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夜访方丈
当晚，我和白景枫决定夜宿明音寺，借着暂住多观察两日，免得被僧人怀疑目的不明，闹得打草惊蛇。 夜里寺院人少了一大半，许多吃完斋饭，就陆陆续续往回赶了，约莫就是来上个香的。我和白景枫入夜前，又在寺庙内逛走了一圈，佯装虔诚礼佛的模样，最后借口走累了，想要就此住下。 寺院里住宿的花费并不高，几个铜板就够了，一日三餐还供应素食，也算一应俱全，听闻，周边时有人前来暂住礼佛，偶尔还能见得些达官贵人，我和白景枫要了两间禅房过夜，偏生白景枫夜间无聊，躲在我这边不愿走。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睡。”我假意催促他离开，关了窗户就要赶人走。 他也不恼，自顾自又替我点燃灯，在老旧的寺院禅房里，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 白景枫的面容上倒映着火光，他转头看着我，淡淡笑道：“明音寺中的牡丹花甚为华丽，且又较洛阳城中的花期延后一些时日，多年来，不少错过洛阳牡丹节的外地人，便会被当地的亲友带到明音寺来看牡丹花。” “明音寺热闹，竟还有这样的原因？”我有些诧异，莫非过了花季，明音寺又是另一番清冷，可如今也不在花季呀。 “我在碧柳园住的时候，也随兄长们来过。可惜如今季节不对，我带着茉儿来了，却看不到牡丹花，实在令人遗憾。” 我静静坐在桌边，看着他道：“我们总是约赏花，却总是约不到，总是擦肩而过。” 看见我目光中的黯淡，白景枫想要说话，却被我摇头打断，我轻轻捂住他的嘴，柔声道：“可是，我们从未约定过其他，却偏偏一起看了好多次星星，好多次月亮，还共赏了灵山的雪夜，洞庭湖的水光。” 他似乎也回想起了当初的那些场景，在我对面坐下，笑着说道：“那都是极美的。” “是啊，那都是极美的。所以，你看，我们不必去苦心筹备，不必去感慨失落，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我最后总结道。 “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他喃喃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语，忽然笑道：“好一个上天自有安排，兴许，是我太刻意了，缘分本就天注定，就像你我的相遇。” 面对他凝视的目光，那里面的期许和爱意令我心口一跳，面色发烫，甚至有些想要躲避。 他浑似没看见，起身越过桌面凑上来亲了我一口，“这也是上天安排，随性而至。”他冲我眨眼，说完未待我回应半句，便站起身要走。 我羞得捂脸叫道：“白景枫！”他已经像只偷了腥的猫一般溜到了门口，回头笑吟吟说道：“我要回去睡了，你也早些睡，明天见。” 说完，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只剩我满脸通红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爬进被窝里，又捂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迷迷蒙蒙入了睡，夜里翻身几次不得入眠，恍惚间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竟好似有什么动静。 我瞬间惊醒，暗道：莫非真让白景枫说准了，这小飞贼还真偷摸进了明音寺？连忙摸黑爬起床来，迅速套了件衣服，跑到门边侧耳细听。 结果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刚要抬头，一个软巴掌拍到我头顶上，笑嘻嘻道：“小茉儿，被我逮住了！” “涑兰！你怎么也在这儿！”我又惊又喜又气，抓住他的头发扯了两把，直把他扯到桌子边坐定后，这才撒手，质问道：“你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在这儿出现，大半夜摸进来吓唬我。” “我可没吓唬你。”涑兰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拉住我道：“你随我来。” “这是要做什么事？”我迷迷糊糊被涑兰带着出了屋，又迷迷糊糊在夜晚的寺庙里绕来绕去的，不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根柱，越了几个庭院，最终绕进了一个僻静的屋子外。 门窗紧闭，屋子里的灯还未灭。一下一下，是敲击木鱼的声音。 “有小和尚在里面？”我用嘴型问涑兰，大半夜的，来找小和尚干什么？算命么。 “什么小和尚，是方丈。”涑兰白了我一眼，二话不说推开门，大喇喇说道：“方丈，我特意带个小姑娘来拜访你，不知是否欢迎我啊。” 他明目张胆的样子委实惊到了我。我蹑手蹑脚跟着他进了屋，哆哆嗦嗦站在他身后，探出个头，瞧见一个穿着袈裟的光头老方丈背对着我们，浑身被昏暗的烛光笼罩，瞧不清晰容貌身形。 