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重投敌营（2）

    白色的轻纱从窗棂上垂下来，橘黄色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天上没有一点星光，也没有一片云，连远处卡布雪山也隐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伊侬神庙从来都没有试过这么安静……真有点不习惯……”

    “安静的晚上总会让人想起往事。成越，你刚才又想起白达枭了吧？”

    “嗯，是……”成越脸上的笑意褪去了，眼里流露出哀伤，“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我早点知道白达枭和父亲之间的事情，事情的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呢？虽然在十二年前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但这十二年来，他对我悉心教导、视若己出，把我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勇士，而他对白骁团和娄枭大地更是尽心尽责，曾经的过错早就已经弥补了。这些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自责当中，如果我早点知道实情、早点为他解开心结的话，他也许就不会选择用这个方式解脱了……十多年的恩情，我最终还是没有把他从愧疚中救回来……”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凌小曦轻声说，“不是每个人的心结都可以解开的，在你看来可以放下的事情，也许对于白达枭来说是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烙印。虽然白达枭牺牲了，但这种方式也许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他终于做了十二年该做的事，这样他的灵魂就可以得到彻底的解脱了。倒是你，如果因为白达枭的牺牲产生心结的话，那不是令他的在天之灵感到不安吗？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他有所亏欠，那就好好地照顾珋霏，让白达枭再无牵挂，这才是报答他的最好方式。”

    成越转过头，深邃的眼睛凝望着她，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小曦，我突然觉得你有点不同……”

    凌小曦的心慌了一下。她知道成越心思敏锐，难道是被他看出什么来了？

    过了片刻，他才慢慢地说：“你变了，比之前成熟了很多……”

    凌小曦松了一口气，也浮出了笑意，“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想法有点不同罢了。对了，白达枭这件事情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珋霏呢？”

    “尚皓会告诉她的。”成越淡淡地说，把脸转开了。

    “尚皓？”凌小曦愣了愣，“但珋霏最信任的人是你，现在也只有你才可以让她从父亲牺牲的阴影里走出来，你怎么……”

    “小曦，你是想把我推给珋霏，对吗？”成越打断了她，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不……不是……”凌小曦心虚地说，“我只是觉得白达枭不在了，你就是珋霏最亲的人，你这个时候应该陪伴在她的身边……”

    “小曦，你明知道她对我的心意。我这个时候去陪她，让她依赖我，最后却要离开，这不是对她的又一次伤害吗？我的确是答应过白达枭会照顾她，不过我会用一种更加合适的方式，你明白吗？”

    “嗯……明白了……”

    凌小曦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的坚持让她的心更加酸涩了。如果明天他知道了她的选择，他会恨她吗？她不敢再想了，转身望向桌子上的藤编篮子。

    “对了，你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我拿了些药过来……”

    “我的伤没事。小曦，你也经历了一场恶战，天快亮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这可不行——”凌小曦撇了撇嘴，走到桌旁，把篮子的盖拿开，“我是特意拿药过来的，而且鸠鹰的爪子有毒性，你这么大的伤口我不看看怎么放心呢？”

    “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等天亮了，我再去找塔铭祭司。”

    “你是担心我的医术会令你雪上加霜吗？”凌小曦对他宛然一笑，拿起一个小石磨坐了下来，“我老实告诉你吧，虽然凌小曦的医术不怎么样，但斐嫣的医术可是一流的。”

    成越看着她，笑了，一股暖意在心中流淌。他走到凌小曦的身旁坐下，看着她拿起几片暗红色的花瓣放入石磨里，又倒入药水，然后小心地用石棒研磨。

    “成越，我去过塞木司部落，见到夏木爷爷了……”凌小曦的声音很轻，愧疚再次涌上心头。

    “酉长他怎么样了？”成越的心一颤，但看到她的神情，已经猜到几分了。

    于是凌小曦把她在塞木司部落如何遇到酉长，酉长为了帮助她逃出塞木司部落，如何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用他的灵魂领着她获得《遁门阵法》，后来又如何被奎连黑祭司发现的过程告诉了成越。

    “我对不起酉长，让书落到了奎连黑祭司手里。我更加对不起夏木，让她失去了最亲的人……”凌小曦黯然说道。

    “小曦，你不必太自责，保护圣女是每个娄枭族人应尽的责任，酉长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我相信夏木也一定会理解的。”

    “但夏木的爷爷毕竟是为我而死的，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对了，成越，你可以帮个忙吗？”她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一卷用红绸包着的书卷，“这就是夏木爷爷用生命换来的《遁门阵法》，虽然是凭我的记忆写出来，但不差分毫，你有机会就交给夏木，可以吗？”

    “可是小曦，你最终还是要自己去面对她的。”

    “我知道……等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了，我会去找她的……”凌小曦低下了头，逼着自己说出了无法实现的承诺。

    成越见到她畏缩的神情，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书卷，“好，等我把白达枭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去找夏木。”

    “谢谢你。”凌小曦抬头笑了。

    她重新拿起石磨，把里面浓稠的绿色液体倒进了一盒黑色的膏体，然后又用一根细棒慢慢地搅拌，药膏随之变成了光滑的亮绿色，飘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药已经调好了，成越，我帮你吧——”

    “这……”成越愣了愣，显出几分尴尬，“这……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嗯……那好吧……”

