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刘玄德思急勤王(七)
太原郡府的堂上烛火通明,亮如白昼,高朋满座,酒香四溢。 婢女们捧着各色的菜肴,如穿花蝴蝶也似,流水一般的分别送往各个案几,又有丝竹歌舞在堂下佐助酒兴。却是曹cao於今晚宴请属吏。参宴的众人里边,除了程立、满宠等曹cao帐下的旧吏以外,又有十余张较为陌生的面孔。这十余人或老或少,年长者已过六旬,年少者不过二十出头,这些人是曹cao近辟的新吏,或为太原郡本郡的名士,或者出自太原郡本郡的冠族。 酒席是从入夜开始的,到现下已然进行了一个多时辰,酒早过三巡,曹cao已然微酣。 他双颊带着酡红,胡须上沾了不少的酒水,坐於主位之上,举起酒杯,向着右手边诸吏中的一人,笑道:“彦云,来,我再与卿共饮一杯!” 被曹cao呼作“彦云”的此人年岁不大,二十三四岁,相貌不凡,颇有气度。“彦云”是此人的字,他的大名叫做王凌,其叔父便是故司徒王允。却王允杀掉董卓以后,李傕、郭汜从贾诩之计,杀入长安,随后为董卓报仇,族诛了王允的全家老小,独王凌与其兄王晨当时年龄稍小得脱,翻城墙逃回到了太原。曹cao到了太原,广为征辟当地的右姓子弟,就把王凌和他的哥哥王晨都征入了他的郡府之中,分别授以掾吏之职。 王凌尽管年轻,但文武具瞻,颇有才干,再加上他是王允的从子,因很得曹cao的看重。王令也有点醉了,起得身来,恭敬捧杯,向曹cao半揖应道:“诺!”举杯将酒饮下,还入座中坐好。 曹cao问王凌,说道:“彦云,今天我刚又接到了王河东的一封来书,书中他再次称赞贾梁道,我闻知你与梁道少为好友,此事可有?” “梁道”者,即贾逵是也。 贾逵是河东郡襄陵乡人,河东与太原接壤,所以王凌与贾奎年少时就结为好友。 王凌答到:“回明府君的话,凌与梁道确是旧识。” 曹cao抚须说道:“上次我率部入河东剿灭白波黄巾贼时,与这贾梁道见上过几面,其人忠壮风烈,有高才干也。我深爱其才,惜乎他现在河东为吏,吾不能常与之见。” 王凌说道:“梁道忠直有谋,若论才干,凌不及也。” 曹cao摇了摇头,说道:“彦云,你此话不对。” 王凌问道:“敢问明府君,凌哪里错了?” 曹cao笑道:“你此话错就错在,太谦虚了!梁道固然高才君子,然卿风骨方正,以我观之,卿与梁道实并为一时之俊彦也。卿与梁道为友,正可谓意气相投,不相上下。” 王凌谦逊不已。 曹cao举杯,又向与王凌同席而坐的边上一士笑道:“文舒,来!我与你也再共饮一杯!” 被曹cao呼为“文舒”的此人年方若冠,比王凌小上了几岁,这人名叫王昶,“文舒”是他的字。太原郡姓王的,最有名的於今有两家,一家是祁县王氏,一家是晋阳王氏。王凌其家在祁县,王昶则是出自晋阳县的王氏。 ——却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这祁县王氏与晋阳王氏於后世的时候,两家的族谱合二为一,并作为了一家,俱称太原王氏,而实际上两家原本没有血缘关系。 王昶与王凌年纪相仿,二人同郡,又俱姓王,也是打小相交,王凌年纪大些,王昶把他兄长敬重,二人却是齐名郡中。 王昶恭敬举杯,将酒饮下。 曹cao说道:“文舒,方才咱们讨论贞之所编撰之《诗十九首》,你发的一些意见相当中肯,深合我心。若为贞之闻之,我想贞之也一定会把你引为知己的。”把手中的酒杯放下,又笑与王昶说道,“卿字文舒,果然字如其人。” 舒者,舒展、舒畅之意也,“文舒”可以理解为文采舒展。曹cao这是在用王昶的字来称赞王昶於文学上的见识。 王昶答道:“昶才疏学浅,不敢当明府君如此谬赞。” 曹cao佯装不快说道:“我怎么能是谬赞呢?文舒,你若说我是谬赞,那你就是在说我的眼光不准,无识人之名,无辨才之能么?” 王昶慌忙请罪,说道:“启禀明府君,昶绝无此意!” 曹cao畅怀而笑,说道:“我在与卿说笑!文舒,快起来,起来坐。” 王凌、王昶等这些新晋之士,尽管与曹cao相识的时间还不很长,但对曹cao的脾气都已较为了解,知曹cao是个不拘小节,好诙谐戏谑的人,因刚才王昶的请罪,其实也并不是真的以为曹cao生气了,闻得曹cao此言,遂就顺势起身,回到席上坐下。 却曹cao口中所言,“贞之所编撰之《诗十九首》”,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荀贞既然有意想在他治下的领地中,搞一个东南、乃至影响力延及到中原的文化都会出来,那么他当然对此要付诸一些行动,除了广辟文士,以充实他幕府的文采之外,他本人在这方面也是身体力行,亲自从流行於当下的五言诗中,择选了十九首出来编作一本,题名即为《诗十九首》。 