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缁笛之音

    夏木的确是很疲累了，当洛琳为她安排了房间以后，她连饭都没吃就睡下了。

    凌小曦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窗边，出神地望着远处与轻柔洁净的白云交融在一起的雪山，脑海里浮现出这段日子和成越共聚的一幕又一幕。

    相聚愈甜蜜，分离便愈痛苦，她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成越，对不起，我答应过在神庙等你的，但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使命，所以你是不会怪我的，对吗？

    她望向天空，在白云中似乎出现了成越的笑容，但很快又转成了他极度失望和悲伤的表情。凌小曦用力摇了摇头，深深地呼吸着。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被这种情绪纠缠了，于是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披上斗篷向洛琳的房间走去。

    她敲了敲门，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打开了。

    “哎呀，小曦，怎么是你呀？”洛琳从门后露出脸的时候掠过了诧异的神情。

    “是我打扰你了吗？”凌小曦开玩笑说。

    “当然不是，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和沛麟在风和神殿吗？小曦，快点进来吧！”

    凌小曦走进房间，一边解开斗篷一边微笑着说：“沛麟今天没空，我一个人在房间无聊得慌，所以就过来找你了。”

    “那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呢？”洛琳笑着说，把门关上了，然后接过凌小曦的斗篷，正准备挂在衣架的时候，却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神秘地笑了，“小曦，你去过偏殿的花园，对吧？”

    凌小曦愣了一下，视线从洛琳桌子上的一大堆书转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的？”

    洛琳笑着从她斗篷的兜帽里翻出了几片紫雪荆的花瓣，然后顽皮地向她挑了挑眉头。

    “呃，是，是早上和成越一起去的……”

    凌小曦接过她手里的花瓣，心中却升起一阵伤感，成越的话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小曦，即使是像紫雪荆这样单薄的小树，只要经历住了严寒的考验，冰雪过后就会绽放出更强的生命力，所以它的花果才会更加令人惊叹，不是吗？”

    凌小曦握住手里的花瓣，望向洛琳说：“对了洛琳，你这里有粉石和羽毛笔吗？嗯……我还想要一张信筏……”

    洛琳怔了一下，很快就笑着说：“当然有，我马上拿给你！”

    洛琳把东西放在书桌上，然后又把书推开，凌小曦坐了下来。她拿起羽毛笔，看着珍珠色的信筏，心潮起伏，画下了一枝盛开的紫雪荆，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舞，隐约又露出紫色的小果。

    “小曦，你画得好漂亮！和沛麟的画也有几分相像呢！”洛琳在旁边兴奋地说。

    凌小曦笑着放下笔，然后把花瓣放在了画纸的中间，又把画纸对折起来。

    “洛琳，我明天就要离开神庙一段时间了，白骁奕过两天可能会过来找我，你就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吧。”

    “只是这幅画吗？”洛琳一脸迷惑，“小曦，要不我先走开，你把信也写好吧……”

    “不需要了。”凌小曦把信放进小锦袋，递给了她，“你只要把这封信交给他就可以了，他会明白的。”

    “好，我知道了……”洛琳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然后打开桌子下面的小抽屉，“小曦，你准备去哪里呀？”

    “我准备和座前祭司到彭耳南部落，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真的？”洛琳马上兴奋起来了，“座前祭司准备到彭耳南部落巡访吗？”

    “嗯……可能吧……”凌小曦不置可否，装着不经意地拿起把笔，然后把它挂到笔架上。

    “座前祭司已经好久没有亲自去部落巡访了，她这次让你陪同，看来真是对你特别偏爱呀！小曦，既然你明天要走，那我们今天就去花园摘点紫荆果，让你带到路上吃！”

    “但后天就是乞伊枚库的选拔，你放心出去吗？”

    “怕什么？乞伊枚库的选拔已经改期了。”洛琳一脸窃喜。

    “改期了？”凌小曦诧异地望向她。

    “是呀，今天上早课的时候才通知的，既没说为什么，也没有说延后到什么时候，问关祭司嘛，他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乞伊枚库的选拔可从来都没有试过改期呢，小曦，你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一定是因为彭耳南部落的危机让地冥祭司无暇顾及了，凌小曦心想。但她并不想洛琳为此分心，于是笑着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你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准备了，不是吗？”

    “对，这是好事！”洛琳开心地说，拉起了凌小曦的手，“小曦，我们快点去吧，再晚一点紫荆果都给摘完了！”

    “好，知道了——”凌小曦笑着说，站了起来。

    夕阳西斜，当洛琳去拿晚膳的时候，凌小曦走到夏木的房间，轻轻敲了两下房门，想不到夏木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夏木秀美的脸仍然显得有点憔悴，但已经换上洛琳为她准备的祭司衣服了。她高兴地把凌小曦迎进房间，不过她们谁都没提起明天的事，只是坐在窗前的长椅上，轻松地聊着天，凌小曦跟她介绍了一些神庙的情况，没过多久，洛琳就提着木篮敲门进来了。

