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中平元年 76 聚於今宵兮欢乐极
曹cao派来的军候与荀贞相约,次日傍晚去曹cao住处赴宴 第二天快到傍晚,荀贞由陈芷、唐儿服侍着,戴上高冠,穿上黑色的儒服,腰束革带,悬挂长剑,足登布履,也没带太多的人,只带了左伯侯、原中卿两个,出门骑马赴约去 因为这是第一次去“造访”曹cao,所以荀贞特地提了一个腒居,腒居即是风干的雉士子与尊者相见,依礼,必须要带礼物,这个礼物就是雉“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骛,工商执鸡”士子送雉,是取雉“交有时,别有伦”之意雉,就是野鸡又为了表示“为君致死”之意,这个雉还必须是死的现今春暖花开,rou食不易保存,这个时候就需要送风干的雉,也即“腒居”来做礼物了这个“腒居”是荀贞今天上午专程去集市上买来的 提腒居行於街上,路上百姓回望,皆知他这是去拜访尊者了曹cao年龄比他大,官职比他高,当之无愧的“尊者” 依规定而言,曹cao来颍川平乱是公务,要么住军中,要么住官舍,不过文太守为了向他示好,从县中大姓处借了一处宅院请他暂住这套宅院在太守府的东边荀贞刚行过太守府门前,碰上钟繇从对面来 荀贞下马行礼钟繇看了看他手中的腒居,笑道:“你这是拜谒谁去?” “曹都尉邀我赴宴” “府君让你在舍中养伤,你却去吃酒赴宴小心我告诉府君去”钟繇开玩笑似的说道颍川黄巾今被平定,他这个郡功曹心情不错 荀贞笑道:“尊者有邀,不敢辞也”问钟繇,“功曹哪里去?” 钟繇答道:“阳城、轮氏、襄城、郏、父城、昆阳、舞阳诸县,因为贼乱,县令长有的战死了,有的逃了,县吏亦多亡,如今这几个县县中无主,数十万百姓急需安抚,府君令我举荐一些郡中俊才给他任用”从袖子取出一轴竹卷,说道,“这里边就是我举荐的人才了,正要去府中回命”他是郡功曹,掌一郡人事,县令长这样的“命卿”,太守无权任命,但在非常时刻,县吏还是可以任命一些的 荀贞说道:“这是大事贼乱之后,最为要紧的就是安抚百姓因为这次贼乱,郡中田地不少无人耕种,势必影响秋收,又因贼乱,郡人死伤不少,非得有贤吏安抚不可功曹既有公务在身,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好,你去” 两人道上辞别,钟繇匆匆去往太守府,求见文太守荀贞目送他离开,上马复行 转过两条街,入了一个路北的里在里门口他不以身份为傲,尽管里监门认识他,他却还是依照规定,在里门处做了一个“登记” 曹cao派来的那个军候在昨天去邀请他时已告诉了他曹cao的具体住址:“曹都尉舍,在里中二门西入北三”登记过了,荀贞循着里巷牵马走,入了中门,又有一条东西巷子,曹cao就住在这个巷中数着巷子边的宅院,过了两家,荀贞立下脚步,说道:“就是这儿了”整肃衣冠,亲自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出来的正是曹cao他今日也是衣冠整齐 看到荀贞,他快步出院门,下了台阶,上下打量,看荀贞的臂膀、胸腹和腿上,关切地问道:“怎样?