这五言古诗发端於两汉之交,发展到现下,已到比较成熟的时期了,无论是上层贵族,还是下层文人,能写、善写五言诗者,着实很多,写出来的好的五言诗也有很多,却又则荀贞为何只择选了其中的十九首编为一册?说来也容易理解,这与荀贞前世的经历有关。 前世的时候,汉末之五言诗最得为广为流传的是《古诗十九首》,因荀贞这回选编就还是只选了十九首,且其所选之此十九首,还正就是后世所流传的那十九首。 也不仅是简单的选编,在每首诗的后头,荀贞都写下了对此诗的评语。 这十九首诗非是出自一人之作,而是近五十年来,出於不同的作者之手,但因都是作於近代,甚至有的是才流传开来,是以诗中表达的各种情绪,如及时行乐,如渴望出人头地,如思乡等等,俱皆非常符合当下士人的心态,又荀贞所选之此十九首既能流传於后世,其诗之好也不需多言,故荀贞编选好后,就立刻风行开来,便是远在太原的曹cao,也於月前得到了一册。 今晚曹cao设的这个酒宴开宴前,是一场曹cao主持的高会清谈,谈论的主题就是《诗十九首》。 王凌、王昶等人皆知曹cao与荀贞的关系,知道他两人之前关系不错,可后来因为争夺兖州而彼此为敌,曹cao更是因被荀贞打败,才不得不西到太原而来,然而曹cao却肯召集府中诸吏一起来讨论荀贞编撰的《诗十九首》,并在宴前的讨论中,曹cao对荀贞附於每首诗后的评语和他别的不选,独选此十九首诗编为一册的眼光,还都是大加称赞,——不得不说,通过曹cao此举,王凌等人却是由此对曹cao的胸怀得到了一个新的认识,俱是赞佩不已。 曹cao饮酒痛快,刚在与王昶说笑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胡须又沾到了案上的碗中,汤汁混上酒水,甚是淋漓,顺着往下淌到了他的衣襟上。
侍立於曹cao案后的一个身形雄壮的武吏取巾在手,呈给曹cao,请他擦拭。 曹cao接过布巾,一边擦拭胡须,一边扭脸对这武吏说道:“伯道,你不去席中喝酒,老是站在我后边作甚?” “伯道”是此人的字,这人名叫郝昭,亦太原人也。 与王凌、王昶等士不类,郝昭非是士族出身,他少年从军,在太原郡兵中此前任职部曲督。曹cao到了太原,高干把太原郡兵分了些给他,郝昭在其间。去年曹cao进讨白波黄巾,郝昭时在夏侯惇帐下,於西河一战中,立下了很大的战功,遂因夏侯惇举荐,得被曹cao擢入府中。 郝昭恭恭敬敬地说道:“宴上诸君皆是高士,昭粗野之辈,哪里敢与诸士同饮?自当从侍将军身侧便是。” 曹cao不满地说道:“伯道,你哪里都好,就这一点不好!”招招手叫郝昭进前来。 郝昭进前两步。 曹cao说道:“你附耳过来。” 郝昭俯下身子。 曹cao把嘴放到他的耳边,放低声音,与他说道:“伯道,为人固不可骄傲自满,可却也不该妄自菲薄。比之家世,你是不如文舒、彦云诸君,可是伯道,你也有他们所不及之处。今后,你万不可再这般自轻自贱,知道了么?” 话入郝昭耳中,郝昭的整个肺腑都是暖洋洋的,他躬身应道:“诺!昭谨记明将军教令。” 曹cao知他定不会入席间饮酒,就亲自取了酒杯来,倒上一杯,塞给他,又举起自己的酒杯,笑道:“来,咱俩也饮一杯!” 郝昭带着感激、感动,举杯一饮而尽。 曹cao也把酒饮完。 这时,堂外进来一吏,急趋至程立案后,把手中的一件东西呈给程立,小声地说了两句什么,随之退出堂去。 程立拿着东西,来到曹cao案前,向曹cao禀报,说道:“明公,长安有信来。” 曹cao早就看到了那吏进来、给东西与程立这一幕,便把信接过,拿在手中,看了看,是丁冲所写,笑与程立说道:“是幼阳的来信。”把信打开,取出信纸观看,神色微变,但旋即就又恢复如常,看完后没说什么,只把信叠好,重新放回信匣。 在曹cao看信的时候,程立已经瞧见了他面色的变化,因问道:“敢问明公,不知丁侍郎信中所写是何。” 曹cao目光往堂上热闹饮宴的诸吏身上略转了一圈,笑与程立说道:“且等宴罢,我再与公言。” 二更天后,酒宴方散。 王昶、王凌、郝昭等人络绎拜辞离去,程立留了下来。 曹cao唤曹昂取凉水来,洗了把脸,把毛巾丢入盆中,转顾程立,说道:“程公,你不是问我幼阳来信,所言何事么?” 程立说道:“是,明公。立方才见明公观信使,脸色有变,不知丁侍郎此信,信中是何内容?” 曹cao说道:“李傕、郭汜两人生了内斗,幼阳建议我率兵赶赴长安,勤王救驾。” 尽管程立城府深沉,骤闻此言,也是神色登变,说道:“李傕、郭汜生了内斗?” 曹cao说道:“程公,幼阳建议我勤王救驾,公意何如?” 程立心思电转,口中答道:“明公,此诚明公实现匡扶天下,辅佐天子之壮志时也!可是要想成此大事,明公却需得先做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