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 师兄对你好不好

    瑞川城西，黄绿色的丘陵绵延数千里，那山峦起伏的尽头就是木槿镇。

    在只有横竖两条主街的小镇上，找一户搬走不到一年的人家，还是很容易的。万景鸾脱下斗篷，换上文士长衫一路打听，最后驻足在一家茶馆门前。

    这是三间连在一起的平房，隔壁街坊说，此处正是李沫一家人曾经的住处。

    “万先生真认识阿翁？”

    万景鸾轻笑一声，张开了胳膊比划道：

    “他可是和我身量相仿，灰白头发，嗜酒如命？少年时和阿翁比邻而居，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前几日听说他搬来这里，想看看他还在不在。”

    当年在獬豸峰上，翁师兄和他的洞府挨的并不近，倒是与师姐更近一些。他因为时常去看师姐，才和翁贤混成了酒友。

    “哎呦，那可是不巧了。阿翁在这住了十来年，去年刚没的。这不房子都卖了，嘱咐小沫办完丧事，就带着银子投奔爹爹。她那个爹哟，也不晓得靠不靠得住。”

    万景鸾瞥了眼喋喋不休的妇人，垂目问道：“李沫的娘亲，也不在了么？”

    “他家李娘子更是命苦。生得那样一双巧手，一幅绣品能卖几十两银子呢。哪晓得许给了一个落魄公子，后来说是出远门了，就再也没回来过。李娘子怀着孩子没等到人，生下小沫三天就撒手了。”

    “他们，葬在哪儿？”

    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真的见到一新、一旧两座坟茔，万景鸾还是忍不住的失望、愤怒、悔恨。

    九年前，翁师兄抱着刚出生的李沫，葬了师姐。

    一年前，小小的李沫独自来此，葬了她的阿翁。

    万景鸾怔怔出神，不敢想这三个人是如何生活的，如同凡人一般遍尝生离死别。

    许久之后，他才取出一枚墨色的灵犀佩，这是执法堂专用的。只要催动灵气，周边若有南华谷弟子，便可以感应到他们的灵犀佩。

    盈盈蓝光亮起，熄灭了万景鸾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此时的谷士颐正在执法堂密室里研究血契，左手轻触李文茹那颗魂珠，右手捏着一枚玉简抵在额头，想要将符纹刻录下来。

    蒲团四周满是连日来刻录失败的玉简碎渣，显然还没有完全成功。

    忽然密室里封锁空间的禁制被触动，万景鸾的传音从灵犀佩里蛮横地挤了出来。或许是距离太远，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找到了师姐，翁师兄，都死了。灵犀佩在紫府，护住rou身。查看过，仙根涅化。我要，叶家死。”

    谷士颐一惊，手中的玉简咔嚓一声，再次碎裂。

    “果然是仙根涅化么……”

    十年前师尊安排李芳菲、翁贤、叶郗三人前往光泗海，查证大量散修仙根涅化惨死的详情。三人同行，唯有叶郗一人负伤回来，言称李芳菲、翁贤命丧邪修。

    叶郗拿出一张破损的符箓，其上有李芳菲的灵气波动，那张符箓的作用是汲取仙根灵气并存储下来。其上灵气若用于修炼，比用灵石快的多。

    话虽如此，但执法堂众人大多觉得事有蹊跷。

    叶郗与万景鸾相争多年，以当时当日的情势，下一任执法堂主必然是这两人中的一位。叶郗倘若借机除掉李芳菲，一能重创万景鸾，二能迎合师尊，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万景鸾知晓此事不顾师尊阻拦，离宗寻人数年无果，最后一怒之下当众斩了叶郗。

    蹊跷的是，叶郗死的当天，师尊居然也出事了，无缘无故死于走火入魔。

    执法堂主的担子，便阴差阳错地落到了谷士颐这个獬豸峰首徒的肩上。

    内门皆传万景鸾弑师叛宗，只有执法堂内部知道，师尊去前留了一句话：景鸾无咎，叶郗当诛。

    自此万景鸾由明转暗，接下了掌管执法堂暗部的职责，商歌便归他管。

    翁师弟、李师妹，他们并不知道这些。

    对宗门情形一无所知，对师尊态度不抱希望。哦，或许还防备着叶家的追杀。

    谷士颐闭目沉思，将事情推测了七七八八，最后想到李沫。他们躲起来，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为了这个孩子。

