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前尘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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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七许不是多么不近人情的主子。 那位jiejie……从亲meimei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有点遥远了。 燕竹既提了开头,总得让她诉诉这些年的苦楚与牵念。林七许示意她坐下,温和道:“你jiejie大你几岁来着?” “大了五岁呢,若还活着,大抵也嫁人生子了。” 可茫茫人海,她jiejie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又能有什么好人家,即便入了腌攒地儿,燕竹也不嫌,只求jiejie平安无虞。 “你可听到过什么消息?” 没头没脑地,说不定连长什么模样都忘了,如何寻去。 燕竹不会空手无凭地来求,她努力屏住打转的泪水,絮絮道:“其实像我们这般罪臣之后,成年女子皆贬为官妓,奴婢与jiejie年岁不足又体量瘦弱,宫中掖庭没要咱俩,只能拉去教坊司,碰巧王妃差使着嬷嬷来挑人,奴婢便被挑走了。” “你jiejie呢?” 犯官家眷,多是充实掖庭、罚没为奴。姿色优越者会被送去调教,作为官妓、歌伎供人玩赏取悦。燕竹平素倒是不太声张,林七许是今儿才知她竟是罪臣之后。 燕竹神色很是凄苦,道:“本来奴婢求了那位采买的嬷嬷,将jiejie与我一道买去,可……可jiejie她已非完璧之身,我都没来得及与她见最后一面,被西南大营的人带走了——” 带走了。 这三个字可想而知,含着多少的绝望与悲痛。 西南大营,那是军营呐。 按大周例律,死罪重者,妻子皆以补兵。即妻女充作营妓,往往下场惨淡。 “我也不知jiejie,怎会…”莫名其妙地失了清白,那时她还埋怨过jiejie,连累得她一段时间都被旁人看不起,推搡欺辱。后来她逐渐长大明理,才懂得当年jiejie为了保护她,牺牲了多少,打落牙齿和血吞只为了meimei的周全。 林七许连叹气都觉得多余,世事如此苍白,安慰的话皆是徒劳。 “西北大营?” “是的,后来奴婢又多方打探过,说是跟着当年为副统帅的冯大人那些人马去的。”燕竹话语凄徨,轻叹道,“也是主子今日提起武乡侯府,奴婢被勾起了往事,难免伤怀一番。” “冯大人?是武乡侯的……?” “是现任武乡侯的堂弟,是老武乡侯弟弟的长子。现任兵部尚书。” 林七许眉心狠狠一跳,又问:“那你jiejie的名字可还在册上?” 即便是军营带走的罪臣家眷,一般都会登记在册,而且不会只带走了她jiejie一人,总会留下些名册文书之类的。 “这个奴婢不清楚……典籍名册,都是保管在兵部的。jiejie她应该不会在正式的造册上,奴婢很多次都会想,或许她早就不堪折磨,死在了去西北的漫漫长路上,或许西北局势混乱,她有幸趁乱逃走,颠沛流离地活着。”可不论哪种,午夜梦回想起来,都是钝钝的疼痛。 “奴婢只想知道,jiejie的近况。能做点什么就更好了。今儿奴婢见主子要打听武乡侯府的事,奴婢愿意尽微薄之力,只求来日jiejie能远离那水深火热。” 燕竹说着就从小杌子上起来,敛起裙摆,恭敬地跪在地上,慎重地拜服下去。 林七许凝视她半晌,方肯道:“你jiejie的事不难,营妓无足轻重,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只是看你都能打听到你jiejie被谁带走了,可见是有门路的。我也不多关心,左右我要的是一个结果。你求你jiejie平安无虞,我只想知道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 这世道上的女子,若无家族父母庇护,往往都过得格外艰难。 燕竹的jiejie如是,姜芃也如是。 谁又知道,生过什么不堪的事呢?燕竹有她jiejie倾力相护,总算过得温饱有余,jiejie既爱妹心切,想来是个坚强果敢的女子,希望不管碰到什么,都能咬着牙活下去。 “你jiejie名唤什么?” “奴婢父亲是御史台的小吏,不过每日执笔对奏,当时御史台弹劾权贵,奈何对方势大,沦为上司的替罪羊,母亲不堪为妓,抹了脖子去找父亲,留下我与jiejie相依为命。”燕竹说起这些还算平静,可能是太过年幼,认知与感受不太敏锐,说到jiejie处才有所动容,道,“jiejie的乳名是颖姐儿,闺名唤青瑛,奴婢是青玲,倒冲撞了楚嫔的名讳。” 得罪权贵?被上司揪出去顶包? 林七许豁然抬眸,有点不可置信地望向安静跪在地上的燕竹,惊讶道:“那位权贵不会是武乡侯吧?” 父亲因弹劾武乡侯而死,jiejie被冯副统的赤字营带走,怪不得燕竹今儿特意来与自己说此事,敢情是…共同的敌人呐。 燕竹扬起姣好的面庞,宛如夜空上高高悬着的明月,通翠又莹莹冰冷。 她无声无息地一笑:“怎么能不是呢?” “御史台的上司又是谁呢?” 燕竹却沉默地摇头:“奴婢那会儿实在年幼,不太记得住。若是稍稍打听下,应该是打听地出来的,jiejie同我说的是,御史台左都御史,那会儿俩家还彼此走动,我jiejie还与他家的嫡次子订过亲……怎料他们如此狠的心。”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燕竹看着温文平淡,为人宽厚,林七许做梦都没想到竟也有这种无处可报、无路可走的血海深仇,那位御史台左都御史可以说比武乡侯还狠绝地多,送了他们一家人赴黄泉,逼得订过亲的青瑛沦落到军营为妓,人人唾弃。 “你这么多年,都不恨吗?” 林七许不可置信地问道。 谁料燕竹抬起通红的双眼,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痛苦无比地嘶哑道:“奴婢能有什么办法?只有好好活着,才有机会报仇。可是奴婢微薄之力,能保全住自个儿已是万幸,有生之年,奴婢也看得很开,报仇虽然重要,可是活着的人更重要。奴婢更想找回自己的亲jiejie,至于那位左都御史,将来有仇报仇,有冤抱冤,但凡他们活着,总有仇可报的。” 话毕,燕竹已经不堪重负地扑倒在地,垂着脑袋,呜呜的抽泣声闷在胸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悲凉,多年的迷惘与伤痛,积压在内心的深处近十年,今夜如洪水开闸般轰然涌出,激起滔天的满腔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