    “小曦，你知道我刚才在厨库里听到小祭司在说什么吗？”洛琳一边把篮子放在桌子上一边说道。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其他小祭司的闲话了？”凌小曦笑着说，帮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盖着盖子的大汤碗。

    “这次可不同！”洛琳显得很认真，接过她手里的碗放下来，看着她说：“小曦，你知道今天下午他们在偏殿花园看到什么了吗？”

    “除了挂满枝头的紫荆果，还能看到什么？”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跟你说了……”洛琳露出了担忧的神情，“今天下午我们回来不久，花园里的小祭司就看到依太湖上出现了很多勇士团的帆船，他们不像在训练，而是浩浩荡荡地向着结界入口的方向驶去……然后过了不久，有人又看见一大支的虬鹰战队飞离了神庙……小曦，你说结界入口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好了，洛琳，你不要杞人忧了。”凌小曦装着若无其事地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乞伊枚库的选拔，这些事就不要分心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看到的只不过是正常的兵力调动，结界入口没有什么问题！”

    “真的？”

    “当然，你忘了？我明天还要和座前祭司去彭耳南部落呢！”

    “没错，我真笨，连这个都没想到。”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我的肚子都要饿扁了！”凌小曦笑着说，把装着烧rou的盘子从篮子里拿出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哇，好香——洛琳，你真懂我——”

    “当然——”洛琳忍不住笑了。

    夏木看着凌小曦故作开心的样子，却满脸忧伤地低下了头。

    吃过晚饭，洛琳又钻进了房间的书堆，而凌小曦则带着夏木在太弥偏殿的过道上慢慢地散步。尽管过道上荧石稀疏，但有窗外皎洁的月光映照，倒显出了夜晚的柔和宁静。

    “小曦，你明天真的要把自己送进黑骁团吗？”在过道没有人的时候，夏木终于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是的，这是我的使命，再危险我都会去的。”凌小曦故作轻松地回答。

    “但你的阿达……嗯，沛麟会让你去吗？”夏木瞥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

    “阿达？沛麟？”凌小曦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这一定是珋霏告诉你的，对吧？”

    “嗯……是的……”夏木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时你们刚来塞木司部落，每天晚上在我爷爷那里的时候，你和炎旭总是在一块，所以我就以为你和炎旭是一对达布了……”她越说声音越低，顿了顿才继续说：“不过后来珋霏跟我说，你早就有一位阿达了，而且还是神庙里面的大邯库，这次回去天灵祭司还要赐给你们诺蔓之石。小曦，你的心情我是很明白的，要分开却又无能为力，我想这种分离之痛你们现在一定都很难受吧……”

    凌小曦笑着摇了摇头，“夏木，这里面有点误会，不过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对了，不要说我了，要不说说炎旭吧！”

    “他……他有什么好说的……”夏木的脸马上就红了。

    凌小曦笑着挽起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告诉你啊，夏木，炎旭已经把你送的俪冠羽珍而重之地保管好了。”

    “真的？”

    “当然，不过他这粗心鬼，开始还不知道俪冠羽的含义，后来我们逃出来了，他才明白了过来。他当时就后悔极了，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顿，如果不是我按着他的话，他真的要不顾一切跑回去把你带出来呢……”

    “他……太傻了……”夏木羞涩地低下头。

    “是的，”凌小曦笑着说，“炎旭有时会很冲动，性格也是大大咧咧的，不过夏木，炎旭却很乐观豁达，为人也重情重义，所以我知道他一定会很爱惜你的。”

    “小曦，谢谢你……”夏木轻轻的声音洋溢着甜蜜和幸福。

    凌小曦笑了，和她继续往前走去。

    “夏木，你历尽艰险才来到依侬神庙，一定很想到卡侬里库学习，对吧？”

    “当然了。”夏木马上说，“这可是我爷爷的心愿。只是……”她忐忑不安地抿了抿嘴，“小曦，你说大祭司会同意吗？”

    “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的。”凌小曦微笑着回答，“不过，其实这件事情也不一定要惊动到大祭司，找沛麟帮忙也是可以的。夏木，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等过几天你休息好了，我就让洛琳带你去见沛麟，沛麟知道了你和酉长的事，一定会为你完成心愿的。”

    “谢谢你，小曦。”

    “这是我们答应过你爷爷的事情，我当然要把它办好。”凌小曦笑了笑，“还有，到卡侬里库学习的小祭司除非被分配到神庙执勤，否则都住在卡侬里库或树村，不过你初来乍到，身边也没人照顾，我会请苗冦祭司让你继续留在偏殿，这样和洛琳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时，她们已经不经不觉走到偏殿花园的门口了，凌小曦抬起头，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水池旁边。他听到她们的声音后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径直向她们走来。

    “沛麟？”凌小曦诧异地看着他，直到他走到跟前，“沛麟，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去房间找过你，不过洛琳说你和夏木出去了，我便来到这里，看能不能遇到你们。”

    “小曦，既然沛邯库找你，那夏木就先回房间了。”夏木马上礼貌地说。

    “不，夏木，我先陪你回去吧！神庙里很容易迷路的……”

