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雨夜中的醉意

    凌小曦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她心烦意乱，游嗤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在二千多年前，游嗤因为斐嫣而与戎郸反目成仇，现在，她不可以再让游嗤因为嫉恨而与成越展开生死之争了。

    她想着，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放着围棋的抽屉，一种强烈的愿望马上把她吞噬。

    我必须要逃离这里，而且必须要把神鸟圣石交到座前祭司手上！

    因为游嗤的回来，桑弥不得不放弃了去伤营帮忙的想法，陪着凌小曦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桑弥离开，凌小曦马上把装着围棋的竹筒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一颗一颗地把棋子表面的颜料捏开，从里面找出了墨绿色的“杲片股”、粗糙刺手的“术叩”和布满横纹的“哧石”。她把介石用湿手绢认真擦干净后，连同之前收集的介石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锦袋里。

    现在只差“磷鼓”和“石榔芽”，就可以尝试打通意念门了。

    一想到这里，凌小曦的心就怦怦直跳。她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些疯狂，因为她不但要独自一人闯过原始密林，而且唯一的武器只有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控制的曦灵权杖。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可以放弃。

    第二天早上薄雾还没有散去，两只巨大的鸠鹰就降落在了营地的空地上。

    穿过帐篷的小窗，凌小曦看到奎连黑祭司从营帐里走了出来，很快就随黑骁团的将领离开了营地，而游嗤却始终没有露面。

    她知道对于娄枭勇士来说，相对于肌体之伤，元气之伤会更加难以恢复。她很想过去看望他，然而想到自己将要离开，她又犹豫了。

    可是——当她看到侯祭司皱着眉头从游嗤的营帐出来，然后又气喘吁吁地从外面捧回一堆东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走出了门外。

    “侯祭司！”凌小曦在候祭司经过的时候把他喊住了。

    “哦——”侯祭司愣了一下，看见是圣女艾琪可，连忙弯腰行礼，“圣女艾琪可，您有有什么吩咐吗？”

    凌小曦笑了一下，走到了侯祭司跟前，“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一下黑达枭的情况。”

    “哦——”侯祭司恭谨地微微低下头，“黑达枭的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刚才我为他换了药，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只是黑达枭动用了一些元气，身体暂时还有些虚弱。”

    “那他的元气伤得严重吗？”

    “只要好好休息，过几天就会慢慢恢复了。”

    “那就好。”

    凌小曦说着瞥了一眼侯祭司手里捧着的盘子，看到上面放着一个铜熏炉和一篮浅褐色的熏条，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浅绿色药水。

    “侯祭司，你这些都是为黑达枭准备的吗？”

    “是的。奎连黑祭司临走前吩咐过，要为黑达枭熏些虺枝，我现在马上就进去。”

    他依然有些气喘，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盘子边缘，但碗里的药水依然在微微地摇晃——盘子的东西对于他的年纪来说明显有些沉重了。

    “侯祭司，要不让我来吧，反正我也正准备过去看他——”

    “但这些事情怎么可以让您来做呢？”

    “没关系，只是小事，您交给我吧。”凌小曦微笑着说。

    侯祭司也不再拒绝，小心地把盘子双手递到了凌小曦的面前。

    “那就有劳圣女艾琪可了——”

    凌小曦接过盘子后，侯祭司又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放在了药水的旁边。

    “这是奎连黑祭司为黑达枭调配的药剂，请圣女艾琪可把它倒进药水后才给黑达枭服用。”

    “好的，我明白了。”凌小曦点了点头，向着游嗤的营帐走去。

    守卫为她撩开了门帘，她朝里面瞧去，发现游嗤依然躺在床上，她有点迟疑了。但此时祭司也已经回去了自己的营帐，她也不好意思再把他喊回来，只好弯腰走了进去。

    门帘重新落下来，营帐里显得有些昏暗。厚厚的窗帘把阳光挡在了外面，而地上火塘的火焰也快要熄灭了，只是不时吐出些微弱的橙色火苗。

    凌小曦放下盘子后为炉子添了些柴枝，才又回到桌子旁边把熏炉拿了出来。

    她点燃了熏炉里的火炎石，然后把虺枝掰成小块放进炉中的网盆上。很快，一阵浓郁的药香就从里面袅袅地飘散出来。她重新盖上熏炉的盖子，然后放轻脚步走到游嗤的床前。

    在摇曳的火光下，他的脸色依然显得有些苍白，额头微微渗出了汗珠，沾湿了额上的发丝。看着平静而稍显微弱的游嗤，思绪再次涌上凌小曦的心头。

    游嗤的确是挑起了娄枭大地的战火，然而他的执迷不悟一半是为了兑现他对战士的承诺，一半却是为了自己——一个他根本就追逐不到的人。而她，为了挽救两个世界的平衡，最终必须要彻底背弃他，成为他真正的敌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愧疚的难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了身。突然，她的手腕被握住了，她扭回头，发现游嗤已经张开了眼睛，正注视着她。