    师弟、师妹修为全无，本就寿元无多。两个人尽力保住这个孩子，才能给万景鸾留一个念想，否则他恐怕会发疯。

    所以他们躲起来了，还给李沫找了一个“合理”的李家人身份。只要李沫入了宗门，总有一天会见到该见到的人。

    人力有穷，天意难测。没想到李家小三竟然娶了叶郗的后人，李沫可是在鬼门关上走了好大的一圈。

    谷士颐看向血光涌动的魂珠，眼中厉色逾深。

    这血契通过魂血里孕养着的符纹，能将两个完全不同的神魂，强制缔结成类似化神修士本尊与分神的关系。如此才能达到完全控制的目的，且可以转移伤害、替死免灾。

    这种邪法与师尊和叶郗之间同生共死的关系不一样，却给人诡异的相似感，且手段之高明同样毋庸置疑。

    叶家必然是有问题的，奈何执法堂一直没有证据。南华谷不能无端发难，铲除一个依附宗门上千年的家族。这次李沫送来的血契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三日后，万景鸾带着两具棺木回到獬豸峰。

    隔日，李沫顺利进阶到炼气七层，一身轻松地出关。没想到刚跨出石门，就见到愁眉苦脸的商歌。

    李沫心里一咯噔，怀疑自己又祸害了不少中品灵脉。如今这才炼气期，等到了筑基还了得？

    “商师兄是在等我？”

    “啊？不是！那个，小沫啊，师兄平日对你怎么样？”

    李沫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对方眼里的期盼太明显，让她越发怀疑修炼室的灵脉损失惨重。

    “商师兄，我是不是要补功绩点？你放心，需要补多少，我肯定不赖账。只是十宗大比没多少天了，我可能要分期才能还上。要不你看看，外门有没有我能领的任务，我……”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你跟我分那么清楚？拿师兄当什么人了！”

    商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通牢sao发完又忽然打了个激灵，脸上愁容更盛。

    “不就是让你说句心里话吗？痛快点！师兄对你好不好？”

    “好！”

    “师兄有没有提醒过你，叶沅不是好东西，离她远点？”

    “有！”

    “师兄怀疑有人欺负你，有没有跟你拍胸脯保证，有事尽管来找我？”

    “有！”

    商歌松了口气，笑嘻嘻拉着李沫，大声道：

    “是吧？师兄怎么可能敷衍了事，答应了的事办不到？我是那种人吗？就说你闭关这些天，我……”

    李沫一头雾水地听着这人自夸，忍不住朝周边看了好几眼。总觉得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商歌这些话似乎是说给那个看不见的人听的。

    “咳，商师兄，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就回小院了？”

    “有事！你每回进阶，不都要找一堆乱七八糟的灵草吗？炼气八层、九层是不是还缺什么？报给我。”

    这么好？

    李沫倒没有怀疑商歌的居心，但十分肯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她并不想无缘无故的受人这么大恩惠。

    “商师兄，我还是自己慢慢攒吧，不用麻烦你了。”

    “这是执法堂交代的，你上回告状有功，理应给你奖励。他们问你缺什么，我替你要了灵草。”

    “不对啊，谷堂主已经给了我一朵车云莲，怎么还有奖励……”

    商歌额头冒汗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太聪明的小丫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你以为执法堂是什么地方？你眼里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在人家化神、元婴那儿，就是路边的野草野花野果子。”

    “好好好，我要还不行吗？”

    取出空白玉简刻录所需后，李沫又将自己研究的改良版聚灵阵录了进去。

    “这里还有一个聚灵阵法，你看上报事务堂能不能折算功绩点？就算不行，应该也能稍微弥补一下我修炼的损耗。”

    目送李沫离开后，商歌忐忑不安地瞥了一眼身后。

    万景鸾无声无息的出现，招手取过玉简。对照着清单，往一只储物袋里装灵草，看他眼也不眨一下的速度，确实和丢垃圾没什么两样。只他一个人的收藏，便将李沫所需凑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李沫提到的聚灵阵，万景鸾原也没当回事。谁知随意扫了一眼，顿时惊为天人。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相逮。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烜之……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

    万景鸾越是揣摩越是心神恍惚，依稀从这小小的聚灵阵中看到了死生之说、幽明之故、天下之理、阴阳之道！

    “她学过阵法？”

    商歌皱眉想了想，摇头说道：

    “没见她学过，但裴主事往事务堂报大比名单的时候，夸过她很有天分。那日鹤鸣涧选大比弟子，用的是您当年布置的竹间舞，听说她是第一个过关的。”

    这孩子岂止是有天分，或可为师……

    万景鸾将玉简复制了一份，连同那只储物袋一并扔回给商歌，嘱咐道：

    “还有缺的找你爹要去。她这个阵法比宗门如今用的好很多，聚灵至少快五倍。倘若用在修炼密室，灵脉损耗也要少五倍，去试试吧。”

    商歌得了准信欣喜不已，万叔说好的东西一定好，随后又试探道：

    “那，处罚就不用了吧？李文茹都被她捆成那样了，叶沅更是连她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控制起来了，我想插手都没机会。”

    万景鸾觑了他一眼算是默认了，离开前丢下一句话。

    “她不是想挣功绩么？从明天起让她上擂台守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