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戍卒（明天签约，求投资）
唐李适贞元六年（790年），七月。 安西都护府，于阗镇。 大漠的夜晚寒风刺骨，让整座充满硝烟与鲜血的城池都变得肃杀凄凉。放眼望去，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唐旗高高地插在城头之上，而它却早已破烂不堪。 “唔……” 寂静的空气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堆满尸体的城头走道忽然传来厚重的喘息声，只见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从尸堆里探了出来，过了许久，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并把压在他身上的唐兵尸体慢慢地挪了过去。 “咳咳咳……这是哪儿啊？” 半晌过后，一个满身血污的年轻唐兵在这堆尸体当中缓缓起身，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与陌生，当他睁开双眼看向这片天地的那一刻，瞬间让他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扫视周围的场景，满脸的难以置信，但在他吃惊的同时，大脑却开始疼痛起来，越是观察周围环境，他的大脑神经对他的压迫越是强烈，直至逼迫得他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平复。 “啊！！！” 过了半刻的时间，大脑不再疼痛，那双不愿睁开的眼睛却不自觉地瞪得溜圆，他倒吸一口凉气，最终，他还是将目光掠过这座城墙上，“呼——唐…唐朝…这是……这是唐朝！！！” 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做梦，也不是梦，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网络历史小说作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幻想能够成真，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古代，而且他所处的时代正是万邦来朝的大唐，不过……这个时间节点却并不是强盛的大唐，而是垂垂老矣的晚唐时期。 他仔细地回忆起了自己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发现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而他则是与吐蕃兵展开城头交手时因寡不敌众，力竭而亡。 紧接着，脑中又是一阵冲击，这个时代的背景逐渐在他的脑袋里浮现出来： 五年前正月（785年），当今圣上李适以《易·乾》中“乾，卦名，天也。元，善也。亨，美也。利，利物也。贞，正也。天有善、美、利物、贞正之德……”为由，改元贞元，大赦天下。 要说这李适，说他是个贤明的君主，在朝中任用宰相杨炎改制，把弊端颇多的租庸调制度改成了两税法，又废除折冲府，府兵制度被募兵制所替代，大大解决了无兵可招的问题。 但就在面对安西都护府这一问题上，他却持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驻守在安西的大唐军队也只是关切一番，但从来不派一兵一卒，以至于自唐代宗时期以来，陇右道一直被吐蕃所据，直至如今，安西都护府只剩下西州孤苦伶仃地坚守在这片茫茫大漠之中。 贞元六年，也就是今年，安西都护府之于阗镇陷落，于阗镇守使郑据以及麾下两千将士，除他以外集体阵亡。 “大唐于阗镇第七团戍卒，洛小乙……” 这是他在唐朝时的身份，同样他也回忆起他在现代的身份，在前世的他名叫罗小易，是个比较有钱的网络小说作家，原本他是要去于阗取材，准备写一本有关于安西都护府的小说，可没想到刚到于阗古迹就感觉到身体不适，耳旁还时不时传来嘶吼与喊杀声，然后他就再也忍受不了身体的疼痛，于是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 或许他不知道，于阗镇一战，代表着安西都护府几乎彻底落入吐蕃之手，而他自己则是成为了这大唐万千戍卒中的幸运儿，在这片充满硝烟的战场上活了下来。 “嘶——好疼……” 洛小乙忽然感觉到右肩传来强烈的剧痛感，借着月光，他瞥向自己的右肩，这应该是刀伤，如果是步槊造成的伤痕，估计这条胳膊也就废了，所幸的是，这套重达数十斤的铠甲救了他一命，这条胳膊才幸免于难。 由于唐代中后期租庸调制度已经不能满足府兵制的需要，所以朝廷下诏，将府兵制度改成募兵制，所有参军士兵一律使用朝廷配发下来的装备，而且军队使用的装备都有着一套的制式体系，比如洛小乙身上穿着的唐甲，就是晚唐时期的细鳞甲。 “唔…这里也没个人，该不会就这么死这儿了吧！” 他喘着粗气靠在一处垛口旁，凭借着记忆，洛小乙用尚有力气的左手解下了细鳞甲的甲带，并把这套甲缓缓地给脱了下来。 脱下甲后，洛小乙累得有些抬不起手来，是因为这甲实在太过沉重，他瞥向右肩裸露出来的伤口，看着那血rou模糊的刀伤，自己实在是没眼再看下去了，但如果再不进行处理，恐怕这条胳膊就真的要丢了。 疼痛感在他右肩越发地明显，洛小乙的额头上充斥着汗珠，他尽可能挺住伤口带来的灼热感，并把内甲也给脱了下来。 “该死……” 他凭借着熟练的手法，从里衣抽出一条四尺长的白布，这是他的习惯，上了战场必须携带一条白布，如果自己受伤，这条白布可以起到最关键的作用，那就是止血。 正当洛小乙要把这块白布套在肩膀上的那一刻，他所处的位置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呃……嘶——” 他现在没有任何战斗能力，谁也不知道那个脚步声到底是敌兵还是存活下来的战友，于是，洛小乙闭上双眼屏住呼吸颇为自然地靠在墙旁，但他的双耳却是时刻保持警惕，就连尚能活动的左手，此时也摸到了一把刀。 腾腾腾—— 而那个脚步声此刻却越来越急促，听起来他是在奔跑？洛小乙一刻也不敢疏忽，但疼痛感对他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或许是本能反应，他强行克制住身体的疼痛，静静地等待着那个脚步声的来临。 “这……” “还有没有人！？” “人呢！！有没有活的！！！” 