    “呃，你醒了？是我把你吵醒了吗？”凌小曦马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小曦，不要走——”游嗤轻声地恳求。

    她笑了笑，把手抽了出来，“我不是走，我只是见你满头大汗的，想去烧点水给你洗个脸。”

    游嗤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很快就浮出了笑意。她连忙转过身，向炉子走去。她把水舀进水壶后挂在了炉架上，然后又走到门口，吩咐守卫把早餐送过来。

    当她转过身时，却发现游嗤依然注视着她，深情而热切。她不敢面对他的目光，把视线移到了桌子的那碗药水上。

    “对了，既然你已经醒了，就先把药水喝了吧，再不喝的话很快就凉了。”

    她低头走到桌子旁，打开瓶盖，把里面的药剂倒进了碗里。浅绿色药水马上变成了深紫色，一股焦臭难闻的味道散发了出来。她皱了一下眉头，又倒了一杯水放进盘子里。她端起盘子，走到游嗤的床头，抬头却发现游嗤嘴边挂着明显的笑意。

    “怎么了？”她边说边把盘子放在了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喝药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游嗤没有回答，坐起来微笑着说：“小曦，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像圣女艾琪可。”

    凌小曦浅笑了一下，“你不是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圣女艾琪可吗？而且，除了其他人对这个身份的敬畏，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圣女艾琪可应该和其他女孩子有什么不同。”

    她说着拿起碗子递到了游嗤的面前，“这药水看起来有点难喝，不过为了早点恢复，你还是把它喝下去吧。”

    “不，这一点儿也不难喝。”游嗤笑着接了过去，一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了个清光。

    凌小曦接过游嗤的空碗，又把水递过去，游嗤却没有接，只是凝望着她，眼里充盈着甜蜜的笑意。她觉得有点不自在了，放下杯子勉强地笑了笑。

    “嗯，好了，既然你已经喝过药了，那我……”

    “小曦！”游嗤马上紧张地打断她，“不要走，留下来陪我！”

    “但在你战士的眼里，我依然是圣女艾琪可，你依然是黑达枭，我不可能在这里呆得太久，不是吗？”

    “我们之间的事情和我的战士无关！”

    看着游嗤认真的表情下却也透着一种率真的可爱，凌小曦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在战场上英勇冷静的黑达枭，还会有这样的小孩子气——”

    游嗤愣了一下，“小曦，我……”

    “好了，”凌小曦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不过侯祭司说过，你这几天必须要多点休息。我等你吃完早餐再回去，而你就在这里好好调息自己的元气，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可以……”游嗤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看着游嗤眼里流淌的幸福，凌小曦的心又痛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既然最终都是对立，也许对于她来说，冷漠才是离开他的最好方式……

    游嗤并没有等元气完全恢复，在他回营地的第三天就离开了。凌小曦看着他的鸠鹰在夕阳的余晖下消失在山峦背后，才转身回到自己的营帐。

    她知道游嗤为什么要匆匆离开。

    在他受伤的第二天，神庙大军就趁机发动了第二次进攻。游嗤对此已经早有防备，不但在神庙大军突袭的路线设下埋伏，而且还让奎连黑祭司布下了沼气迷阵。神庙大军的先头部队中了埋伏，折损了不少战士，绿骁团的一位将领也受伤了——这是桑弥今天早上打听回来告诉她的。

    桑弥说得眉飞色舞，对黑达枭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凌小曦很平静地听完桑弥的话，但心里却十分担忧。

    游嗤离开的那个晚上，凌小曦辗转难眠，于是又从衣柜深处拿出了装着介石的锦袋。

    在无意的摆弄中，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床上摆出了召唤意念门的阵法。尽管还差两种介石才能完成，但为了排解心中的烦忧，她还是唤出了曦灵权杖。

    当然，她对此也不抱有任何的希望。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当她凝神念动咒语时，一股暖流突然从她背后的图腾涌出，随着曦灵权杖上的神鸟圣石发出幽幽的红光，她的眼前居然出现了一片被浓雾包围的黑暗树林！

    虽然这景象只是转瞬即逝，但也足以让她欣喜若狂——因为感应到出口就是建立意念门的第一步。

    于是，她在兴奋之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之后的几天，桑弥又恢复了忙碌，而凌小曦则在紧张与焦急中等待着卯池把最后一批介石送过来。

