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真相大白
身后侧方的角落里，一个人正以半蹲着的姿势站起身，阴影下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那纤瘦的身子能瞧出对方是名女子，以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幽深隐秘。 “嗡——”远处不知谁敲了灵山的钟，响彻了整个山谷。 对上我视线的瞬间，我认出了她。 是她！方才在众人面前现身的女子。 她的腰间银链熠熠发光，目光只瞥了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弯腰沾了沾地上盆子里的水，仿佛丝毫不在意我发现了她。 可就是那一瞥，熟悉的眸光叫我心头一机灵，冲上去拉住她，道：“你是谁？” 她冷冰冰地看着我，道：“放开我。” 我摇头：“我不放。” 夜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脑子竟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郭馨儿，我知道是你。”我猛地说道。 对方愣住，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而我，其实根本毫无证据，只是一瞬间的猜想，大胆赌一把罢了。 这天下会武功的女人何其多，会易容的也未必只有一两个，可不知为何，我偏偏产生了一种近乎笃定的直觉。 我屏住了呼吸盯紧她。 片刻后，她竟叹息一声，道：“你又看出来了。” 她这句话说完，竟然开始不紧不慢地用水浸湿了脸，一点点祛除脸上的疤痕。 这该死的“王母娘娘”，竟然真的是郭馨儿假扮的，她究竟假扮了多少人？怎的跟那花瑶一样，四处易容，招摇撞骗！ 这诺大的中原武林，又有多少事情是藏了玄机，似真似假？ 我紧紧盯着她，忍不住问道：“你之前不是在洛阳么？” 郭馨儿道：“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便来灵山了。” 我没好气道：“你整日易容成这个，易容成那个，跟那个杀手花瑶有什么区别，她虽手段比你歹毒，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我看，你不如跟她结拜姐妹得了！” “哈哈。”郭馨儿嗤笑出声，甚至捂住肚子笑得停不下来，连手上正在进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我一脸莫名，道：“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么？”这种感觉真是叫人不爽。 她摇着头，一手捂住脸，一手撑着腰道：“小姐可知道，郭馨儿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我一愣，摇摇头。 她止住笑，淡淡道：“叫元瑶。” “元瑶？”我重复了一句，“元瑶……花瑶……”我脸色渐渐不太好看，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得了的事实，“你们当真有什么关系不成？”可既然不同姓，也不该是亲姐妹呀！ 她含笑不语，以一种极为神秘的眼神看着我。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不耐烦了。 郭馨儿忽然就笑了，“我与她乃是同门师姐妹，都是百面神姬柳三娘的弟子。” 她一边绕过我看向了走廊深处，一边似是陷入了回忆般缓缓说道，“当初跟在师父身边时，她天分惊人，又大胆肯学，试药炼毒，没什么是她不敢的，我可没少受她的折磨，现如今有缘再见，我如何能不与这个小师妹过过招呢。” 她说话时的语气随意且带着两分玩笑，让人猜测不出其中的真假，以及她对这位“师妹”的态度。 如果说她和花瑶是同门师姐妹，哥哥和白莫寅也早已经是旧识。那我呢？一直被蒙在鼓里紧张兮兮的我，又算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我从未想到过这个世界竟然会这么的小，小到近乎荒谬。 “同门师姐妹？”我喃喃着看向她，生硬地回复道：“难怪……难怪你们的手法那般相似，原来竟还有这种因缘。” 我像是被人在脑门儿敲了棒槌似的，脑子里嗡嗡想着回不过神来。 许久，都独自沉浸在这个惊讶之中。 郭馨儿不再理会我，开始自顾自到蹲到水盆边，继续卸下面容上的修饰。渐渐地，她的脸逐渐显现出原貌，越发呈现出我熟悉的模样。 “东胜神教的事情，你又怎会掺和进来，这究竟是谁的意思？”我到底还是想起了正经事，跑到她身后追问。 显然，这其中有诈，是个阴谋。 而我，以及今日上门的武林众人，都被算计在这个阴谋之中。 郭馨儿不以为意地摸着脸道：“这是阁主的意思，原本我等的任务除了做个探子，还要尽可能挑拨中原武林各大派对立。” 她起身看向我，莞尔一笑：“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林庄主是谁杀的？” 郭馨儿轻笑一声：“你说呢？” 自义父死后，我愤恨悲伤了许久，且一直坚信，只要找到真凶，定会把他抓出来以命偿命。即便是林修韧，我亦不会轻饶他。 可若是真凶的身份完全超越了我的认知呢？届时又该如何应对它？ 我颤抖着看向郭馨儿，看见她无所谓地张了张嘴，吐出一个个字句。