    凌小曦笑了笑，却不知道眼圈为什么会突然红了。她连忙把药推了过去，又从篮子里拿出了纱布。

    当她再望向成越时，他已经解开了腰封。他轻轻拉开领口，染着血污的衣服从他的肩膀滑落下来，露出了发达的肌rou，一道暗红色的伤口从他的锁骨一直延伸到他的胸膛，凌小曦吃了一惊。

    “你给我看看——”她再也顾不上身份了，走到他的跟前。

    她轻咬着唇，仔细观察他的伤口。伤口很长，所幸划得并不深，不过里面的rou已经呈现出紫红色，说明毒素开始扩散了。

    她的心一痛，忍不住责备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处理伤口呢？就算你的力量可以暂时压制毒素，但处理不好的话以后还是会留下疤痕的……”

    她抬起头，却发现他眼里依然满含笑意，她的脸嗖地就红了，马上和他拉开了距离。成越却笑着把药钵推到了她的跟前。

    “还是你来吧！我这动来动去的恐怕伤口又要裂开了——”

    “那你可要忍着点了，会有一些痛呢。”凌小曦假装镇定地说，站了起来。

    她为他摘下脖子上的虬鹰哨子，然后拿起白纱，把枯敛水倒在上面。她低下头细心地为他一点一点清洗伤口，而成越看着她，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了。

    她眉头微颦，神情却是那么的温柔。在她的眉目之间，世间的一切烦恼和悲伤都可以消融，剩下的就只有满满的温暖和幸福。此时此刻，对于他而已，什么婼蔓之约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这样一直看着她，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一直守护她直到自己灵魂消散……

    “好了。”凌小曦敷好药后为他包扎好伤口，雪白的纱布还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个小蝴蝶结，“这些药可以帮你解毒，等明天你把纱布拆开，再敷点蚧槐散过几天就会痊愈了。”

    “谢谢你——”成越一边拉上衣服一边说，柔和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她的脸上移开。

    “其实要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凌小曦微笑着说，开始收拾桌子上杂乱的东西，“刚才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体内的力量反噬丧命了。我真是很好奇，连神鸟圣石都无法抑制我的力量，你是怎么把我救过来的？”

    “那个时候你内息大乱，神鸟圣石共鸣不了你的气息，所以才没法救你，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了偃息咒和返魂咒，想不到居然凑效了……”

    “偃息咒和返魂咒……”凌小曦惊讶地看着他，“你居然还记得这些咒语？”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成越忍不住笑了，“戎单可是天天被斐嫣拉着去陪读的，如果我不是勇士，伊侬神庙的祭司也肯定要留我一席之地了……”

    凌小曦也忍不住笑了，放下瓶子说：“我知道斐嫣不是一个乖学生，但你明知道那些书我看一两遍就记得差不多了，还强迫我装模作样地去看，难道你对那些书真的那么感兴趣吗？”

    “我当然不感兴趣。”成越的笑意更浓了，“不过那时云柏祭司总是担心你学得不扎实，你在她面前又不老实。假如你在我面前也不乖乖听话的话，以我当时的身份，她怎么可能同意我来找你呢？

    “也是……”凌小曦轻轻地说，思绪又飘到了从前，“那个时候，年龄和我差不多的玩伴就只有你。不过云柏祭司却不喜欢你，总是把我闯的祸迁怒在你身上，所以我一直都担心，你什么时候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傻瓜，我答应过要守护你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前世是这样，今世也是这样。小曦，之前你丢下我一个人先走，这一辈子，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先离开了……”

    凌小曦的心头猛然颤动了一下，随后却是无尽的酸楚。她慌忙避开他温柔的目光，转身把桌子上的小石磨放进了篮子。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其实谁先离开也不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这辈子我虽然还是圣女艾琪可，却可以和父母过了十八年的平凡生活，身边又有沛麟、炎旭、夏木、洛琳这些好朋友，即使我明天要离开，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小曦……”成越的眼睛掠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凌小曦不想他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马上笑着说：“明白了。我不乱说话了，可以了吧？”

    她说着把桌子上剩下的草药全部塞进篮子里，把盖子盖上后忍不住又停了下来。

    “成越，”她幽幽地说，“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和你再上一趟卡布雪峰，再玩一次雪杖……”

    “好。”成越笑着说，“等座前祭司回来了，一切都明朗了以后，我就陪你上去。”

    凌小曦对他粲然一笑，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遁门阵法》和虬鹰哨子走到梳妆台的抽屉前。

    “这个哨子用的是牟琅石，和你身上的解药相克，我暂时把它和《遁门阵法》放在这里，等你明天换药之后再拿回去吧！”她一边拉开抽屉一边说。

    “嗯。”成越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注意到，在凌小曦挡着抽屉的时候，已经把虬鹰哨子塞进自己的衣袖了。

    成越想送凌小曦回房间，但她却没有答应。

    “我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同了，深夜相送会引人闲话的。”凌小曦在门口对他说。

    的确，在伊侬神庙，他们的关系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虽然成越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他却不不能不在乎别人对凌小曦的看法。于是，他点了点头。

    “那好，你回去早点休息，等座前祭司到达后我再过来找你。”

    “好……那我们稍后再见……”

    凌小曦的脸上掠过一丝凄楚，但马上就被一个笑容掩饰住了。她不敢再看他，强忍住心中翻江倒海的痛苦，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虽然她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却依然不敢停下，因为她知道，他还在听着她的脚步声。

    终于从意念门出来了。

    走廊上没有一个人，窗外没有一点光，只有墙壁上的荧石发出幽幽的惨淡的光。凌小曦此刻再也忍不住了，泪如雨下，她明白今天一别，将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