伤好了么?” “有劳都尉挂念,好得多了” “孙司马已经来了,就等你入席了” 寒暄过了,两人在台阶下拜倒,曹cao两拜,荀贞答以两拜 拜罢起身,曹cao以左手压右手,手藏袖中,放到额上,向着荀贞弯腰行揖,礼毕,直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放下这是一个揖礼的过程曹cao揖罢,从右边入门,荀贞把缰绳给左伯侯、原中卿,双手捧着腒居,由左边入门入到庭中,两人站定,荀贞使腒居的雉头向左,奉给曹cao,作为礼品曹cao再三辞谢,最后收下了之所以不能在堂上送雉,是因为国君是在堂上受礼的,士不能比拟於国君 这是主人迎客、客人奉礼的一整套礼仪 老实说,荀贞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人,深觉这些礼仪太过繁琐,心道:“难怪曹cao、孙坚皆通脱不拘礼太讲究礼了,让人觉得麻烦”但他是“荀氏子弟”,出门代表的是荀氏脸面,不能像曹cao、孙坚那样,便是曹cao,在迎接荀贞这个“士子”时不也是严格遵循了礼仪? 曹cao收下腒居,亲热地握着荀贞的手登堂入室 堂中已布下了酒席因为曹cao没请外人,只请了荀贞、孙坚两人,所以只有三席 上面是曹cao的主席,两边是客席孙坚已到,正坐在右边的客席上,见曹cao、荀贞两人进来,他起身相迎,笑对荀贞说道:“征战多日,未尝饮酒,早就酒瘾犯了今晚曹都尉请酒,贞之怎么来得这么晚?来,来,你来这里坐” 右边是上席孙坚亦比荀贞年长,亦比他职高,荀贞怎肯过去?连连辞谢曹cao请他坐入左席 客人来齐了,天还没黑,饭食饮酒不必着急,三人落座说些闲话 孙坚是南方人,曹cao很少去南方,问了不少孙坚南方的风土人情,又说起孙坚昔年十七八岁便以郡司马之职参与平定许昌、许韶父子之乱,赞不绝口,直说:“君猛锐善战,为江东英雄” 曹cao又与荀贞谈笑,说起荀贞昔日为北部督邮时刚猛除贪,亦连声称赞,说道:“虽说治理国家地方应该宽猛相济,然以今之形势,却正该将‘宽’拿起,把‘猛’放下正如人之急病,需下猛药” 曹cao欣赏孙坚和荀贞的刚猛,是因为他本人也是个“猛锐”的人他二十出头为洛阳北部尉,初到任,即在洛阳几个城门悬挂十余条五色棒,有犯禁者,不避豪贵,皆责之,杖死蹇硕的从父,令洛阳那些横行惯了的贵戚、豪强畏惧屏息,收敛恶迹,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 比起曹cao的勇猛酷烈,荀贞为北部督邮时驱逐浊吏、捕杀不法的作为有所不如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曹cao靠山硬,高官子弟,在朝中的背景不是荀贞能比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荀贞任北部督邮时的杀伐果决得到了曹cao的惺惺相惜 荀贞心道:“曹cao这两天看来没少下功夫,居然把文台和我的底子摸得这么清楚,所言尽文台与我的‘得意事’”由此倒也看出曹cao确是真心与他俩结交 谈谈说说,暮色已至,堂内昏暗起来侍女入来,点上青铜灯架上的烛火,重映亮堂中 曹cao说道:“哎呀,与二君说得起兴,不觉夜至,两位饿了没有?我是饿了要不这就开席?边饮边谈,如何?”对孙坚说道,“司马,我甚少去江东,对你们江东的风物人情极感兴趣,待会儿席上还要请你多给我讲讲” 孙坚笑道:“好啊”和曹cao聊了这么会儿,他觉得曹cao这个人不错,言谈爽快,举止不拘礼,很投自己的脾气趁侍女上酒菜的空儿,曹cao又对两人说道:“我不瞒二君,再过几天我就要回京了今夜酒宴,既是我此次从征贼兵,喜与二君结识,也是与二君辞别” 孙坚讶然,说道:“汝南、南阳等地的贼兵尚未平定,都尉怎么就要回京了?” “我部人马皆为别郡郡卒,从我平乱是万不得已如今颍川已定,彼等也要各归本郡了他们郡中也有乱贼,虽不如颍川贼多,亦不能长久在外” “原来如此” 孙坚看起来像是信了曹cao的话,荀贞不以为然,心道:“此次平定黄巾之乱,曹cao来得晚,走得早,明显是来镀金的,是来获取战功的”看了曹cao一眼,心道,“也许他的父亲已经给他活动好了?只等他回去京师就能得到的任命?” 