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青獒的宿命

    傍晚时候，游嗤回来了。

    想到今天早上交付给卯池的事，凌小曦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尽管她知道自己无论是不是圣女艾琦可，只要能够停息这场战争，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这样做，然而面对游嗤的深情，她依然备受良心的责备。

    她默默地走在游嗤的身边，和他来到了湖边。

    广阔的湖面倒映着翠绿的群山，一群群飞鸟披着夕阳从湖面掠过，带着欢乐的叫声，隐进了不远处芦苇丛的深处。

    游嗤停下了脚步，把目光从远处的移到了她的脸上，“小曦，你今天怎么了？是不高兴吗？”

    “不高兴？”凌小曦怔了一下，笑了，“怎么会呢？我早上还跟桑弥一起玩藤跫呢。”

    “那你刚才一直在想什么？”

    “我……”她的眼睛掠过一丝暗淡，但马上就被掩饰下去了，“我在想，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说不定我以后会下去的……”

    “地狱？”游嗤皱了一下眉头，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他并不明白地狱是什么。

    凌小曦也没有回答，带着淡淡的笑意坐在了草地上。她觉得自己无论是哪个身份，都应该是一个受到惩罚的人。作为圣女艾琦可，她不但原谅了自己最大的敌人，而且还和他做了朋友；而作为游嗤的朋友，她又将会彻底地背叛他。

    她随手摘下一片长长的草叶，放在唇边，学着小时候父亲教她的方法吹向叶片的边缘，叶子响起了又尖又细的声音。

    “真难听。”凌小曦笑着说，把叶子向前方扔去，“无论父亲怎么教我，我总是学不会……”

    游嗤笑了，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也摘下一片叶子。他捋了一下叶片，然后放在唇边，质朴而细长的声音从叶片上发了出来。悠扬的旋律伴着微凉的晚风流淌在夕阳之下，宛如细诉着一段凄美的爱情。

    凌小曦的心弦被一泓一泓地拨动了，她想起了自己和成越历经磨难的种种往事，想到自己即使能够回到依侬神庙，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天地之大，却无法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思潮起伏，她才蓦然发现爱对于她来说原来是如此的奢侈、如此的遥不可及。

    曲子停下来了，游嗤望向她，她却依然望着远处红霞闪烁的湖面。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不知道这是因为眼里的泪光，还是因为湖水反射的阳光。

    “游嗤，如果再有下一辈子的话，你不要再爱上斐嫣了。”凌小曦轻轻地说，用笑容努力掩饰着眼里的悲伤，“我希望你下一辈会爱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然后让那个女孩也好好地爱你。”

    “不。”游嗤依然注视着她，“如果再有下一辈子的话，我依然会爱斐嫣。只是我希望她不再是圣女艾琦可，而我也不再是黑达枭，那我们就可以好好地爱一场了。”

    凌小曦的心突然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是痛，又好像是感动。她望向了游嗤，而迎上她的，依然是他那仿佛可以把千年积雪融化的炽热目光，她马上躲开了。

    她开始后悔当初那个愚蠢又草率的决定。她明明这么恨他，那怎么不让自己一直痛恨下去呢？毕竟“憎恨”比“辜负”来得要容易得多……

    在沉默中，太阳开始退到了山腰的背后。在夕阳的余晖下，一颗星星在泛紫的天空若隐若现地出现了。游嗤打破了沉静。

    “小曦，你知道青獒星的传说吗？”

    “青獒星？就是那颗战神之星吗？”

    凌小曦不明白游嗤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颗不详的星星，她担心地望向了游嗤，而他的表情却十分淡然。

    “没错，就是战神之星。那你有听过青獒和赤狻的故事吗？”

    凌小曦摇摇头，谨慎又疑惑地注视着他，游嗤对她笑了笑，又向天空望去。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爷爷跟我说的……传说神鸟生活在人类世界以外的煊空世界里，在这个世界神鸟的生命和力量可以生生不息，但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它就必须经历一次痛苦的涅磐。在涅磐之前，它必须要先啄开自己的皮rou，脱光自己美丽的羽毛，然后在力量迸发的烈火中得到重生。”

    “在很古老的年代，神鸟在一次的涅磐中不小心把自己的鲜血洒落在人类世界里，使那个地方获得了神奇的力量，也使在那里生活的人类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力量，这就是我们娄枭族的祖先和我们居住的娄枭大地。”

    “神鸟对此并不知情，涅磐以后就沉沉睡去。当它醒过来以后，发现娄枭族已经在娄枭大地上繁衍生息了。娄枭大地和普通人类生活的土地本来隔着茫茫水域，不过经历了几次大地颤动后，两族的土地连在了一起。神鸟不知道娄枭族和普通人类能否可以在同一界域里长久共存，于是派出身边的两名神将——青獒和赤狻，让他们共同去治理人类世界。”

    “青獒和赤狻本来是一对很要好的朋友，但在治理人类世界上却出现了分歧。赤狻善于唤起人类的平和之心，他认为娄枭族虽然有高于普通人类的自然力量，却不能因此侵占普通人类的生存空间，他们只有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地域，才能长期共存。而善于激起人类斗心的青獒却不同意，他认为普通人类的自然力量虽然不及娄枭族，但也不能因此而让他们接受无条件的庇护，他们必须要在战斗中提高自己的力量，这才是长久之策。”

    “开始的时候，在青獒和赤狻共同治理的博弈中，赤狻占了上风。所以虽然两个种族不时发生摩擦，但依然能够相安无事，在各自的领地生存。不过青獒的心里却不服气，尽管这样，但他在表面上还是顺服了赤狻的观点。”