大半夜的，这光头方丈怎的还不睡觉？涑兰又怎的认识他，知道他在此处？只是涑兰这番话，倒叫我登时明白过来，眼前这打坐的老和尚，确实就是白日里没见着的明音寺方丈了。 白日里想见没见着，如今平白有了机会，我也不算白来一趟，索性就收起来不耐烦，静下心来。 听见我们进门的脚步声，老方丈也未动，停下了敲击木鱼的动作，默默道了句：“阿弥陀佛。”昏暗的烛光在他身边摇晃闪烁。 我自来听闻这些高僧出口便是高深指点，屏住呼吸洗耳恭听，以为会有所收获，结果这老方丈憋住一句阿弥陀佛就没话了。 这算怎么回事呀？我当场无言以对，求助地看向涑兰，涑兰懒洋洋往旁边榻上一躺，道：“我说老方丈，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小姑娘今日你见着了，算是你的运气。日后再相见，人家可不一定见你了。” 涑兰这家伙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是哪里来的胆子在这儿瞎吹牛，仿佛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搞得我臊得慌，脸都憋不住红了。 这话一出来，不仅我呆住，连那方丈也似乎愣住了，他终于转过身子看向我，一双慈祥安宁的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里，面颊清瘦，看起来便是一个清心修行的佛门高僧，气色很红润，说明身体不错，保不齐武功也很厉害。 “见过方丈。”我尴尬地摸了摸头，“您别听涑兰瞎说，我就一寻常人家，有机会拜访明音寺方丈已是荣幸之至了。” 在中原混了一两年，客套场面话我还是学会了些许，比刚来了有了不少长进。 “施主请坐。”这老方丈不愧是得道高人，虽对涑兰的胡言乱语感到诧异，却片刻就恢复了冷静，招待我坐到对面，自己却一直纹丝不动。 我老老实实落座，一个劲儿给涑兰使眼色。弄不懂涑兰这个挨千刀的把我拉来这里干坐着，究竟要置我于何地，又想要我干什么？ 他假装没看到，自个儿躺在榻上好不得意。我尴尬得想要钻进地缝儿里，眼珠子转来转去，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搞什么鬼。 方丈不紧不慢地倒了茶，推到我面前，“不知施主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我颤颤巍巍捧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心虚道：“我叫茉儿，是……”感情这方丈也知道涑兰不靠谱，竟直接问起我来，出家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我便老实说道：“是灵耀山庄庄主的养女。”这也是我在中原，唯一能够开口的身份了。 “林家……”这老方丈叹息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细细打量我一番，道：“阿弥陀佛，林家两位少主，当年也都是英雄才俊，出类拔萃，只可惜时运不济，天公不作美，竟遇上那样的惨案。” 我疑惑地看向涑兰，涑兰竟难得的帮我解释了两句：“你那两位叔叔，与方丈乃是同辈，在当年可是众望所归，有望夺取武林盟主的少年才俊，所谓‘意气风发少年时’，人家方丈曾经也年轻过，热血过，自然知道当初的这些风云人物了，没准儿还当过对手呢。” 这番解释下来，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方丈想必见过我两位叔父？”我仔细回忆起曾经在灵山听过的那些老故事，复述了一遍：“听闻两位叔父乃是在武当山参加武林大会的前夜，被人下药迷晕，不幸葬身火海。下毒的，似是混入武当山的……域外之人。” 我原本想说，似有加兰族人混在其中，被怀疑是凶手，又想着还是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惹来是非，便隐晦地换了一个词。林知乐曾以武当叛徒易云朝和加兰族女人所生之女的身份来陷害我，我若是叫人瞧出什么，岂非徒惹争议？ 说起来，我究竟要如何向哥哥求证这件事，同时不被抓回大明若宫去呢？这份顾虑叫我踌躇不前。 那方丈显然是知道武当山的那些事情的，可不知为何，听我说完后，这老方丈却仍旧纹丝不动，半晌，叹息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竟又闭上眼睛，敲起木鱼来了。 我无言以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丝毫不理会，我又向涑兰使眼色，毕竟，我真的不会跟这些老和尚打交道呀。 涑兰这厮终于不再装死，腾地站起身来，挥手道：“既然没什么说的，那我们就先走了，方丈请自便罢。” 我连忙会意，见那老和尚依旧不为所动，赶紧爬起来跟在涑兰身后，一股脑儿溜出了这老方丈的禅房。