曹cao转目荀贞,正碰上荀贞在看他,笑道:“贞之,昨天我在太守府里听文府君说,朝廷特选拜侍御史王公为豫州刺史,王公已离了京师,不日就能来到阳翟了” “侍御史”御史中丞的官属,共有十五人,“得举非法,其权次尚书”朝有十五个侍御史,荀贞虽对朝中高官有所了解,但不知曹cao说的是谁,问道:“侍御史王公?” “即太原王子师也” 王子师,即是王允就不说前世,只这一世荀贞就曾多次听过他的名字孙坚也闻过此人之名,说道:“可是年十九便与同郡郭林宗定交,被郭林宗称为‘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的王允么?”曹cao说道:“正是此人” 说来好笑,听到王允将来任豫州刺史,荀贞的第一反应竟是想起了貂蝉他忙轻咳一声,低下头,把这个念头压下 曹cao笑道:“贞之,我还听文府君说,王公已辟六龙先生和鲁国孔融为州军事,六龙先生此次应会随王公一起来颍川” “啊?我族父要回来了?” “是啊唉,也不知他们何时会到贞之,我是久慕六龙先生了,也不知此次能否有缘拜谒我在京时常闻京中博士、儒生言:六龙先生饱读诗书,深通《礼》、《诗》、《尚书》、《春秋》诸经,尤擅治《易》,非常儒可比,乃是当今硕儒我也很喜欢《易》,只可惜未能得遇良师,若是能当面听到六龙先生的教诲,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六龙先生就是荀爽他因党锢之祸,隐遁汉滨十余年,专以著述之事,写了很多书,号为硕儒,尤擅治《易》,在儒林有极高的声名党锢中,有很多士子因为不能出仕,不能施展抱负所长,便就隐居发愤著书,这是很常见的比如陈群的父亲陈纪就写了一本数万言的书,号为《陈子》刚听过王允之名,又听到孔融、荀爽也将要来颍川这几个都是名人 曹cao问荀贞,说道:“贞之,卿家世之高门,儒学名家,《易》乃卿之家学,想必卿亦精通此经?” 荀贞很是惭愧,他的名就是来自《易》,他少从荀衢读书,也曾在《易》上下过功夫,可《易》太难了,他只是粗通而已,谈不上精擅他答道:“惭愧惭愧贞生性愚钝,虽自幼学《易》,至今无所成贞之族兄荀悦、荀彧,族侄荀攸等皆远胜过贞” “荀悦、荀彧,我知道他俩荀攸?对了,贞之,荀攸不是从你出征了么?他现在何处?你今日为何没带他同来?” “公达现在城外营中此次歼灭颍川黄巾乃是大胜,贞恐部下义从恃胜生骄,sao扰地方,故留他在营中严加约束”荀贞的部众不是正规军,是他自己招募的,故称为“义从” 曹cao连连点头,赞道:“胜而不骄,谦和内敛,不但不骄,还未雨绸缪先约束义从,贞之,你有古名将之风” 他和荀贞在这里谈荀爽、谈《易》,孙坚读书不多,对这些东西没甚兴趣,坐立不安,打了个哈欠曹cao看到了,这时酒菜已经布好,他举杯笑道:“些许微薄酒菜,二君且请勉强下咽此次平定颍川贼兵,两位功居首,这一杯酒,我敬二位” 孙坚马上调整好坐姿,端起酒杯,说道:“坚敬都尉”端起酒杯,昂首扬脖,一饮而尽荀贞亦举起酒杯,以左手的大袖掩之,徐徐将酒饮下孙坚喝得太快,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把酒樽放下,随手抹去酒渍,笑道:“沉郁浓香,好酒,好酒” “既然喜欢,便请多饮几杯”曹cao殷勤劝酒 酒过三杯,曹cao笑道:“《诗》云:‘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有酒岂可无鼓瑟?” 