那个声音让靠在墙边的洛小乙感到莫名的亲切，但他却并没有睁眼回应那个声音，或许是出于警惕，为了保护自己这条性命，他决定再等等。 踏踏踏—— 他环顾四周，没有人回应他，他也变得绝望了，自己冒死逃亡而来，就是为了寻找于阗镇第七团的踪迹，可是…眼前这一幕让他深受震撼，这里大唐戍卒，没有一人在这场战争中幸免。 “………” 扑通—— 那个人突然被一条腿绊倒在地，正当那人准备起身，洛小乙却奋力起身压在他的身上，被压在身下的人体型要比洛小乙小，但力量却是一点儿也不小，他刚要挣脱洛小乙的束缚，只听一阵刀鸣掠耳，洛小乙紧握在右手的唐刀此刻也架在了他的后脖颈上。 “你是什么人？！” “唔……你是谁！”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不然…老子一刀砍了你！” 当然，洛小乙这话是吓唬他的，但没成想那人居然还挺倔，愣是不说一个字，这倒让洛小乙犯了难，可当他看到这人身上穿着的是唐甲，洛小乙便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很快，他便在这个人的皮带夹层中发现了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玄铁腰牌。 “唔……呃…啊——” 当他拿到玄铁腰牌的那一刻，被压在身下的人忽然暴起，把洛小乙直接从他身上甩了出去，他摸了摸腰间的横刀，那别致的刀刃在月光的掩映下变得杀意腾腾，但洛小乙却浑然不惧，他看着手中的腰牌，上面天山军第八团卢十四的名字赫然在目。 而卢十四这时也借着月光看到受了重伤的洛小乙的脸，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观望着彼此。 “呃……啊！” 洛小乙突然蜷缩在地上，那条条青筋在他额头上猛地暴起，卢十四警惕地走上前去，这才看见洛小乙右肩的刀伤，他皱了皱眉，并对此感到深深地自责，于是便把洛小乙拖到墙边，让他靠在那里，自己则是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了一瓶金疮药和一条洁净的白布。 “这么深的刀伤……你且忍忍，把药敷上去会很疼。” 他半跪在地上，将手中的金疮药倒在洛小乙那逐渐溃烂的伤口处，当药粉洒在伤口的一瞬间，洛小乙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尚能动弹的右手这时也青筋暴起，全身的汗腺在此刻被伤口的疼痛调动起来，让浑身疼痛无力的洛小乙瞬间成了一个水人。 “呃……” “再忍忍。” “这他娘的…也太疼了……呃！” “这场仗，太惨烈了啊。” 过了半晌，卢十四仔细地把他右肩的伤口处理好后，又把他脱下的内甲也给拿了过来，这座城池充满着未知性，谁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危险在等着他们。 “慢些。” 大唐士卒的上身防具分为外甲和内甲，洛小乙把所有的甲都脱去，这在大唐军队当中是犯了军规的，不过现在是关键时刻，如果不卸甲处理伤口，估计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把内甲穿在洛小乙身上后，卢十四总算是松了口气，并转身坐在地上，两人靠在墙边开始交谈起来。 “唔…多谢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大唐于阗镇第七团戍卒，洛小乙。” “……大唐天山军第八团，卢十四。” 两人互报身份之后，卢十四颇为无奈地说道：“我本是大都护郭昕麾下陪戎副尉，后被调入天山军担任御侮副尉，但两月前，我奉命率部前往于阗镇，命令你部坚守此处，结果行进到沙山附近，我们就遭遇了吐蕃驻扎在那里的主力部队，原本我应该在那场作战中战死沙场，但他们却让我活了下来，回去的路已经被断，我就只能硬着头皮穿过图伦碛，可没曾想……唉！” “如今于阗镇全体将士阵亡，你怎么办？” 听到郭昕这个人的名字，洛小乙忽然眼前一亮，他对此人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郭昕是安西都护府最后一任大都护，也是大唐名将郭子仪的侄子，他在西域苦苦支撑了二十多年，没能让吐蕃人占领这片土地，如果有幸能够见到他，洛小乙哪怕是死在这儿也没有遗憾了。 但旋即他陷入了迷茫，根据历史走向，贞元三年，回纥大相颉干迦斯欺骗北庭大都护杨袭古，请求和他联合收复北庭，结果杨袭古被颉干迦斯所杀，这一事后，大唐与安西彻底失去了联系，只剩下一座属于大唐的西州城在这里孤零零地坚守着。 见洛小乙那出神的模样，卢十四想了许久，他拍着洛小乙的左肩郑重其事地说道：“于阗镇的将士不能白死，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你作为这支军队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应当肩负起第七团的未来与一切！” “我们已经二十五年没有见到大唐的军队在这片土地上纵马驰骋了，你也不希望第七团全体将士被遗忘在史书之上吧？” 卢十四说得很是触动人心，就连没有目标和方向的洛小乙也被他的话带动起来，他有了一个想法，可能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但他如果能够把第七团的英勇事迹传回朝堂，哪怕是能够得到嘉奖，这些人也终究是死得其所。 突然，他那坚定地目光扫向身旁的卢十四，“先回西州，再去长安。” 还没反应过来的卢十四呆呆地看着洛小乙，旋即双眼一亮，他刚刚说什么？去长安吗？ 见卢十四没有反应，洛小乙再一次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先回西州，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大都护，然后再去长安，大唐于阗镇第七团全体将士，不！驻守在安西的全体将士，他们的血不能白流，并且也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朝廷，大唐的将士，还在这里坚持着！”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援兵了，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朝廷，能够让他们死得其所，就算是我们给这片土地的，最后一个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