    夏木却轻笑了起来，“不用了，我们走得并不远，而且塞木司人都是认路的高手，在部落我都没迷过路，这里也不会的。”

    夏木的话让凌小曦想起了塞木司部落像迷宫一样的碉堡木桥，她忍不住笑了。

    “那好吧，夏木，你回去早点休息，我们明早见！”

    “好，明早见。”

    夏木向沛麟行了个礼，转身回去了。在荧石柔和的光线下，沛麟凝望着凌小曦。

    “小曦，明天就要出发了，天气这么寒冷，你出来不怕着凉吗？”

    “在房间里才更难受呢！”凌小曦笑着说，拉了一下斗篷，“对了沛麟，我刚好有件事想找你。”

    “是关于夏木的？”

    凌小曦点了点头，深沉地说：“这次塞木司之行，如果没有酉长和夏木的帮助，我们也不可能从塞木司部落逃出来。酉长最大的心愿是夏木可以进入卡侬里库学习，做人知恩图报，所以我想为酉长完成这个心愿。沛麟，你觉得可不可以呢？”

    沛麟柔柔一笑，“小曦，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他们帮了你，就等于帮了整个娄枭族，所以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吧。”

    “谢谢你，沛麟。”凌小曦笑着，望向了天空，“今晚的月色不错，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要不我陪你到花园走走，怎么样？”

    “求之不得。”沛麟宛然一笑。

    白天明媚的阳光并没有驱走夜里花园的阵阵寒意，但这却刚好可以冷却凌小曦烦忧的心情。

    繁星点点，宛如缀满天幕的钻石，银白色的月亮则躲在了稀薄的云层后面，隐隐约约透出柔和的光线。凌小曦仰望着无垠的夜空，想起了历尽险阻却始终没有带回神鸟圣石，想起了背负这么多的鲜血却仍然没法阻止黑骁团侵霸的野心……父母亲的慈爱的脸孔又浮现在眼前……平静的日子才刚开始，就被无情地结束了……思绪万千，她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

    “小曦……”沛麟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停下脚步凝望着凌小曦，“你是害怕明天的到来，对吗？”

    “嗯，是有一点……”凌小曦承认说，把视线从天空中收回后又浅然一笑，“沛麟，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既然我是引路者，即使黑骁团再凶残，我想他们也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沛麟在皎白的月光下注视着她，好像想对她说什么，却在矛盾的眼神中忍住了，过了片刻才说道：“小曦，座前祭司已经做好安排了，你这次一定会平安地回来的……”

    他说着稍微转侧身，从身上掏出一个黑色的拳头大小的东西，然后仰望着天空把这椭圆形的东西放在了唇边，一阵悠扬而轻柔的声音随之传出，弥漫在花园宁静的上空。凌小曦马上被这乐声感染了，陶醉在这优美的旋律中，直到声音停止了，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首曲子真好听……”她望向沛麟，发现他已经把这乐器放下凝视着自己了，“沛麟，这段曲子我好像在哪里听……好像……好像在灵殷大典……”

    “是的，”沛麟浅笑着说，“这乐器叫缁笛，是祭典一定会演奏的乐器，它的声音悠扬深长，可以拨动心弦，静涤心灵，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沛麟，你可以给我试一试吗？”凌小曦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沛麟笑了笑，把缁笛递给了她。凌小曦接过笛子，像沛麟刚才那样把唇贴在上面的小孔上，然后轻轻吹了一下，一个圆润的声音传了出来。

    “真好玩！”凌小曦笑着说，“沛麟，你可以教我吹奏刚才那首曲子吗？”

    “当然，”沛麟笑着答应了，“不过，小曦，缁笛不是像你刚才那样拿的……”他说着从凌小曦手上拿过缁笛，然后双手握着缁笛放在唇边，指头按在上面轻轻吹了一下，“小曦，你看到了吗？两个拇指要夹在这里弯曲的地方……”

    他就这样耐心地教着，然后他们又坐到了长廊的长椅上。凌小曦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从远处神庙里透出来的荧石的光线越来越少了。

    “好了，小曦，现在已经不早了，你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发，等你回来后我再教你，好吗？”沛麟接过凌小曦递给他的笛子说道。

    “不！”凌小曦马上说，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心中无法排解的恐惧让她害怕一个人在黑暗中等待明天的到来，“沛麟，我一点儿也不困，你再陪我一下，就一会儿，可以吗？”她恳求说。

    沛麟看着她的眼睛，感受出了她的焦虑，点点头轻声说道：“要不我再吹奏几只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谢谢你，沛麟。”凌小曦舒了一口气，看着沛麟再次把缁笛放在了唇边，然后目光柔和地望向星空。

    安谧静美而婉转空灵的乐声再次响起，她也仰望夜幕。

    这时皎洁的明月已经从云后钻出来了，星月互相辉映，交织着静雅的笛声，让她的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沉浸在一片笛声之中，舒缓的感觉让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