贾蔷方知学识带给人的是什么。故此,学起来越发主动积极。 随着学识的增长,看问题的眼光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贾蔷之前总恃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每日里不是斗鸡走狗,就是赏花玩柳。总觉得这样富足尊贵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 如今再看,贾府上下,安富尊荣者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虽是诗书翰墨之族,儿孙却一代不如一代!心中羞愧难当。 在宝玉贾珠一番分析以后,才发觉本就江河日下的贾家,又被看似忠仆实则刁奴的赖大兄弟俩玩弄于股掌之中,心中不免担忧、焦急、害怕。 好在几位叔叔要拿这赖家做筏子开刀,贾蔷自是十分用心。 贾蔷如此上进,贾珠、宝玉自是用心提携。 贾蓉与贾蔷素来亲厚,看贾蔷屡屡受几位叔叔嘉奖,心里也不甘落后。学习的态度比以往端正了十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几个少主子,经过充分的准备,还真拿出了对治之策。 首先,要破掉赖大的好人缘、好名声。贾蔷、贾蓉提出用离间计。 离间计是前人用烂的计策。 为何会用烂,就是因为好用。 比如赵王与廉颇,赵王欲启用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 赵王派使者唐玖去探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人郭开贿赂赵使。 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rou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 赵使返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通“屎”)矣。” 赵王以为廉颇老,遂不召。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中生有就能离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何况那赖大“连累主子名声”的事没少做。 不日,荣宁二府大管家赖大兄弟大jian若忠、坑害主子的流言便传得府中上下无人不知。 荣宁国公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平日里就无事生非,连主人都时常造谣诽谤,何况赖大一奴才。 一样做奴才的,周瑞家的只能雇丫鬟使唤。林之孝的女孩儿还是奴才。而赖大一家竟然混成了财主,奴仆丫头成群。 不仅如此,赖大儿子一落娘胎胞,蒙主子恩典,放了出来,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妈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了。 怎能不让人眼红?怎能不让人嫉恨? 再看看贾府那些正根正苗的却忍饥挨饿的,有多少?如贾芸、贾芹等人。 平日里,没人起头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流言四起,乐意搅浑水、拉赖家下马的人不在少数。 这些话自然传入赖嬷嬷、赖大耳朵里,一家人大惊失色。不知谁要害自己。 赖嬷嬷忙入府找贾母哭诉委屈,一开始贾母还能劝慰她一番。 奈不住三人成虎,说的多了,又都有凭有据,有鼻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贾母等也就渐渐起了疑心。遂动了要查账的心思。 贾珠趁机提议先私下核实赖大兄弟贪墨银两、仗势欺人、收受贿赂等传言是否属实,再视情况决定是否查账。免得听风就是雨,一出手就查账,太打赖家的脸面。 万一赖家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冤枉的,岂不太寒了忠仆的心?贾母、贾政等应允。 贾珠阻止查赖大赖升账目的话,被一字不落地传了出去,闻者无不称赞贾珠心底厚道,处世公平,不愧是状元公。 赖嬷嬷听到要查账的消息,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方叹口气,拍着自己的脸,对儿子说:“亏了主子家多少银钱,尽快补上。我舍出这张老脸去求求老太太,或还有一线生机。等主子真动了手,咱们一大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赖大哭丧着脸,说道:“主子也忒狠了些。想我赖家三代人几十年,忠心耿耿,小心翼翼服侍主子,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到头来竟不留一丝情面。” 赖嬷嬷举起拐棍一边打赖大,一边哭道:“你这个混账糊涂东西,主子放这个话出来,就是给我家留一条活路了。只要我们补上亏空,再去求求主子,留一线主仆情谊在,何愁日后不能东山再起。你一个奴才秧子,处处依赖主子才能得好,倘若被主子厌弃了,再想出头,做梦!能不能保住一家人性命,都是两说。” 说着,大哭起来。 赖升对赖大说:“大哥,母亲说得是。当初我们也是看到主子家眼看要败落了,为一家人往后着想,才不得不做这等事。哪知赖种结好瓜,谁曾想到这些少主子竟万不肖他们的老子,一个比一个精明厉害。怕是日后两府更盛,这样的金主子要跟紧才是。尚荣的身世前程还有赖主子的恩典呢。” 赖大摆手,打断赖升,说道:“你只说怎么办吧。” 