    每当深夜，她都会偷偷把介石拿出来，然后根据《遁门阵法》里的方法进行练习。

    令人惊喜的进展让她开始有点相信自己拥有圣女艾琪可的力量了——因为她不单感应到景象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这些景象甚至开始受她意念的控制，移到更远的地方了。

    一个平静的晚上，在桑弥回去以后，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细碎的雨水给深林的夜晚带来了一丝寒意。

    凌小曦落下窗帘，拿起从侯祭司那里借回来的《藤根疗术》，走到油灯下坐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雨滴打在帐篷顶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噼啪的响声。凌小曦打了个哈欠，觉得一阵困乏。因为每天半夜的乍醒，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所以她决定今天晚上还是早点去休息。

    她放下书，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吹灭油灯。突然，门帘被拨开了，随着潮湿的空气涌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凌小曦吓了一跳，差点儿喊出声来，却又很快在昏暗的灯光下辨出了游嗤的身影。他穿着单薄的黑色勇士服，浑身上下湿透，雨水顺着衣服不停地往下淌。凌小曦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慌忙站了起来。

    “游嗤……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呢？”

    游嗤却没有回答，只是踉跄着走到桌子前，低头用手撑住了桌子。凌小曦向他走去，却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酒味。

    黑骁团的军纪一向严厉，营中战士绝对不能沾半点酒，身为首领的他怎么会带上酒气呢？凌小曦马上意识到他肯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游嗤，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凌小曦紧张地问道。

    游嗤抬起了头，雨水沿着他的下巴滴下来，布着血丝的眼睛眼神弥散地看着她。

    “你……你真的喝过酒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凌小曦的心更慌了，“你先坐下来喝点热茶吧……”她刚提起水壶，游嗤却把她的手腕抓住了，她觉得一阵疼痛。

    “游嗤——”她想挣脱出来，但手却好像被钳子套住一样，“放开我——”

    “斐嫣，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在我身边，是不是只是为了逃出去？”

    凌小曦愣住了，停止了挣扎，抬头望向他，却看到了他痛苦的眼神。她的心也好像被刀刺了一下，深呼吸着把脸转开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斐嫣，你到现在还想欺骗我！”游嗤咬着牙说，手一收紧，把凌小曦拉到了跟前，“斐嫣，告诉我，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想回去戎郸身边？！”

    “我没有！”

    “没有……”

    讽刺的笑容在游嗤的脸上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愤怒所代替。

    “斐嫣，你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戎郸是什么人吗？！如果他真的爱你，你来我阵营这么久了，他怎么不来救你？！那是因为他不敢，他根本就不敢闯进我的领地！他由始至终都只是个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我告诉你，只有我游嗤才可以守护一生你，你明不明白？！”

    “游嗤，你喝醉了！”凌小曦生气地说，用尽全力推开他。这时游嗤稍微摇晃了一下，凌小曦趁机往后退去，却绊到了桌子的脚，一时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当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游嗤也顺势倒了下来，半跪在地上把她包围住了。他和她是如此的靠近，以至于在雨滴敲打帐篷的响亮声音之下，凌小曦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

    她的心更慌了，意识到此时的情况会更加难以控制。她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用力地呼吸，在昏暗的火光下注视着他的眼睛。

    “斐嫣，”游嗤也目光朦胧地看着她，似乎还没有从酒意中醒来，但充满痛苦的眼睛却微微泛着泪光，“你究竟要我做些什么才会相信，只有我游嗤可以为你付出所有，也只有我游嗤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斐嫣，我已经在黑暗中等待了你二千多年，是你在黑暗中亲手把我挽救出来的，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但……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忘记他？”

    “游嗤，我……”凌小曦的心一痛，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游嗤却突然向她靠过来，用他的嘴唇紧紧地压在了她的唇上。

    凌小曦大吃一惊，想把脸转开，但他的手却牢牢地按在她的脑后。凌小曦感受到了游嗤热辣辣的气息，在慌乱中她不顾一切地挣扎。终于，游嗤的手松开了，凌小曦连忙用力把他往后推去，眼泪已经沿着两腮流了下来。她惊慌而愤怒地注视着他，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

    “游嗤……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曦……”

    游嗤似乎从醉意中清醒了些，然后用力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凌小曦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游嗤……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样的言语，一样悲伤的表情，过去的伤痛再次向他袭来。

    我究竟干了些什么……我怎么可以再伤害她……我怎么可以再犯同样的错……

    游嗤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小曦……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地说，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和挣扎，没有再看凌小曦，转身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夹杂着雨丝的寒风从门帘外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