他拍了拍手,堂外廊中转出一队歌舞女乐,有的捧琴,有的捧鼓,有的执笳,有的拿瑟,没拿乐器的皆妖媚打扮,衣着短薄,彩绣丝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小腿,香气扑鼻地登入堂中,在堂下向坐在上边席位中的三人跪拜行礼,继而起身,或落座弹琴鼓瑟,或跪坐唱歌,或旋转起舞乐声动听,歌声婉转,舞蹈艳丽 曹cao笑指她们,问孙坚、荀贞:“此队女伎是我昨天特向文府君借来的司马,贞之,你们看她们如何?歌舞尚可入目、乐声尚可入耳否?” 荀贞是儒门子弟,平时看这类歌舞的机会不多 孙坚结交的都是轻侠,没甚士子,这类歌舞看得多,他拿着酒杯,扭脸看了会儿,回首说道:“乐声好坏我听不出来,歌声如何我也不知,只这舞姿确实不错瞧那胳膊腿儿,诱人得很”曹cao与他相顾大笑 以歌舞佐酒,曹cao劝菜,边吃边又和孙坚聊江东的风物,又和荀贞聊诗书经文,左右逢源,既使孙坚不觉得无聊,又使荀贞觉得亲切荀贞与人交,胜在朴素真诚,推心置腹孙坚与人交,胜在豪爽不拘礼曹cao与人交,兼有他俩的长处,而且带着贵族子弟的气度 酒过两巡,孙坚把箸匕丢下,说道:“枯饮闲聊无趣,我等何不以笑语佐酒?”笑语就是笑话孙坚这一个提议投中了曹cao的所好,他大喜同意,说道:“丝竹虽然悦耳,不及笑语令人捧腹,司马此议极好酒场如战场,我等当以军令行酒,如何?” 孙坚没有异议荀贞犯嘀咕,心道:“笑语佐酒?”此前他与士大夫们饮宴可从没有碰上过这种事儿,他不擅此调,问道:“如何以军令行酒?” “凡是不能说笑语者,或是说了无人笑者罚酒一樽如何?” 孙坚不干,说道:“都尉此酒甚佳,乃是好物,岂可输者饮酒?那不是太便宜输者了么?以我之见,不如:能令众人笑者饮酒,不能说或不能使人笑者,罚其再说一个,且不得饮” 曹cao掀须而笑,同意了他的说法 孙坚说道:“都尉为尊,请都尉先说” 这不是问题曹cao好诙谐,平时听过、说过的笑话很多,开口就来,说道:“郎初次行房,妇欣然就之,绝不推拒至事毕之后,反高声叫曰:‘有盗,有盗’郎曰:‘我乃丈夫,如何说是盗贼?’妇曰:‘既非盗,为何带把刀来?’夫曰:‘刀在那里?’妇指其物曰:‘这不是刀?’郎曰:‘此乃阳物,何认为刀?’妇曰:‘若不是刀,为何这等快极’” 说完,曹cao自己先大笑,孙坚也跟着大笑,荀贞亦忍不住莞尔 曹cao得意饮酒,不等放下酒樽就催促孙坚,说道:“该司马了,司马请说” 孙坚说道:“我说的这个没都尉说的那个长,但一样好笑” 曹cao拿着酒樽,一叠声催促,说道:“快请说,快请说” 孙坚卖足了关子,乃道:“一人命妻做鞋而小,怒曰:‘你当小不小,偏小在鞋上’妻亦怒曰:‘你当大不大,偏大在这只足上’” 曹cao略一品味,即明白了此笑话之意,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把酒樽都笑得都丢到了地上,胡须沾到了汤里堂下那些从文太守处借来的女乐哪里见过这样滑稽的比二千石高吏?多窃笑曹cao坐在主位,对着这些歌舞女,瞧见了她们在偷笑,不以为意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道:“好笑语,好笑语‘你当小不小,偏小在鞋上’、‘你当大不大,偏大在这只足上’,哈哈,哈哈,笑死我也,笑死我也” 荀贞也在笑,不过没曹cao笑的这么夸张,毕竟他穿越以来,十余年间所闻所见多为守礼君子,潜移默化,做不到像曹cao这样不拘礼节的程度 他注意到了女乐的偷笑,不经意转顾了一眼,一个正在窃笑的琴女对上了他的眼神,登时花容变色,吓得差点坐倒,虽然忙又坐正了身子,但琴音已然跑调荀贞瞧见她这么大的反应,倒被她吓了一跳他却是没有想到历经多日的血战,且因程偃之死,他心情郁积,便是在笑时,落入这些没经历过战火,虽为女伎,但因深受主人的宠爱,锦衣玉食,实与温室里的花朵无异的的歌舞女眼中,也觉得他杀气凌冽 