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梦蝶
只见梦神之钥双手一挥，从他的两个袖子里飞出无数金色的蝴蝶，飞向茫然的人群中，一部分金蝴蝶都飞进了那些人的大脑里，剩下大部分金蝴蝶则融入了周如梦的身体里，周如梦本来一直觉得自己好似一股暖流一般，此刻也瞬间变得清凉，她的灵魂仿佛成了rou体的旁观者，能听到自己本能反应的声音，能听到思考和情绪的声音，她的灵魂仿佛羽化成蝶，飞向了另一个空间。 周如梦再看自己，她就是一只蝴蝶，仿佛当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作为一只蝴蝶存在于这里了。这个世界就以它的存在方式呈现在她面前——绿树、鲜花、流水、飞鸟；这种存在固执而强大，以至于让她确信它是世界的全部，是亘古不变的；她不知道它是美还是丑。 而她，总是孤独的飞来飞去，每天只为吃饱肚子。 直到有一天，她心爱的房子——一片叶子——就在她的面前，轰然倒塌，她却无力挽回，她开始对这个亘古不变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她守在自己的房子跟前，看着它一点点地变黄，变枯，腐烂，她终于明白它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慌。 它本应该像这个森林里的其他绿叶一样，饱满而高傲的挺立在枝头上，可是它成了一个例外，它没有缘由地消逝了，像一阵微风，一缕轻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整个森林很快就忘记了它，忘记的速度就好像它从没有存在过。 她拚命想记住它，就开始对森林里的每片叶子讲关于她的房子的故事，可是一段时间之后，她也开始怀疑这片叶子是否真的存在过，关于叶子，她的房子，都好像只是她的虚构。 终有一天，她将和这个森林一样，忘记了它曾存在；终有一天，她将和那片叶子一样，被这个森林这个世界所遗忘，就好似她从没有存在过。 她明白了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她再看这片森林时，就觉得它是有尽头的，在森林的外面肯定会有另一个世界。从那时候起，她唯一的愿望就是飞出这片森林。 她开始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地飞。她继续给她身边的叶子讲故事，但是已经不是关于她的房子的故事，而是关于她要飞出这片森林的故事。她已经彻底地忘记了她的房子，虽然失去房子是她要飞出这片森林的最原始的动力。 换句话说，就是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飞出这片森林。 她讲着我的故事，大部分叶子根本没有听，偶尔有听的，也会嘲笑她痴心妄想，这个世界就是这片森林，怎么还会有另一个世界呢？ “你为什么要飞出这片森林？”所以当这片嫩绿的小叶子这样问我的时候，她感到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已经忘记为什么要飞出这片森林。她搜肠刮肚，想临时杜撰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她只好这样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就这样，她又一次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件事情，而只是在做。 这个世界总是把事情的原因和过程割裂开来，所以人们总是在知道为什么要做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或是已经在做了却忘记了为什么要做，所以人们总是在担心着什么，又在期待着什么。 为了不再遇见有叶子问她为什么要飞出这片森林的尴尬，她决定不再讲故事，所以她不停地飞。 开始的时候，她总是犹豫，看到一片叶子，她就会想它可能喜欢她讲的故事，万一错过了，实在太可惜。这时候她就告诉自己，森林里的叶子实在太多了，也许下一个才是真正喜欢听她讲故事的叶子。 就这样，她也不知道究竟是错过了它，还是它一直在前面的某个地方等待，她不再停下来给叶子讲故事，而是一直在飞。没过多久，她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不停地飞，为什么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一双翅膀有节奏地扇动，成了她的使命，她甚至觉得自己从生下来开始就已经是这样在飞了，曾经的毛毛虫的经历似乎只是属于别的蝴蝶，或者是自己的一个错觉。 她很想知道其他的生物是不是和她一样健忘，但是她不能问，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会令她感到害怕。她知道在她的生命里少了一种让她感到踏实的东西，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她还不知道。所以她要不停地飞，飞出这片森林，去寻找那使生命充实的东西。她终于又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不停地飞，为什么要飞出这片森林，尽管现在的答案与最初的原因相差甚远，但是她感觉这一次的答案，才是真正真实的。 叶子一片片在她眼前闪过，片片都写着两个词：寻找和选择。 她在片片叶子前飞过，看得真真切切。 不单是她，每一片叶子，每一个生命，都在不断寻找着，选择着。 她突然间觉得累极了，甚至没有找一片遮住自己的叶子，就睡着了。睡了很长时间，梦里依稀有种意识，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可是看不见一线光亮；她拼命想大声喊叫，可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不行，她还要飞出这片森林，她不能就这样睡去。 突然一阵灰尘簌簌，撒落在她的身上。在她沉睡的时候，打过雷，下过雨，有恐龙的争斗，有象群的嬉戏，多少巨声骇响都没有把她惊醒，唯独这样轻微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了。她感到浑身轻松，充满力量，睁开了眼睛。 “啊！”迎接她的眼睛的是一粒砂子，她只好又闭上。 终于，她又睁开了双眼，原来是一只满身尘土的蝴蝶在她的头上飞过。说实话，她从没有见过这么邋遢的蝴蝶。不过尽管他一身厚厚的尘土，但是仍遮不住他美丽炫目的颜色。 她夸张地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希望他能注意到她的抗议。果然，他停住了，回头看了看她。她早就猜到了这是个不会说对不起的家伙，他就那样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还是尽早结束这种无聊的对视的好，她转身向他来的方向飞去。其实，她应该感谢他把她从梦中唤醒，帮他消除了梦魇的恐惧。不过，和他一样，她也是个不会说谢谢的家伙。 “别朝那边飞，这已经是森林的边缘了，再飞就出了这片森林了！”那家伙突然说话了。 “森林真的是有尽头的！”听了他的话，她不知道自己是欢喜还是忧伤。原来这世界不是永恒的，原来你以为可以不变的东西却终会变。 “森林的那边是什么地方？”她问他。 “沙漠。” “沙漠是什么样子的？” “有很多砂子。” “你是从沙漠里来的？怪不得你身上有那么多的沙土。” “那里没有树，没有花，只有砂子。” “为什么？” “因为那里没有水。”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是白痴吗，怎么会有地方没有水，那下雨的时候水都哪里去了？” “那地方不下雨。” 她有点儿生气了，他肯定觉得她是个没飞出过这片森林的井底之蛙，就编这些瞎话来蒙她，嘲笑她，否则他就是个疯子。 “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我没有骗你。” “你骗没骗我，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会飞出这片森林看个究竟。” “很危险。” “你不是飞出去又回来了吗？” “你不要因为怀疑我说的话而去冒险。” “你错了，我要飞出这片森林与你毫无关系，飞出这片森林是我很久以来的梦想，这里的每片叶子都可以为我作证。”说到这里她有点儿怀疑这些叶子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讲的故事，或者他们根本就没听过，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讲故事了。不过她肯定那家伙不会真的去问那些叶子的。 “沙漠里很危险，而且没有尽头，即使你飞出了这片森林，也飞不出沙漠，不是返回来，就是葬身沙漠，你好自为之。” “就算葬身沙漠，我也要飞出去看看。”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她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