    “可是青獒很快发现，娄枭族里出现了一位同时具有智慧和力量的女子——圣女艾琪可。在她的带领下，娄枭族的文明不但得到了快速的发展，而且即使部落之间偶有战争，也会很快地被平息下来。而普通人类则相反，他们不但四分五裂，而且还因为频繁的战争而使他们的文明裹足不前。青獒更加相信，只有破除娄枭大地和普通人类大地的限制，让两个族类融合起来，才能够让普通人类真正地强大起来。”

    “时间在赤狻和青獒共同治理中过去了很长很长的岁月。终于有一天，赤狻忍不住对妻子的思念，偷偷回去了煊空世界。青獒趁此机会，结束了对普通人类的保护。娄枭部落对普通人类的土地本来就垂涎已久，再加上青獒利用自身力量激起人类的斗心，所以两个种族的大战全面爆发了。”

    “这场战争进行得异常惨烈，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圣女艾琪可虽然想尽办法想撤回自己的族人，但斗红了眼的族人却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而青獒这时也意识到是时候该停止战争，让圣女艾琪可重新掌控两片不同的大地了。可是已经太迟了……”

    “神鸟很快就察觉到人类世界的异常。当它来到人类世界看到眼前一幕时，非常震惊，一气之下把青獒变成一颗绿色的星星封印在天上，让他永远不能踏足于人类世界。而赤狻对这一切也感到深深的自责，发誓要永远守护这个世界，于是也化成了一颗红色的宝石。”

    “看到如此结局，神鸟长鸣一声，流下了眼泪。它把宝石叼起，找到了圣女艾琪可，把宝石交到圣女艾琪可的手里。利用这颗宝石的力量，圣女艾琪可不但结束了两个种族的战争，而且为了避免战争再次爆发，她还在两个族类的土地布下结界，用她的力量世世代代地守护着娄枭结界……”

    游嗤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故事似乎已经结束，凌小曦的眼睛依然望着在暮色下渐渐模糊的山峦。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躲到了山腰背后，只有一抹淡淡的云彩还依依不舍地留在天际。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有着太多神奇的传说，她至今依然不敢完全相信，曾经淹没在芸芸众生的平凡的自己，最终会被卷入到这些不可思议的传说之中。

    看着最后一只白冠的水鸟擦过湖面向芦苇丛飞去，游嗤才继续缓缓地说道：“虽然青獒被神鸟封印而永远不得踏足于人类世界，但他却很不甘心。只是差那么一点，战争就可以在他的控制下停止，两个族类也可以永久地融合共存了。所以他在天上一直注视着人类的活动，希望可以找到可以代替他完成心愿的人……”

    “你们塞木司勇士就是被青獒选中的人？”凌小曦回过神来，带着丝惊诧问道。

    “没错。”游嗤的语气依然十分平静，“虽然青獒选中了我们的部落，但我们的祖先却更加相信神鸟的力量，他们都坚信任何背叛圣女艾琦可的事情，最终都是会受到神鸟的惩罚，所以我们的祖先只用战神赐予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家园。而有关青獒和赤狻的故事，也只有部落里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知道，由酉长口口相传下去……”

    说到这里，游嗤的语气更加低沉了，“不过在我们部落，被遮遮掩掩流传的还有一个预言，听说是我们的祖先接受青獒星的力量以后，酉长感应而来的……”

    凌小曦马上被不安所笼罩，她预感到这肯定是一个塞木司族人和她都不愿意接受的预言。她吸了一口气，才试探地细声问道：“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预言？”

    游嗤停顿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说：“预言说，青獒的分身最终会以塞木司勇士的方式降临到我们的部落，最后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凌小曦震惊地看着游嗤。

    晚风吹拂，残留的夕阳在吹皱的湖面上无力地舞动，远处芦苇丛里此起彼伏的鸟鸣声此时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凌小曦以为会看到游嗤带着兴奋的脸，然而他的表情却始终没有变化，没有兴奋，也没有自豪，甚至连一点喜悦都没有。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这个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你希望预言中这个可以改变世界的勇士就是你，对吧？”凌小曦小心翼翼地问道。

    游嗤摇了摇头，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苦涩。

    “我希望可以用我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但我却不希望成为预言中的那个人……”

    “这有区别吗？”

    “当然。”游嗤深深地看了凌小曦一眼，然后就把脸转开了，“因为预言里还说，‘从青獒而来，终归要回到青獒而去’……”

    凌小曦从来没有想过有这样的预言，更没有想过预言的结果会是如此。

    她很震惊，但震惊之后却是一阵阵连自己都不能解释的心痛。她看着游嗤的脸在晚霞下如雕像般英挺的剪影，眼前却依然是他凝望自己时眼眸所流露的对宿命的抗争。

    “你既然知道有这样的预言，那你又为什么还要发动这场战争？”

    “因为我不相信。”他的眼神更加坚定了，遥望着远处的眼睛好像也看到了未来，“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的化身，更加不会为一个传说而战斗。我只相信，当两个世界结界破解之时，就是我和所爱之人相守之时。”

    凌小曦的心再一次被游嗤的执着深深地刺痛了。

    为了让所爱的人可以从圣女艾琦可的束缚中获得自由，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就好像一只飞蛾，义无反顾地向着璀璨的火光飞去，只为了心中那个厮守相依的信念。

    在游嗤把脸转过来之前，凌小曦把视线移开了，她根本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

    她望向天空那颗逐渐变得清晰的星星，默默地祈求这个预言一定不要实现，无论是为了圣女艾琦可守卫这个世界的使命，还是为了身边这个深爱着斐嫣，却无法让斐嫣兑现承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