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不要说出来，不要—— 然后，郭馨儿清冷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里：“自然，是我们的人干的了。” 噗通！噗通！ 那一瞬间，我像坠入冰窟，浑身冷得无法动弹，我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如何应对。 夜间的寂静，让脚步声、说话声显得无比突兀，忽然，郭馨儿突小声说了句“有人来了”。未与我多做交涉，便如轻燕般跃上屋顶，匆匆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望着她离去的寂静夜空，空荡荡唯留下几片落叶在空中旋转，仿佛从未有人出现过，心中却一片空茫。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茉儿！你……可是茉儿？”身后，一个颤抖的声音呼唤我。 我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 “义母……” 黑暗中，一身华衣的义母面容憔悴，她的鬓角已露出一丝斑白，目光却露出熠熠光辉。 同样盛装打扮的玉绫搀扶着义母，见到我亦是喜不自胜，喜笑颜开。 “茉儿。”义母几步上前，将我搂在怀里，一下子哭了起来，“我的好茉儿，真的是你！” 我哽咽着，喉咙酸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意弄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叫我和义母相见！它究竟要我做什么？ “义母没有看错，老天有眼，把你给送回来了。”义母全然不知我此刻的动摇和挣扎，竟然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句句诉说着挂念，“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老天爷不会把你带走的。” 我僵硬地听着义母的声声倾诉，身子却无论如何没法动弹。 竟然是哥哥…… 杀害义父的背后真凶，竟然是哥哥…… 我究竟该如何自处？ “义母，对不起。”泪眼猛然从眼眶里涌出来，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哭声响彻苍穹，释放出内心的无尽悲凉。 意外中的意外，我到底还是“死而复生”了，曾经在林家得到过的一切，似乎也一夜之间回来了。 我陪着义母回了房，斟酌着词句交代了被害的过程，只说是被人误会，当成了什么武当叛徒之后，如今既已回来，便不必再计较云云。 义母一开始还愤愤不平，不知想到什么，又没了精力，靠在塌上昏昏欲睡。 玉绫高高兴兴安排人送来不少食物，全是我过去爱吃的，我尝了几口，道：“义母这么憔悴，可是因为大哥的事情？” 原本已经闭了眼的义母忽然打断我：“休要再提他，也休要再叫他大哥了。” 我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规劝。 玉绫看了看眼色，道：“小姐有所不知，大少爷自小就沉默寡言，捡他回来许久，都不曾主动叫我一次夫人，像个冷血动物似的。后面夫人有了二少爷，却有一日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少爷偷偷拿着刀，从背后砍向了熟睡中的二少爷。” 原来是这样，义母原本就有心结，再加上林修韧沉默寡言的性子，更是叫人捉摸不透，如何不叫义母心存防备呢？ “可那只是一场梦啊。”我放下碗筷走到塌边，轻轻握住了义母的手，柔声道：“大哥在林家这些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者，他若是当真心存歹意，也不至于忍到今日仍旧在林家任劳任怨吧？我看二哥与他感情极好，二哥不是傻瓜，他明白谁对他好的。” 义母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我不愿再刺激她，目光看向了玉绫：“他如今在哪里？” 玉绫收拾着碗筷，看看义母，又看看我，小声说道：“在大殿里跪着呢，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 “我去看看他。”我站起身，义母喊了一声“茉儿”，我回头道：“我去与他聊聊，请义母放心，茉儿不会胡来的。” 只不过需要跟他聊一聊，毕竟……他曾经被我、甚至林家所有人怀疑，被误以为是杀害义父的真凶。 这份冤屈，不该他蒙受！ 义母认真地看着我，半晌后，道：“明日，去给你jiejie道个喜吧。” 我一愣，闭上眼睛道：“我会的。” 只怕，明日以前，她却想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冤孽，终究是难以了断。 偌大的厅堂里，红色的绸带挂满了四周，喜字高高贴在了门窗上，高堂之上，除却两只高高的蜡烛仍在燃烧，两座空荡荡的梨花椅见证着人去楼空。一个黑衣男子跪在堂中，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看上去孤独又寂寞。 我缓步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人都走了，你纵是跪上三天三夜，又有何用呢？” 林修韧没有回头看我，用我最熟悉的冰冷语调，淡淡说道：“我跪上三天三夜后，便要离开灵山了。” 我忽的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