琴音刚一跑调,曹cao就发觉了,他一边笑着擦去眼泪,一边看了眼弹琴的女乐,见到她惊惶失色的模样,颇是奇怪,顺着她躲闪的目光看到了荀贞,顿时了然,笑对荀贞说道:“贞之,英雄乃有英雄气,你这一目之威竟使此伎失色走调” 孙坚没有发觉琴曲走调,他洋洋得意地饮下了一樽酒,催荀贞,说道:“贞之,该你了” 荀贞知道的笑话不多,他的族人、他交往的那些士子朋友们谁也不曾在他面前讲过这种露骨的笑话,曹cao、孙坚是头两个 他眨着眼想了会儿,想到了一个,说道:“有以丈人之力得被举为孝廉者,乡人语嘲之曰:‘太守举孔门弟子为孝廉,一举子张,众曰:此子相貌堂堂,果有好处又举子路,众曰:此子勇武,也可举得又举颜渊,众曰:此子学问最好,名符其实又居公冶长,众骇曰:此子平时不见俊才,无相貌,亦无勇力,且无学问,缘何得举?一人曰:他全亏有人扶持,所以高举问:谁扶持他?答曰:丈人’” 孙坚不知道公冶长是孔子的女婿,听完这个笑话,茫然不解 曹cao笑道:“贞之你这是在挖苦我么?”本朝阳嘉年间,左雄上书朝廷,提议被举为孝廉的必须要四十岁以上,这条提议虽然并未得以严格贯行,但曹cao年二十即得举孝廉也是不多见的就荀贞所知,和他与曹cao年龄差不多的当代群士中,年二十余即被举为孝廉的不过孔融、袁术、臧洪、陈登等等不多的几个罢了故此,曹cao有此一问 荀贞知他这是调笑之辞,答道:“有才不在年高依制:如德配颜渊,二十也可举为孝廉都尉昔为洛阳北部尉,威震京师,又为顿丘令,百姓爱之,再为议郎,进献诤言,乃是人杰,弱冠被举为孝廉是举主有识人之明” 曹cao一笑,笑罢,叹道:“先帝年间,民间有谣,曰:‘举茂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这首民谣说得一点也不错啊贞之所讲之笑语与这民谚正是异曲同工……,司马,贞之,当今之世,因为党锢,黄钟废弃已久,釜瓦雷鸣,好在如今天子已下诏解党禁,用不了多久应就能众正盈朝了贞之,卿族父六龙先生不已被王公辟为州从事了么?卿与卿之族兄弟、族侄皆州郡俊杰,来年郡举孝廉,定有卿或卿兄弟、族侄之名” 他两人说得热闹,孙坚有点坐不住他没听懂荀贞的笑语,不知这有何可笑的,不依地说道:“贞之讲的这个笑语有何可笑之处?不好笑,不好笑贞之,你输了,罚你不得饮酒,再讲一个”
荀贞委实不擅此调,他这十余年整天读的是经书、兵法,哪里听过什么笑话?就算有,也是如前边讲的那个一样带点雅意的,从未听过如曹cao、孙坚所讲之那般粗俗的这就是士族和寒门的一个不同 没办法,他只得苦思冥想,想从前世的记忆里扒拣一个,却因隔得太久想不起来,好不容易总算想到了一个,说道:“一户三餐无食,夫妻枵腹上床妻嗟叹不已,夫曰:‘我今夜要连行三次房,以当三餐’妻从之次早起来,头晕眼花,站脚不住,谓妻曰:‘此事妙极,不惟可以当饭,且可当酒’”这个笑话是他从陈褒那里听来的,乃是乡间穷人彼此打趣的戏谑之语 这个笑话让孙坚大笑了起来曹cao亦是大笑,又把胡须沾到了汤中,他随手把胡须捞出,用袖子擦干,指着荀贞案上的酒樽,戏谑地说道:“贞之,你不须以那事当酒,你案上就有酒,快快饮了”荀贞微笑应是,举起酒樽,以袖遮嘴,将酒饮下 讲了几个笑话,三人各饮下几杯酒 曹cao殷勤相劝,酒至半酣 堂上烛影摇红,酒香扑鼻堂下美女歌舞,赏心悦目曹cao回想起前几天与波才的激战,看着坐在他堂上的荀贞、孙坚这两个俊杰,不觉来了诗兴,按案起身,一手搔首,一手插在腰上,时而举首,时而低头,来回踱了几步,得了几句诗,正要吟诵,瞥见荀贞,蓦然想起一件昨天听来的事情,忙不迭将到了嘴边的几句诗咽下,对荀贞嘿然笑道:“贞之,我听说你几年前在卿家的族宴上赋过一首诗,名为《短歌行》?” 