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落魄王侯，老树醉酒

    遥远的时代。

    某年，某月，某日，暮色昏黄。

    一道萧索的人影，牵着瘦马，背负长琴，踩着暗淡的微光，漫步在洛水之畔。

    某个国度的落魄王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被放逐在这片荒芜、野草丛生的河岸。

    举目间，天地广阔，洛水婉转，却只有自己一人，牵马独行。

    背土离乡，远离亲人，从此，就在这片陌生的土地生老病死，难回故里。

    幸好，身上带有一把古琴，是自己从小使用的。

    能用它，弹奏出令父王叹服，兄弟嫉妒的音律。

    伤感的情绪弥漫，在这片寂寥无人的野草地上。

    野路难行，随意寻了片平坦之地，就在这洛水岸边，歇息片刻。

    遥望远处，天与水对半。

    暮色昏沉，仅有的几缕微光，倒映在水中，展现出另一个世界。

    那里是怎样的？

    会不会，父王还健在，兄弟和睦？

    会不会，自己并不是生在皇家，而是寻常百姓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必承受生死离别，去国怀乡之苦？

    会不会，那里的洛水，是一片繁华之地？

    就在自己脚下，有一座城池，那里没有战乱，没有权谋，男耕女织，老少垂髫，怡然自乐。

    自己可以尽情地弹奏华美的乐章？

    可惜，黑暗彻底笼罩整片天地，最后的幻想破碎成镜花水月。

    回到现实。

    洛水河畔，只有荒芜，没有文明。

    取出身后背负的古琴，摆在膝前。

    无需回忆，十指自然跳跃，便是一篇极美的乐章。

    可惜，不再优雅瑰丽，而是充斥着无比的凄凉。

    沉浸在自己的音律世界里，满腔的悲愤，只能在乐符中倾诉。

    与洛水共赏。

    ——而洛水乐意之至。

    伴着天地间悠扬的琴声，洛水河面掀起波涛。

    奇怪的是，汹涌的浪潮临近岸边，却一片平静，仿佛不愿惊扰尽情弹奏的落魄王侯。

    不知何时，天上已经挂起一轮圆月。

    而湖面上立着一位绝美的女神。

    月光是它的纱衣，河水是她的宫殿，草木精灵，虫鱼鸟兽，是她的护卫。

    她伴月而来，在河面轻舞，凌波微步。

    洛水河畔，神光离合。

    洛水女神为突如其来的过客，在婉转的乐声中，翩然起舞。

    一曲奏罢。

    洛神卷走五弦古琴，退入洛水之中，渺无踪影。

    奏者醒来，岸边波澜不惊，天上残月一轮，唯有自己一人，在洛水河畔小憩。

    是大梦一场？

    起身，见脚下，静静躺着一尊黑红色七弦琴。

    金木水火土为五弦，余二弦赠知音。

    此为，洛神之宝，【洛神七弦琴】。

    拿起脚下的七弦古琴，刚一触碰，便知是极好的乐器。

    解下腰间，精美的玉佩，掷入洛水中，以作回礼。

    起身，抚琴，拜别洛神。

    天高海阔，被放逐的落魄王侯，也能开创文明。

    ......

    萧平从溯灵中醒来，如南柯一场。

    茫然四顾，哪里有什么落魄王侯？

    哪里有什么洛神伴舞？

    唯有眼前，一尊古朴娴静的黑红色七弦古琴，证明它曾经发生过......

    起身，萧平轻抚放在柜台上的【洛神七弦琴】。

    一股仿若肌肤相亲的触摸感，在灵魂中战栗。

    【琴技】：古老岁月之前，一位天资横溢，曾引洛神为之伴舞的奏者，传承的绝世琴技。

    “洛神......”

    “真的存在吗？”

    萧平喃喃自语。

    此时，抚摸这尊古琴，他感觉自己，随手就能弹奏出优美的乐章。

    天下万种音律，千般琴技，随手即来，俯首皆是。

    更为重要的是，触碰到琴身，一股心血相连的感觉，在心头泛起。

    达到洛神认可的琴技！

    get

    萧平抱起这尊古琴，内心恨不得赶紧，酣畅淋漓地宣泄一场。

    将自己的痛快、喜悦，借助琴声发挥出来。

    但他知道，这里是大黎京城，身处闹市。

    他不能这样做，不然，足以引起轰动。

    按捺住自己内心的迫切。

    萧平用幕布将古琴重新盖起来，保护好。

    虽然，在触碰到琴身的一瞬间，就获得了一个信息。

    古琴为异宝，本身极难损毁。

    但假若有缺，奏以绝美的音乐，便可治愈一切......