赖升眯眯眼,说道:“听母亲的,补上亏空。而后,负荆请罪。” 赖嬷嬷止住哭声,说道:“还是你兄弟明白。那个负什么请罪,我先去请。” 放下赖家如何商量对策不提。 只说贾琏等人去核实赖家传言之事,本都是早已查实之事,只不过做个幌子,敲山震虎,引蛇出洞罢了。 不几日,贾珠、宝玉、贾琏等就往荣禧堂给贾母、贾赦、贾政、贾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等禀报查证结果:传言不但件件属实,尚且有诸多不为人知之事。 贾赦气得拍案而起,口口声声要拿人抄家。 贾政恐做事过激,落人口实,遭人诟病。故要网开一面。 贾珠对父亲施礼说道:“老爷心善,但赏罚不明,怕今后难以服众。” 贾琏趁机帮腔:“那赖大果然是个好管家,为何只管的他家越过越富,却管的我家越来越不如从前?” 贾蔷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施礼道:“听闻三姑姑说起,三姑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得知他们家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在赖家,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都能变出钱来。怎地咱府里院子里的东西不但变不出钱来,年年还要公账里搭进去数百两银子?他兄弟二人可是我府的管家,有这样生财的好法子,竟然瞒着主家,只为自家发财,是何居心? 杀人诛心。贾母一听此言,心中原留的那一丝不忍便丢到了爪洼国里,下了狠心要拿下赖家。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正要令人出去看看何人如此放肆。一丫鬟进来禀告,赖嬷嬷并赖大赖升前来求见。 贾赦鼻子里哼了几声,说道:“他们一家还有脸来!” 贾政说道:“不妨让他们进来,听听他们有何言自辨。”
贾母点头应允。 宝玉贾珠互相看一眼,又给贾琏等使眼色。几人心领神会。 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女眷听到赖大兄弟进来,都忙起身转到碧纱橱后。 贾母穿着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 只见赖嬷嬷母子三人痛哭流涕地跪行,爬将至贾母塌前。 那赖大、赖升赤裸着上身,兄弟二人面白气弱,后背上由臀至颈,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连带裤子上都满是血渍。 赖嬷嬷一见贾母,不觉失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自己管家不严,教子无方,辜负了主子盛恩,恳请主子责罚。竟无一句为自己辩解求情之言。 赖大、赖升亦叩头请罪。并说已变卖家产,补亏空主子的五十万两,尚欠十六万三千五百六十七两,容慢慢偿还。 一听到赖家已经还了五十万两银子,贾母、贾赦、贾政、贾珍等人惊骇不已。 贾珠、宝玉等略感意外,如此看来,赖家是把吃到肚里的全部吐了出来,这等临危不惧、随机应变之见识、气魄,非常人所能及。 贾母看着跪在脚下的母子三人,头发俱已花白,不由地动了恻隐之心,叹口气问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但凡有些良心,何至于今天这样没脸。” 赖嬷嬷只是流泪磕头,并无一言。 赖升抬起头,说道:“回禀老太太,奴才母亲从来都是教一家人不忘主子恩典。奴才兄弟这么做,奴才母亲并不知晓。望老太太,大老爷、老爷责罚奴才兄弟二人,勿怪罪奴才母亲。”说完,泪如雨下。 赖嬷嬷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赖大一见,又急又痛,往前匍匐两步,叩头说道:“老太太,事已至此,奴才也不瞒着掖着了,索性都说出来罢了。奴才兄弟二人并非那不知好歹忘恩负义之辈,所谓贪墨主子银子,也并非是心黑贪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才是怕老祖宗九死一生拼下的这份祖业,被大老爷、老爷和这些哥儿们给糟蹋尽了。与其把家败了,不如奴才为主子另起一个家。狡兔尚且三窟,主子怎能不居安思危,早做准备呢?” 赖大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一个几把主家掏空的蛀虫,竟然是赤胆忠心为主子谋划长远的忠仆! 真让人刮目相看了。 赖升“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做官的人,就算自己再清廉,也是有很多不明来由的东西事物,更兼有不懂事的下人,仗着主人的权势在外胡作非为,官府想要查,总可以查出无数的事件。到时候,这真正的肇事者一拍屁股走人,不都是主人背下黑锅说是去寻找,有了钱了,一走到外乡,谁还知道?本来就是小人物,没人去注意他!奴才兄弟若真是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早拿着这些钱远走高飞了,何苦连累老母亲跟着受苦受辱?” 这兄弟俩一唱一和,再看白发苍苍、满脸愧色的赖嬷嬷跪在一旁,自始自终没有为自己儿子求一句情。 贾母、贾赦、贾政、贾珍等人的怒气不由地去了大半。 看着浑身是血的赖大兄弟,贾母终是不忍。到底让他们先回家去疗伤。 赖嬷嬷母子三人再三叩首谢恩,退下家去等消息不提。 欲知贾母等如何处置赖家母子,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