荀贞不听还好,听了曹cao这句话,登时脸上通红,只觉得羞臊,非常难为情,勉强点头说道:“是” “我只听来了几句,没有听得全篇今有酒有歌有舞有笑语,有两位英雄杰士,什么都不缺了,却只缺一首好诗,如此良宵欢饮,不可无诗愿闻全篇” 荀贞再三推辞不得,只好厚着脸皮又念了一遍:“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云云 他在念诵的时候,曹cao就站在堂上,专心倾听,前边几句他已听过了,从“青青子衿”开始,之后的他没有听过,听到“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拍手赞叹,说道:“好一个‘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卿思贤友若渴” 再念诵到“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曹cao笑道:“不意卿诗中亦化用此句,正合今宵欢宴” 再听到“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曹cao喟然叹息,说道:“观卿诗而知卿志,卿忧国忧民之情由此可见” 堂下的歌舞女乐能被文太守宠爱也都是知诗之人,听出了这首诗乃是难得一见的佳作,诗中感情深厚沉郁,叙事、抒情与描景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从诗中似可看到一个忧国忧民、渴求贤友的志士形象,听得入了迷,不知何时停下了乐器、歌舞,侧耳倾听堂上悄然,堂外月明荀贞吟诵至最后一句:“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堂上、堂下尽皆无声,唯这一句低沉富含彷徨之意的诗在堂上、在众人的耳中回旋 曹cao右手握拳,难以抑制自己被调动起来的情绪,连连击打左掌,受此诗影响,他转过身,面向堂外的夜色月光,院中槐树在春夜的风中沙沙作响,枝叶摇曳他叹道:“‘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念了两遍,又把全篇品味,急转回身,急切地对荀贞说道,“贞之,诗中意思似尚未尽?下边可否还有?请将全篇诵完,以饱cao之耳福”睁大了眼看着荀贞,十分渴求 下边四句,荀贞不敢吟诵,“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这八个字的意思太大了,他只是个郡兵曹掾,朝中天子也不年幼,不敢自比周公,因此说道:“没有了” 曹cao在堂内踱了几步,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下边必然还有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要有不然,诗中意思不尽,不尽”低头忖思,沉吟再三,想帮荀贞把此诗补完,想出了几句,却因前边的基调沉郁真切,自觉想出的这几句配不上,最终只得颓然放弃,犹有不甘,说道:“便如顺水行舟,将至快极处,瀑布已挂船前,行船却戛然而止贞之,你这是在折磨我啊”前边铺垫了那么多,明明结局处该喷薄爆发,却戛然而止,曹cao只觉好似心痒,想挠又挠不到正地方,折磨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荀贞心道:“这首诗听过人的不少,只有曹cao觉得诗意未尽,果然不愧是此诗作者”曹cao现今虽还远非后世的那个jian雄,但脾好已基本定型,这首诗引起了他极大的共鸣他叹之再四,对荀贞说道:“我适才请卿念诵此诗前得了几句诗,本想请卿与司马评点,今闻卿诗,不敢拿出献丑了”喟然叹息,说道,“君英武不凡,家学渊源,又有此等诗才,唉,恨与卿相见太晚” 