    将【洛神七弦琴】放好。

    萧平先回了一趟【王氏药铺】。

    收拾好灵根【种花】，给大黑狗煤球喂过食。

    期间去了一趟王林溪的屋子外面。

    隐隐听到屋内，雪宝、望晴和王林溪玩得正欢，才放下心来。

    联想到，近日来，为两兽配置药浴，为灵根收购老药，耗资颇多。

    如今已经有些入不敷出。

    是时候，再次进山了......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萧平才背起古琴，离开长街。

    蛰龙山脉。

    此时暮色渐渐隐去。

    天边光芒暗弱，显然已经临近傍晚。

    山脉深处，层峰叠起，直插云霄，千沟万壑，林木葱郁。

    夜晚的蛰龙山脉，没有白天的云雾缭绕，看不出它的险绝。

    但并不意味着，夜晚，这里就变成了良善之地。

    相反，夜晚的蛰龙山脉，危机暗伏，四处笼罩着杀机。

    黑暗的丛林，即使是经验最丰富，资历最老的采药人和猎手，也不敢踏足。

    可这一切，与萧平无关。

    夜幕铺盖的天空。

    高处，一道人影正御风而行。

    正是萧平。

    对他来说，夜晚进蛰龙山脉，比白天更为轻松惬意。

    毕竟，白天要小心隐匿踪迹，不能被人看到。

    而夜晚，是天然的保护色，反而可以肆意飞行。

    临冬的秋风，带着刺骨的寒冷，天空深处更为明显。

    瑟瑟的凛风，刮在萧平身上，引得衣袂飘飘，就连束发也被吹乱了，侧面的几缕，在狂风中飞舞。

    循着上次的记忆，找对方向后，直接在山脉中，万丈深渊之上，冯虚御风。

    片刻后。

    一处仿佛被仙人，一剑隔断的崖壁。

    萧平踏空而来，踩在万丈峭壁上，突兀长出的老树枝干上。

    “树兄，许久未见，近日可好？”

    不见老树有回应，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此处峭壁，应该是东西向，正处于月光笼罩之地。

    可惜今晚无月，不然，该是极好的赏月地点。

    无月，但有美酒!

    萧平从身后，取出两大壶桂花酒。

    树兄一瓶，自己一瓶。

    打开盖子，深嗅了一口，美美地闭上眼睛，陶醉在花香与酒香之中。

    “树兄，今夜，我带了酒来。”

    “就在这万丈绝壁间，陪我一醉方休可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萧平的惬意，老树抖擞了下身子，表示赞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树兄真有趣！”

    “第一口，先敬你，于这生灵绝地，孤独万年，长生万年！”

    说罢，酒壶慢慢倾斜，倒在树干上，随着苍老遒劲的枝干，慢慢流淌。

    “第二口，敬你得天地造化，启灵有成，往后道途虽艰，至少有了盼望！”

    说罢，又倒了些美酒在枝干上。

    奇怪的是，老树似乎真的在喝酒一般。

    小半壶美酒，倒在枝干上，还等不及沿着树身流淌，很快就隐匿，仿佛被枝干吸收进体内。

    萧平见了，惊奇地感叹道：

    “妙哉！妙哉！”

    “树兄，竟也是个好酒的！”

    “第三杯，敬树兄，往后不再孤独，有我为伴，常来与你聊聊天，喝喝酒，岂不美哉？”

    说罢，将剩下的桂花酒，缓缓倒完，消失在浸润的枝干间。

    片刻后，枝干又恢复了苍老干燥的样子，全然不见湿痕。

    “哈哈哈哈哈好！”

    “甚好！”

    坐在树身上，见老树品酒，萧平仰天大笑几声，说不出的畅快。

    往嘴中灌了几口酒，才从身后拿出七弦琴，横陈膝前。

    “树兄，我有一曲，想请你品鉴......”

    说罢，双手在琴声上一抚，发出清亮的乐声。

    随即，在这无人的峭壁，横生的老树枝干，空旷的万丈深渊间，奏起了美妙的音符.

    随着琴声悠扬，穿透群山深谷。

    死寂的蛰龙山脉中。

    渐渐地，音符引动万鸟出窝，绕树奏鸣。

    草木为之感染，野兽驻足旁听，天际呼啸的狂风停止了盘旋......

    片刻后。

    云散月出，天地亦为之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