孙坚离席起,带着酒意,对荀贞说道:“贞之,此诗最好的是前四句”俯身端起案上的酒樽,一口饮下,把酒樽丢掉,按剑至堂中,吟诵前四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赞了几声,复又吟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再又称赞,“好句,好句”也如曹cao,只觉冲动难耐,拔出腰间佩剑,说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生当尽欢,死为鬼雄如此,方可称大丈夫我为二君剑舞”曹cao也喜欢这前四句,但他喜欢的是后边几句,如“沉吟至今”、“何枝可依”等孙坚没有曹cao的文人细腻,因对荀贞的后几句没甚触动,最喜这前四句,一边反复吟诵,一边拔剑起舞 烛影堂中,他黑衣大袖,剑舞如光,穿的虽不是戎衣,毫不妨碍他进退矫健,虎虎生风 曹cao退回案后,与荀贞一并观看孙坚剑舞,喝彩鼓掌,拍手叫好 曹cao多才多艺,不止雅擅诗文,而且少好音乐,通晓音律,见孙坚剑舞猛锐,想起了舞阳城南的那一战,豪气大发,令堂下女乐拿来乐器女乐俯身屈膝,捧琴而上,曹cao摇手说道:“司马剑舞慷慨,乃是豪杰,岂可以君子之琴伴之?拿胡笳来”胡笳来自匈奴,原是在战阵中的,其音深沉苍凉,正合孙坚慷慨的剑舞女乐奉上胡笳,曹cao放於嘴边,仰首吹奏 适才女乐琴瑟歌舞,虽非靡靡之音,亦有胭脂气,此时孙坚矫捷剑舞,曹cao吹起胡笳,堂上剑光如雪,笳声苍凉,慷慨雄豪,一扫方才的胭脂温婉,使荀贞如又置身沙场这样的笳声剑舞远比刚才的乐舞适合堂上三人孙坚睥睨舞剑,曹cao仰吹胡笳 饮酒至今,荀贞已半醉,观他俩一吹胡笳、一舞剑,烛影月光,剑声笳音,不禁忆及前世所知之曹cao、孙坚的事迹,又想到几年后就将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借助酒力,慷慨豪气从他的胸中喷涌而出,受这两个不拘礼的通脱之人的影响,不再端正地跪坐在榻上,倚案击膝,随着乐声、剑舞,起歌曰:“壮士何慷慨,男儿重横行司马舞剑兮都尉吹笳,聚於今宵兮欢乐极,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少壮几何兮” 这首歌是早年他为北部督邮时,许仲、陈褒、程偃等人去他家饮酒,诸人在酒后所歌荀贞改了几个字,颇合今宵宴席 歌声中,荀贞想起了那一个夜晚,他亲下厨炒菜,程偃、陈褒给他帮手,席上醉酣,文聘舞剑,诸人作歌往事不可追,逝者已去,而英雄在将来他放下对程偃的哀思,放声而歌,相伴曹cao的笳声,孙坚的剑舞 今夜良宵,再聚不知何时了,今夜三人欢聚一堂,再过几年后却又不知三人会是怎样的关系? 是夜尽欢而散 曹cao带着醉后的步履不稳,把荀贞和孙坚送出门外,提着荀贞送给他的腒居,又还给荀贞这是礼节,只有臣见君主才不再还“挚”曹cao握着他俩的人,一手握住荀贞,一手握住孙坚,对他两人说道:“希望能在不久后能与司马、贞之再相见於京师” 孙坚出行好轻车简从,他是一个人来的荀贞带着原中卿、左伯侯把他送回住处,扶醉归舍 —— 1,曹cao 史书中对曹cao在黄巾之乱的表现只有一句:“光和末,黄巾起拜骑都尉,讨颍川贼”,接着就是“迁为济南相”据此推测,曹cao应只参与了平定颍川黄巾的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